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脚下的院落十分古朴, 一阵风刮过,不知何处吹来的落叶落在门口的摇椅上。门正对着二层小楼,一楼是客厅与餐厅, 二楼才是起居室,而厨房与卫生间都在偏房。
裴野停下车,打开后备箱, 将几袋东西拖拽出来。
他刚拎起来两袋东西, 就望见温之皎脚步轻快地推开院落的门,一边往里走一边道:“我去收拾书包!然后我们就去山上玩!”
“皎皎!”裴野叫她, 一面搬着东西,一面继续道:“你先别着急, 有些事项很重要, 等我和你确定。”
“……唔,好吧,那我去吃点东西。”温之皎一转身, 又开开心心往里间走去, “感觉今天我饿得——”
“咔嚓”
门锁被拧开,温之皎话音被一声尖叫替代:“啊啊啊啊!”
裴野刚把东西放到厨房,听到动静,立刻扭头跑过去, “怎么了?”
温之皎一动不动,站在门前,捂着嘴,脸色苍白。
她身旁,院落客厅的门打开一半。
裴野下意识扶住她的肩膀往身后带,小心凑近门里看了一眼。
下一秒,他惊在原地。
客厅的小沙发上, 薛灼灯倒在沙发前,脸色苍白,紧闭着眼,嘴唇也没什么血色。而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笔记本,身旁则是温之皎的书包,衣服松松垮垮,隐约露出有沟壑的腹部。
温之皎人已经吓得垫脚了,紧紧攥着裴野的手臂,“他怎么了?不会是出事了吧?”
“睡着了吧。”裴野没懂温之皎吓到的点,但也小心地护住温之皎,走到了薛灼灯身前,抬脚踹了踹薛灼灯的腿,“喂,醒醒,别睡了。”
他踹了几脚,薛灼灯一动不动。
温之皎抱住脑袋,“他怎么了啊?”
裴野蹙眉,他半蹲下身体,一把按住薛灼灯的脖颈,对他脑门拍了几下,“醒醒,醒醒!你没事吧?听得见吗?醒醒!”
温之皎尖叫,“你别打了!他脑袋快给你打肿——”
她话没说完,便见薛灼灯的身体抽动了下,眼睛终于缓缓睁开了。
裴野见状,转头找温之皎邀功,“你看,有用。”
温之皎不大明白原理,但也点点头敷衍,“嗯好厉害,喂,薛灼灯,你没事吧?”
薛灼灯似乎有些恍惚,一手扶着沙发,一手摸了摸脑袋。
“你睡挺沉啊。”裴野似笑非笑地看了眼薛灼灯,又站起身,“我出去整理东西了。”
“哦好。”温之皎呆呆地观察着薛灼灯,“你没事吧?”
“我不知道……”薛灼灯话音有点恍惚,又道:“我有点饿,就睡了。”
温之皎:“……你不会饿晕过去了吧?!”
“你装什么呢?”裴野已经往外走了几步,闻言转头,“书包里不是有吃的吗?”
温之皎愣了下,一时间心往下沉了沉。
啊,他不会发现自己书包里的东西吧……
温之皎正想着,却又听见耳边传来极轻的声音,“我……不知道可以……”
她看过去,便望见薛灼灯垂下的脸,以及那双有些无措的眼睛。
裴野忍不住冷笑一声,“大哥你这个时候这么有边界感,当时就不该跟着上飞机。”
“没事没事,我先找点东西给他吃,别吵别吵!”温之皎立刻将话题转移开,又望向薛灼灯,问道:“我跟裴野待会儿要去山上捡菌子,你要去吗?”
薛灼灯看了眼温之皎,轻轻点头,但下一秒,又望向裴野。温之皎也跟着他的视线望向裴野,黑眸有着无辜,仿佛这事全由裴野决断似的。
裴野气笑了似的,无奈地摇头,“去呗,现在反正都这样了,反正待会儿体力活也多。”
他说得干脆爽朗,连温之皎都忍不住眨了眨眼。
嗯,听起来不像气话啊。
薛灼灯见状,更有些无所适从,骨节分明的手指摩挲着笔记本。
温之皎眼睛一转,便走向沙发,“你先吃东西啊,不然等等又晕过去,快快快快吃!”
