车流行驶在两边尽是绿植的路上, 道路平坦,只是弯弯绕绕,再加上周遭隐没在林中的华美的建筑, 总让人无端有些晕眩。
很快的,眼前的景象越来越开阔,那蛰伏在山林中的建筑边角终于展露了古旧恢弘的全貌, 那是占地面积极大的建筑群。
江家庄园的门口, 镂空厚重的门已然拉开。一辆又一辆车行驶进去,被佣人或是管家引导到合适的地方。
下午的阳光很有些暖和, 车陆陆续续停在庄园内。一样又一样的鲜花、绿植、装饰从从车上被人搬运到该送往的地方,从楼上望下去, 简直像在看工蜂排队。
宴会厅里, 桌椅流理台都已布置好,昂贵的绿植点缀其中。宴会厅的小花园同样也是场地之一,灌木花丛上插着阳伞, 伞下的圆桌像高高的蘑菇, 典雅可爱。
明天就是江临琛的生日宴会了,这会儿,温之皎像模像样地检阅着宴会现场的布置。江临琛跟在她后面,仿佛她才是明晚的主人公似的——尽管, 让她来检阅,是他的主意。
温之皎一会儿摸摸花草,一边撩起桌布,一会儿望天花板上的装饰,一会儿抱着手臂。最后,她一脸严肃道:“我觉得没问题。”
江临琛也一脸严肃,可唇还是绷不住露出了点笑, “那就好。”
温之皎又望了眼他脸上残留的几丝血痕,犹豫道:“但你的脸真的没问题吗?”
她说完,抬起了手指。
江临琛的眼睛闪烁了下,他弯腰,低下头。
她的指节微凉,触上他温热的脸时,他的呼吸屏住了。
江临琛用近乎温驯的态度,垂着头,任由她轻轻抚摸着那几丝血痕。
他没有说话,他害怕惊扰这一刻。
他也害怕,如果出声,会先忍不住露出不体面的笑。
江临琛眼睛凝着她的指尖,喉结滑动了下,下一秒,那伤口处骤然传来些刺痛。他回过神,有些惊愕地,望向她。
温之皎头歪着,眼中有些探寻,手指紧紧按着他的伤口,“疼吗?”
她笑起来,又弯起手指,用美甲轻轻挠了挠。
江临琛的眉头蹙了下,几秒后,他才道:“还好。”
他握住她的手,俯身贴到她耳边,话音低低的,“背后更痛。”
温之皎也想起来,昨晚他病发后,自己为了挣脱他的怀抱用的力度。一时间,她又觉得好笑,又觉得匪夷所思,她动了动手指。
江临琛便松开手,刚要直起身,却被她一手便抓住领带。他的呼吸窒了一瞬,不再动弹,保持着俯身的姿势。
他望见她的眼睛弯弯的,抬手拍了几下他的脸。
江临琛瞳孔骤然扩散,话音有些沙哑,“怎么了?”
温之皎踮起脚,话音混着热气,打在他耳边上,“活该,坏狗。”
昨晚,她可是被他跟鬼一样缠着不放。
江临琛的呼吸有些急促,耳边的红热得他有些眩晕,他侧过脸,几乎要与她的唇擦过。她脑袋往后偏,他便要去追。
可下一秒,温之皎躲开他的吻,松开抓他领带的手,一个转了身。
她的裙摆划出小小的弧度,蓬松的卷发擦过他的脸。
温之皎背着手往前走,话音甜美而愉快,“哎呀,好累,我要回家了。”
从飞机上下来就是去江远丞病房,又来检查生日宴布置,她可太忙了!
江临琛怔住几秒,“你——”
温之皎往外走,他也跟着一路走出宴会厅。
几步开外,温之皎站定没动。江临琛走过去,望见不远处,几辆车停着,几个佣人正将一副画递到车里。
车后座的人坐着,一边销毁,一边装到另一个纸箱里。
他站到她身前,疑惑望她,“怎么了?看得那么出神?”
温之皎眉毛拧着,有些奇怪,“他们在打包什么?为什么我感觉看到了我的照片?”