“哦……好。”
薛灼灯低头。
温之皎打开书包,抓了些零食出来,“怎么会这么蠢呢,饿了就要吃东西啊。”
“我……”薛灼灯缓慢地吃着东西,眼睛却看向她,低声道:“我以为要等你回来。”
他又道:“我等了很久,就忘了吃了。”
……等总裁回家吃饭等得在沙发上睡着这种戏码就不必演了好吧?她面对江远丞这种货真价实的总裁时也没演过这种剧情啊!
温之皎眉毛皱着,脑中闪过一大串吐槽。
最后,她只是长长叹气,对着薛灼灯伸手,“你脸上都是饼干屑。”
薛灼灯抿了下唇,温驯地垂下眼,余光却见见到她的动作,连忙偏头:“不用。”
他话说完的同时,感觉到头上落下了个力道。
薛灼灯迷惑抬眼,发觉她的手按着他的脑袋拍了拍,一脸担忧地看着他,“你要不要去看看脑壳,你看着脑子真的有点问题。”
薛灼灯:“……”
他耳朵一时间有些发热。
偏偏下一刻,裴野的声音便传来了,“皎皎,我好了,走——”
裴野望见客厅的场景,话音顿住,抱着手臂。
温之皎没发觉什么不对似的,自然地抽回手,话音欢快,“来了来了!”
裴野挑眉,又看了眼薛灼灯。
薛灼灯垂着头,继续捧着手里的饼干吃,全当没有察觉到他眼里的不耐。
温之皎一把拉住裴野,“愣着干什么?”
裴野笑了下,“没什么。”
走出小楼,温之皎才道:“你生气了?你好像很不喜欢他。”
“是啊,你以为我费尽心思,是为了玩三人过家家吗?”裴野说得自己都觉得好笑,却又想起来什么似的,道:“不过,那个薛灼灯有点奇怪,我刚想起来,之前我们一起吃饭的时候,他好像是个侍应生。这不是巧合。”
温之皎:“……所以呢?”
裴野低头看她,笑了下,“你没有别的要说的吗?”
他抱着手臂,脑袋歪着,眼神认真。
温之皎便也回应他认真的视线,脸上有着理所当然,“你想想,你之前就见过他,不正好说明了谢观鹤很早就派他盯梢你了?谢观鹤毕竟是你哥哥,也是为了你好,你也准备离开了,这事你就当不知道吧。”
“……嗯,你说得也有道理。”裴野摸了下下巴,像是被说服了,却又道:“不过他都敢派人盯着我了,我就算揭穿了他又能怎——”
“好了好了,这几天我们就好好玩吧,别想那么多了,你别理他就行了。”温之皎打断他,抬起手推着他肩膀,“不是要说要讲注意事项吗,回去说吧!”
裴野很顺从往外走,又转头,“皎皎,你很护着薛灼灯。”
……废话,那是个地雷!
之前薛灼灯带她逃跑时,她就感觉到了熟悉的时间停止感,她已经完全能确定薛灼灯就是那个非要逼她走掌掴囚禁剧情的大师2.0了,她现在必须让他在她眼皮子下待着!
不过这话,也不可能和他说。
温之皎垂下眼,又抬眸,语气疑惑:“啊,你说什么?”
裴野呼吸重了些,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温之皎笑起来,又抬手推他肩膀,“好了走走——”
她话没说完,却骤然感到一个力道攥住了她的手腕,将她向前拽去。下一秒,腰间也锢上了一道力量,她的身体一瞬间撞入裴野炽热的怀中。
温之皎蹙眉,“你!”
裴野垂眸,凝着她颤动的唇,他低下头。
如此之近的距离,他几乎能听到她呼吸的声音。
“你怕我对他做什么?”裴野语气像是纯然的疑惑,轻得一阵风能吹走,“真奇怪,他不是比我还没用吗?为什么对他那么好呢?”
他又道:“还是,你和他有什么秘密怕被我发现?”
温之皎心猛地一跳,可眉毛又扬起了,眼睛的轮廓也化作了迷茫的圆,“你在说什么啊?”
她轻轻动了动手,“疼。”
裴野凝视着她,几秒后,他移开视线,垂着脸道:“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算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哄他吃东西,摸他头……”
说到最后,他松开了对她的禁锢,显得格外失落,唇也向下撇。
温之皎有些无措地收回手,“你冷静点,我没有摸他头啊,我只是感觉他脑袋空空的。”
“真的吗?”
裴野话音更轻了,带着点不确定。
温之皎看他,正要敷衍几句,却望见裴野的唇角勾了起来,随后,那勾起的弧度越来越大,最后他露出了个强忍的笑,肩膀轻轻抖动起来。
温之皎:“……”
她抬起脚就踩裴野,“你有病吧!演什么啊!”
“嗷——”裴野差点跳起来,眉毛扬起,喉咙里溢出笑声,“对不起,我就是觉得,就这种蠢样子我也会装。”
他抬起手按住温之皎肩膀,把她转了个方向,“好好好,我们回去吧,我不开玩笑了。”
温之皎越想越气不过,又转过身,抬起手打裴野。
裴野立刻扶住肩膀,“别打,你今天又掐又打的,疼——”他话音被头上的温热阻挡。
他喉结滑动了下,只能看见温之皎脸上又烦躁,又无奈的样子。她动作并不温柔,抓着他的头发,又搓搓脑袋,跟摸狗一模一样。
温之皎火速撸了几下他脑门,“现在行了吧?”
她说完,便看见裴野定定地看着她,又迅速地转身,“到了收拾东西的时间了,赶紧走吧。”
温之皎歪头,便看见裴野耳朵已经红成一片。
……现在他应该没空追究她和薛灼灯的“秘密”了。
温之皎放下心来。
*
薛灼灯坐在院落的摇椅上,坐姿端正,扶着额头,看着手里的笔记本。
【剧情正在加载……】
即便只是一句简短的话,但薛灼灯仍有种不安。
他在为自己冲动去带温之皎逃走的行为感到不安,即便没有成功,按理说不会影响大体剧情,但他仍有种无所适从。
薛灼灯感觉到,自己变得有些失控。
他正这么想着的时候,却骤然听到一道讥诮的声音:“现在还看笔记啊,又装上努力了?”
薛灼灯抬头,便望见裴野抱着手臂,脸色并不好看地看着他。他沉默几秒,收起笔记本。
裴野见状,眉毛挑高了,“这么能装,怎么说两句就不装了?”
薛灼灯:“……”
他没忍住冷冷地看向裴野,“你想,要我怎么样?”
这话说完,裴野有些惊讶,又饶有兴致起来,“现在会还嘴了?”
薛灼灯一时间愣住。
他还嘴了吗?
薛灼灯立刻起身往回走,捂着嘴,脚步匆匆,眉眼蹙着。他为什么会说出这样有敌意的话?或者说,他的话怎么会带有情绪?
裴野见他跑,直接一把抓住他后脖颈的衣服,喊道:“跑什么你,跟我走。”
薛灼灯:“……”
他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面无表情将裴野的手打开。
裴野并没有追究,摆了摆手,示意他跟上。走到门口,他顺手把想回去偷懒的温之皎也拎出去,一路带到车旁边。
“距离我们最近的,适合去采菌的山,开车过去要很久。”裴野打开后备箱,给他们展示装备,“前几天下过雨,再加上山上的雾气重,为了安全起见你们跟紧我,还要听我指挥。”
他看向温之皎,很严肃的样子,“尤其是你。”
温之皎很严肃地点头,眼睛里闪着期待的光。
裴野用下巴指挥薛灼灯,“你不是就爱拿笔记本看吗?现在你拿出笔,把我接下来说的要点记住。”
薛灼灯:“……好。”
他硬着头皮,打开笔记本,开始记笔记。
即便每记一行,都能看到莹蓝色的来自总部系统的问号。
采菌子显然不像温之皎想得那么童话,光是出发的车程就让她有些晕了,再加上上山的路也没有那么好走。即便裴野和薛灼灯都放慢了速度,但她仍然有些跟不上,到最后,两人一人挎着一胳膊,把她夹在中间硬生生夹上了山。
温之皎被她们夹着时,还不忘左顾右盼,满脸的新鲜感。等他们上到较为平坦的地方时,她才终于找到这项活动的趣味之处,提着篮子四处逛起来。
比如谢观鹤之前带她逛的植物园,她不得不承认,还是这种山林更有趣味。
抬头,是遮天蔽日的树影,行在其中,能嗅到种种草树花土的芳香。她越走,心情越发畅快,张开手臂,对着天空长长呼出一口气。
一阵风吹过来,吹得山林里树叶摩挲声不断,也吹得他们的衣服哗哗作响。
温之皎怪叫了一声,却并非是惊吓或嫌弃,而是兴奋地拎着竹篮跑起来。她一动作,关注着她动作的裴野立刻也要拉住她胳膊,“皎皎,别走远。”
即便他清楚这里不会有大型野兽出现,可他仍担心会出什么事。
可他刚说完话,便望见温之皎转过来头来。
“你怕我走远啊?”她戴着头巾,可额边的碎发仍随风晃动。她大笑出声,树影缝隙里的光落在她身上,照得她面容也覆了些神秘的阴翳,“那你跟着我来,跟我去更远的地方,好不好?”