“哦,那些是旧的陈设。”江临琛认真道:“你看到的可能是江远丞之前拍卖的画。”
他顿了下,道:“不然过去看看?说不定是很像你的画。”
“原来是这样。”温之皎的怀疑被打消,“难怪,我还想着我什么时候有这么大的照片了。”
江临琛道:“那明天我接——”
“不要。”温之皎拒绝,笑眯眯道:“走了。”
她说完,又要走。
他没忍住一把抓住她的手往怀里拉。
温之皎像轻盈的花朵似的,又旋了半圈,回到他怀里。
她仰着头,眉毛高高挑起,“你干什么?”
“不让我送你回家,也不让我接你。”江临琛声音很低,话音很平,“送你去庄园门口都不行。”
他脸上仍是温柔儒雅的样子,但却总显得有点委屈, “留下来吃顿晚饭,怎么样?”
温之皎笑起来,仰着脸,“不行。”
江临琛:“……”
他呼吸重了些。
温之皎对着他啧啧摇头,“看起来这么可怜——唔你干嘛!”
她话没说完,便被脸颊边的湿润打断。
江临琛俯身,将整张脸都埋在她发间,唇挤着她的脸颊亲吻着。他贴得太近,以至于他的眼镜都刮到了她的额角。温之皎“呃啊”了声,但下一秒,他的吻就从脸颊亲到她的唇,连带着他湍急的呼吸都一路攀爬过来。她喉咙间溢出的动静被他一路吞到喉咙里。
好几分钟,他才依依不舍地起身。
“亲得湿漉漉的!”温之皎立刻一手掐他胳膊,一边狠狠推他脸,“讨厌!”
江临琛眉头都不皱,道:“抱歉。”
他说完就笑了,他完全控制不住嘴角。
他视线有些模糊,看不大清楚面前的景象。
温之皎抽出他胸前的手帕擦了擦脸和唇,又指责道:“我头发都给弄乱了。”
江临琛伸手,“我帮你——”
他话没说完,她就把手帕甩他脸上。
江临琛被扔得话音一顿,抬手迅速抓住手帕。
他抬眼,就看到她唇角弯弯,对他道:“不行。”
江临琛:“……”
温之皎见他语塞,笑意更大,一转身,一边整理头发,一边走远了。
江临琛喊道:“皎皎,那——”
“不管什么,都不行!”
温之皎头也不回地打断他,脚步轻俏,抬起两只手交叉。
江临琛:“……”
他怔了几秒,没忍住又笑起来。
他又站了会儿,抿了抿唇,感觉世界都是眩晕而模糊的。
暴露弱点带来的距离拉近,比他想象中的要更美好。
几分钟后,江临琛突然意识到,他的视物模糊是因为镜片刮到她的脸颊,沾染了肌肤的油脂。他摘下眼镜,又望了望攥在手里的手帕,几乎能嗅到淡淡的玫瑰香味。
江临琛想了想,抽出用衬衣擦了擦镜片,将手帕叠好放回胸前。
他转身准备离开,却听见手机震动了下。
——是江琴霜。
江临琛揉了揉鼻梁,才接通电话,刚接通,就先听到一声咆哮,“江临琛!”
他望了望不远处的车,走过去,“怎么了?”
“混账东西,你现在敢接电话了?”江琴霜的话音压着,“还敢问我怎么了?”
江临琛唇角噙着笑,“所以到底怎么了?”
“你要在生日宴上订婚的消息,不是你放的,是鬼放的?”江琴霜冷笑了一声,“你以为,你这样就能逼我承认吗?你休想。”
江临琛这会儿已经走到了那堆预备打包销毁的东西前,几个佣人对他点点头示意。又是一副画被他们从箱子里拿出来,递到车里。
他对车里的人示意了下,佣人疑惑地将锤子递给他。
江临琛道:“说不定这消息,真是鬼放的。”
他说完,将画框摆正,那是他和温之皎的合照。
他西装革履,她脸带着微笑,下面是写着一行订婚时间,日期是明天。
“怎么?你忘了,你前几天怎么一个电话过来就说要订婚的?”江琴霜语气愈发嘲讽,“你现在还想跟我狡辩?”
她继续道:“你休想在明天宣布订婚,尤其是,远丞马上就要醒了,你想毁了你们之间的关系吗?”
江临琛笑起来,他握着锤子,用力一击。
玻璃飞溅,连带着合照上两人的微笑都被扭曲。
江临琛拂去画中温之皎脸上的碎片,摸了下,“明天不会有订婚的消息,你放心吧。”
他转过身,掸去手上扎入的细小碎片,又道:“还有,如果我原来有在生日宴上,突然宣布订婚消息的想法,我不会把消息放出去的。”
那么多头饿狼呢,他不放消息,他们都警惕他突袭。
放出去了,更是不知道要生多少事。
“我不会相信你的任何话。”江琴霜道:“我还有半个小时到家,我会检查清楚现场的。但凡有一张囍字我都剥了你的皮。”
江临琛叹了口气,道:“行,你随便检查。”
江琴霜又道:“刚刚是什么声音?”
江临琛道:“囍字破碎的声音。”
江琴霜:“……?”
江临琛挂了电话,长长呼出一口气。
他望向手指,方才扎入玻璃的地方,流出细小的血珠。
真不甘心啊,但昨晚已下错棋,现在更不能冒进。
身后的佣人们仍在一件件摧毁那些为了订婚而订做的装饰,那些声音起初还有些嘈杂,但很快的,随着他的脚步越来越快,声音也越来越小。
夕阳染红云朵,那橘黄带血的光便也透过玻璃在文件上晕染出阴影。
江临琛翻到下一页,望着拟邀名单那一行。
顾也,陆京择,谢观鹤,
他垂着眼,仔仔细细看着这几个名字。
订婚的消息,到底是谁放的,又想做什么呢?
江临琛的思索被一声震动打断。
他拿起手机看了眼。
[心力皎瘁:你到处和人讲咱们明天要订婚???]
[心力皎瘁:你想干什么????]
[心力皎瘁:江临琛!!]
江临琛:“……”
他更头疼了。
*
树影摇晃,橘红色的光芒射入树影当中,轻风吹过,偶尔能听见几声鸟叫。
温之皎走出庄园时,几乎要被这样漂亮的画面惊艳。她摆手拒绝了江家的司机,道:“我自己走,不用送了。”
一直走下山是不可能的,但她可以先走一会儿,累了再叫车。
今天的景色实在好。
她不想错过。
温之皎深吸了几口新鲜空气,踩着树影,一边跳一边走。没跳多少会儿,一个电话就打过来了。
她接起电话,手指摸索过粗糙的树干,“喂?”
“恭喜啊。”那话音拖得长长的,带着点戏谑的笑,“回A市了?我还以为你回不来了。”
是顾也。
温之皎拧着眉头,“嗯?你怎么知道回来了?不对,你好像也知道我去别的地方了。”
“当然了。”顾也笑起来,有些得意,“你以为你们坐的航班是谁家的?”
“知道还问。”温之皎脚步轻快,踩过一片新鲜的绿叶,“再说了,他带我去玩而已,怎么会回不来?”
“就只是带你玩?”顾也话音挑高了下,尾音有钩子似的,“期间没发生别的事?”
温之皎脸上带着理所当然,抱着手臂,“当然,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呀,好像笃定我跟他去别的地方玩就会被关似的。”
“是啊,我以为他肯定会不会让你回来的。我都想好了,你要是被关起来了,我天天去找你玩的。”顾也语气有了些愉快,轻得像诱哄,“他不在,我就翻窗找你。他回来了,我就躲你床底下。”
温之皎:“……你说得像人话吗!”
“害羞了?”顾也长长呼出一口气,又道:“真不告诉我,你怎么让他带你回来的?”
温之皎垂着眼,捡起一片翠绿的像树叶,她举起来望它的脉络,“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真会装傻啊我们皎皎。”
顾也这么说着,话音却上扬着。
温之皎捏着叶子,转了一圈,“所以,你到底为什么觉得我回不来啊?”
当然是因为,江临琛的胜负欲太强了。
顾也的手指敲了下方向盘。
顾也和江临琛关系并不算好,但他知道,江临琛这人拧巴到骨子里,凡事力争第一。几年前他,江家兄弟,还有谢观鹤一块去钓鳟鱼。
江远丞跟开挂似的,一条接着一条往上钓。顾也和谢观鹤钓一条的功夫,他上钩了三条。顾也一边打哈欠一边走神,谢观鹤则索性靠着椅子打盹,用耐心耗。
唯有江临琛,虽然钓得也不少,却时不时看他们的鱼桶。最后他换了三次鱼钩,两次饵料,四次鱼竿,成功成为他们之中钓鱼数最多的人。
现在,裴野出局。
江远丞即将醒来。
局面也就剩陆京择,谢观鹤,他,自己,还有一个不值一提的温随。
谢观鹤对她态度暧昧,陆京择和她有旧情。江临琛现在绝对是在他们之中,最想把婚约订下的。这样,就算江远丞醒来,第一选择也是先解决陆京择再处理婚约的事。而谢观鹤,顾也和陆京择阵营又不同,能落井下石自然也不会放过。
这个前提下,江临琛能把她带离A市,怎么会让她回来。
顾也收回诸多思绪,眼睛一转,认真道:“因为你不是说你不想和江临琛订婚吗?”
温之皎有些迷惑,“所以呢?”
顾也笑眯眯道:“江临琛到处说你们明天要宣布订婚的消息呢,你回来了,他可怎么宣布订婚消息啊?还是你同意了?”
温之皎怔住几秒,话音陡然提高,“他瞎说什么!”
她正生气,一辆车却缓缓驶过来,停在她身前。
车窗缓缓降下。
驾驶座上,顾也挑着眉毛,唇角挂着幸灾乐祸的笑,“真吵啊你。”
“你管我吵不吵!别挡路!”
温之皎挂了电话,一转身往庄园走。
顾也驱车,跟走她后面,喊道:“上车,我送你去质问江临琛。”
温之皎转头愤愤看他一眼,一转身上车,又重重关车门。
“哎唷,轻点,刚提的车呢。”顾也一手搭着方向盘,一边转向,“走。”
“等下,你怎么调头了?!”温之皎直起身,“给我创进庄园里啊!”
“废话,你上了我的车,当然任我带你去哪儿就去哪。”顾也笑眯眯的,一脸得意地转方向,“走走走,去吃饭,我等你等得快饿死了。”
“你!你!你王八蛋!”温之皎更生气了,抓住他的手就掐,“你骗我上车!”
“没良心的。”顾也幽怨地乜斜视线望她,“你想撞死江临琛,也得等我吃饱了吧。你不知道,我可是从机场就一路开车跟着你们,就蹲你呢。”
“当跟踪狂你还有理了!”温之皎更生气了,但想了几秒,她拿出了手机,“算了,不去见面也行,我直接问!”
她噼里啪啦打字,美甲敲得屏幕邦邦响。
几分钟后,她收到了消息。
[临琛:不是我。]
[临琛:明天我也不会做什么的。]
[临琛:或者说,即便想,不也失败了吗?]
温之皎掐着下巴,认真思考了几秒。
她望向顾也,“江临琛说他没有。”
顾也眉毛也不抬,“他说你就信啊?”
“可是,他就算宣布了,难道我就不能举个大喇叭说是假的吗?”温之皎一本正经地推理,“嗯,对,如果他不想让我说,确实不应该让我回来才对。不对,也许他想到了这一层,所以故意这样。还是说,是别人,别人想到了他会想到我想到了这一层……”
“呃啊——”
温之皎捂住了脑袋。
顾也一边看路,一边听她推理,没忍住听乐了,“这一层那一层的,千层饼?”
“你能不能别添乱!”
温之皎更生气了。
顾也耸耸肩,眼睛里都是笑,“先别想了,去吃东西,想吃什么?”
温之皎抱着手臂,板着脸,“不行,我解决不了这个问题,我就不想去跟你吃饭。我要回家,送我回家!”
她看向他,眯着眼,十分认真,“你不放我下来我就抢你方向盘,咱们一块儿死。”
顾也瞬间想起来他们初遇那会儿,她扑上来那不要命的样子,一时间,他笑了起来。他踩下刹车,靠边停了车,“我认怂。”
温之皎眼睛眯了下,满是得逞后的得意。
顾也看她,叹了口气,“你怎么在这问题纠结上了?担心被强行订婚的话,大可不必,这消息不放出去你们都不一定能订成,放出去了,更不可能了。”
“我较劲当然有我较劲的理由。”温之皎侧过身体,漂亮的脸蛋绷得紧紧的,“到底消息是不是江临琛放的啊?”
她疑惑这或许和薛灼灯有关,如果是的话,她必须提起更多精神应对。因为这说明了,订婚也许是原定剧情里,必须要经历的。薛灼灯插手,绝对又会奔着被掌掴囚禁的下场去。
顾也沉吟了几秒。
温之皎上手掐他胳膊,“快点!”
“嘶——”顾也被掐得脸拧一起,气笑了似的,抓住她的手指,“疼啊我的姐,下手时真的重。”
他抓住她的手,骨节分明的手指插入她指缝当中,低头望她,“不是他。但是谁,不重要。”
温之皎的眉头动了下,“什么意思?你不说清楚,我明天就不去了。”
“又不是我的生日宴,你爱去不去。”顾也笑眯眯的,“这不是冲你来的,是有些人呢,在耍坏。”
温之皎狐疑起来,“不会是你吧?”
他握了握她的手,娇滴滴道:“也有可能哦?”
温之皎:“……”
她拍他几下,“学人精!”
车子重新启动,但温之皎没能放下心。
她还是无法排除,薛灼灯是否有从中作梗。
明天得想办法把他盯紧了。
她垂下眼。
正思索着,手机便震动起来。
温之皎看也没看,拒接了电话,仰着头望车窗外。
车逐渐驶进热闹的市区,夜晚逐渐降临,橘色的云朵也染上了灰色脏痕。道路两边是来来往往的人,路灯与霓虹灯交相辉映。附近有个小商业广场,不少小摊贩叫嚷着,十分热闹。
温之皎突然垂下脑袋,唇紧紧抿着,“开快点!”
顾也看了眼她,“怎么了一副鹌鹑样?”
“我想起来,我之前来过这里。”温之皎转头看向顾也,心情很有些不好,“当时我在车上,大半夜有醉鬼踹我车门,特别吓人。”
顾也:“……”
他的手点了下方向盘,眉毛缓缓抬高,“还有这种事?”
“是真的很吓人。”温之皎摸着心口,“当时那人还想拉车门,司机又不在,我怕死了。”
顾也眼睛转了下,一本正经道:“哇,大半夜喝醉酒就干这种事,这人可真坏啊。”
温之皎点头,“对,是畜生。”
畜生郑重点头,又倒吸一口冷气。
车很快停在一家饭店前。
顾也解开安全带,拉开车门,刚下车,就听见手机震动声。他抬眼,望见温之皎干脆利落地挂掉电话,若无其事地解安全带。
他很有些兴味,“一路上挂了好多次电话,江临琛这么粘人。”
“不是他。”温之皎嘴巴又翘起来,不想说话似的,“是很烦的人。”
“谢观鹤?”顾也笑咪咪,“总不可能是陆京择吧?”
温之皎昂着脑袋,“都不是。”
她道:“你管是谁呢?”
顾也耸肩膀,走到副驾驶座,拉开车门。温之皎这才伸腿下车,刚一下车,他便拉住她手腕,将她一把拉到怀里,胳膊圈住她腰部。
他身量本就高,这一搂,几乎把她罩在怀里。
“哎呀!”温之皎被他裹在怀里,吓了一跳,用手狠狠掐他腰,“你要干嘛啊!黏人死了!”
顾也笑眯眯低头,她的手撑着他胸口,眼睛里映出灯火,唇膏都有着晶亮的光泽。他俯身,将整张脸贴到她脸上,话被他们的肌肤挤得破碎。
“让哥哥量下腰,看看是不是饿瘦了。”
他话音轻佻。
“你有病吧,油死了!”温之皎气得用手推他脸,指甲直接扎他肉,“臭流氓!滚滚滚!”
顾也被她掐得脸上有了几道红痕,昳丽的面容却盛开了笑,“我还有更油的呢,怎么,咱前夫哥不说荤话啊?”
他说完,又忍不住大笑,反手将车门甩上,手从她的腰部滑落到手腕,一把牵住她的手大步大步走。
温之皎被他拽得踉跄几步,边跑边喊:“慢点啊,我好累了。”
风把她的声音吹得很远又很近,他回头,却看见她的脸在交相辉映的灯光下,眼睛亮而快乐。在这夜色当中,他也跟着笑,“你知道吗?”
温之皎疑惑,“知道什么?”
顾也唇动了下。
“嗡嗡嗡——”
手机震动声打断了这一刻。
温之皎利索拿出手机,拒接电话,才抬头,“你要说什么?”
顾也笑眯眯的,狐狸眼里和有钩子似的,一把将她又拉到身旁,“我悄悄跟你说。”
“你搞得这么神秘干什么?”
温之皎很有些嫌弃,却歪着头,把耳朵抬了抬。
顾也的手撑住她肩膀,低头凑近她的耳朵,另一只手从她的手腕一路滑落到指尖,点了点她的掌心。
他呼吸的热气打在她的耳边,连带着手心也传来温热与酥痒。
她没忍住道:“快点说啊。”
顾也笑了下,笑得她耳朵发麻,他道:“跟我吃饭,不准看手机。”他说着,手指已经从她掌心爬到了指尖,下一秒,手机就被他一把摸走。
温之皎:“……!”
她立刻抓他袖子,“还给我!”
顾也一把掐住她的脸,笑眯眯地给她手机关机,放进口袋里。他刚放进去,他自己的手机就震动起来。
“要么,把手机还给我,”温之皎抱着手臂,冷笑了声,指着他:“要么,你也给我关机!”
“当然。”顾也握住她的手指牵住,拿出手机,当着她的面关机,“我不会双标的,现在咱们都断网了,满意不?”
温之皎这才满意,“行,你要这样,我就忍你一下。”
这会儿正是晚市,人流高峰,顾也订的是一家餐厅人倒是少,环境优雅。侍应生穿行其中,钢琴缓缓流淌在餐厅内,菜单上的菜色跟广告似的。
温之皎起初只觉得是吃个环境,但菜一道道上了之后,她对顾也露出了探究的神色。顾也被她看了许久,半点不害臊,拿起餐巾擦了擦嘴,“怎么了?不合胃口?”
“不,很合胃口。”温之皎捏着餐叉,一脸严谨,“非常好吃。”
顾也听乐了,“那干什么一直看我?我比菜好吃?”
“我只是在想,你还知道多少好吃的餐厅?”温之皎摸着下巴,“你带我吃的都很好吃,是不是有什么美食手册?”
“因为我会享受呗。”顾也的眼睛弯出了餍足,张嘴,露出了被红酒染红的舌头,“你以为我跟咱前夫哥一样忙着上班啊?我吃喝玩乐精通着呢。”
“别一口一个前夫哥,”温之皎看他说话,红舌头晃动,没忍叉起一块水果塞过去,“吃你的吃你的!”
顾也狭长的眼睛圆溜溜的,又弯成弧线,脑袋凑过去,用牙齿咬住叉子。他松开牙齿,用舌头卷走了水果,对她挑眉,酒微醺泛红的脸上有着些得意。
温之皎唇弯了下,她没有拿走叉子,而是抵住他的唇。
顾也并不挣扎,任她像口腔医生似的,拿着叉子为所欲为。
“你红酒喝太多了,嘴都红红的。”温之皎的叉子摩挲他的唇,又戳了戳他的牙,“牙也染——”一声闷哼打断她的话音。
她看过去。
顾也被戳到牙齿,敏感的神经使得他唇齿一阵酸涩,涎水打湿他的唇肉,眼镜起了一层薄雾。
温之皎歪头,话音里满是疑惑:“这里是不是太热了?”
她听见他深呼吸一口气。
温之皎便自顾自点头,收起叉子,“好吧,看起来是太热了,你都要出汗了。”
顾也一把握住她的手腕,“你当玩狗呢?”
“你在说什么?”温之皎抽手,眼神纯粹,“我只是看你嘴里红红的,很好奇,你生气了?”
她看不大清他的眼神,因为他眼镜的雾气还没消,晦暗的灯光下,她只能看见他紧抿的薄唇。她没忍住动了动手指,“松手啊。”
顾也唇动了动。
最后他低下头,亲了她的手指。
轻得像羽毛。
温之皎翘起指间,轻轻挠他脸,“起开。”
顾也深呼一口气,松开手,站起身道:“我去抽根烟。”
温之皎指指点点:“烟瘾真大。”
顾也已经走了几步,没忍住转头,斜睨她一眼,“不抽根烟,别的瘾更大。”
温之皎耸起肩膀,漂亮的脸上满是无辜。
她低头吃了几口,便听见一名侍应生道:“温小姐,顾先生结完账了,在停车场等你。”
“啊,行。”温之皎吃得也差不多了,拿起餐巾擦了擦手,“走吧。”
侍应生点头,带着她走向餐厅后门。
玻璃门被拉开,她们走向停车场。
“叮铃铃——”
餐厅前门被拉开。
顾也走进餐厅,回到座位。
他刚走近,便发觉座位上空无一人。
天色越来越暗。
“温小姐,停车场A4。”
侍应生指路。
就在前面几步,地下停车场内,一个身影站在车旁。
夜晚的风总有些湿冷,温之皎搓了搓手臂,一边走过去,一边喊道:“你有病吧,你吃完了也不把手机给——”
她刚走进,那身影便也走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拉到怀里。也是那一瞬,他用外套直接裹住她的身体,两条袖子直接打了个死结。
“啊——?!等下!你是谁”
温之皎惊觉不对,立刻挣扎起来。
对方捏着她的嘴,塞了几颗糖,拉开车门就把她拖上了车。
“砰——”
车门狠狠关上。
那人走到驾驶座直接开车,一个转头,疾驰离开停车场。
温之皎甚至还没反应过来,车已经开上了路。她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躺在后座扭动着,想要挣脱打了死结的外套,喊道:“你是谁!想干什——”
“两天不见,都跟人订上婚了?”
前座的话音悠悠传来,打断她的尖叫。
车子隐匿在暗色之中,远处的餐厅,顾也听着手机里的已关机提醒,才骤然想起,他刚刚还她手机,但她估计还没开机。他拍了下脑袋,操了,脑子都急忘了。
回去查监控啊!
顾也一转身,推门,手机又震动起来。
他急忙接起电话,“喂,皎皎?”
手机里,一道淡漠疏离的话音响起,“猜错了,也也。”
顾也:“……□□的,谢观鹤你有毛病?”
“看你这么着急,决定回应你一下。”谢观鹤语气平静,顿了几秒,道:“看来你和她在一起,她还不见了?”
顾也有些烦躁,“我没空跟你闲聊。”
他正准备挂电话,却听谢观鹤的话音响起:“你刚刚没挂我电话的话,我会告诉你,晚上的会议陆京择没去。”
顾也再次想骂脏话,却又在瞬间捕捉到什么,语气讥诮起来,“你这么关心我跟她在一块干什么?你有那么好心提醒我陆京择会来截胡?”
他语气虽然如此,可心定了定。
原来没遇到危险。还好。
谢观鹤顿了下,道:“不,我是想让你转达她,她病房里的行礼收拾好了,没空过来取的话,我让小秦送过去。”
顾也沉吟几秒,笑起来,“原来她一直挂的电话,是你的啊?”
他道:“那点破东西值多少钱,要你这么费心?”
谢观鹤道:“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真要听不懂的话,你急什么?”
顾也笑起来,“是急订婚那个假消息?”
“你也说了是假消息。”
谢观鹤道。
“是啊。”顾也点点头,话音轻飘飘的,“不过你这么聪明,你会想不明白,假消息是为了谁放的?”
谢观鹤没有回话,直接挂了电话。
病房里一片寂静,窗户开了一半,风吹起了纱帘。
月亮悬在天空,越望越小。
谢观鹤望着病房里收拾出来的两个纸箱,他垂下眼,把小秦叫了进来。
他道:“你联系不上她就算了,直接送到她家吧。”
小秦有些疑惑,“现在吗?”
谢观鹤垂下眼,“现在去送。”
他又道:“亲眼看着。”
小秦怔了几秒,点头。
不多时,几个人将两箱东西搬走,病房里又恢复安静。
谢观鹤的手摩挲着手上的流珠。
他转头,望向了桌面上的生日宴邀请函,呼吸有些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