温之皎的眼睛也弯起来,被他抓着的手臂一动,她反手握住了他的手指,“我感觉林子更深的地方,更好玩。山更高的地方,更有意思。”
她说这话时,几乎要和她身后那深色而又深邃的山林融成一团。
裴野怔住,手颤动了下,他一时分不清是被手上突然覆上的温度迷惑,还是被她这样如诱惑的言语驱动。他凝着她的眼睛,忍不住应允,“好……”
“不可以。很晚了。”
一道声音骤然插入。
薛灼灯走到他们身旁,像一颗碍眼的树,阻挡了他们彼此的对视。
他看向温之皎,轻声道:“很……危险。”
他又看向裴野,面无表情地道:“万一迷路了,很糟。”
温之皎轻轻叹气,收回了手,“那好吧。”她说完,便拎着篮子施施然地去到一边采菌子了,摇头晃脑,还是开开心心的样子。
见她的情绪没受影响,薛灼灯在心里松了口气。
但很快的,他又看向裴野,思考着怎么应对他的刁难。
裴野将自己的眼神从手拔回来,又忍不住摸了下手指,这才看薛灼灯:“你……很好。”
薛灼灯警惕起来。
裴野见状,他张开嘴,又闭上,过了几秒后硬邦邦地说:“不是别的意思,是说你阻止得好。我总是,一不小心就会答应她。算了,说了你也不懂,走了,干活。”
他俯身拿起脚边的竹篮和铲子,一转身跟上温之皎了。
薛灼灯落在他们身后,看了眼温之皎,又看了眼裴野。他的眉毛往下压,唇动了动,轻声道:“我懂的。”
可惜那声音轻得一阵风就吹散了。
山林里的光线总是更暗些,他们也不敢停留太久,赶在天灰蒙蒙时,便下了山。下山的路并不比上山好走,三人走得都很小心,速度反而慢了许多。
等他们行到山脚的时候,天光已经蒙上了一层墨灰。
温之皎累得前胸贴后背,有气无力地扶着树干,“天哪,等坐车回去,我得什么时候才能吃上饭啊!”
她绝望哀嚎了两秒。
“车后备箱有零食。”裴野脸不红气不喘的,只是也仰头看了看天色,又转头道:“或者,我们也可以现在露营做饭。”
“露营?”温之皎立正了,眼睛里溢出了兴奋的光,但转瞬想起来自己和顾也经历的那个夜晚,她又显出了嫌弃,“算了算了,露营不好玩。”
裴野笑起来,抬起手戳她脑门,“怎么这么快泄气啊?”
温之皎不爽地拍他手,道:“别搞有的没的,赶紧开车!我要回去吃饭!”
“那如果我说有帐篷,有篝火,有烧烤,还有罐头的露营呢?”裴野挑起眉头,晃了下手里的竹篮,“还有我们自己摘的新鲜食材。”
温之皎听他举一个例子,眼睛就亮一下,最后眼睛都快亮成小灯泡了。
她点头,“好好好,这个好玩!”
“行,那你就去车上等着吧。”裴野语气轻松,又看向薛灼灯,“你,去和我扎帐篷。”
薛灼灯:“……”
他蹙眉,他不是不愿意做,但他感觉裴野总在命令他。
他不喜欢这样。
可他什么也没能说,仍是跟着裴野一起从车后备箱搬了各种器材,忙着搭帐篷和烧烤架。所幸,裴野上的装备安装都很便捷,让他们同处的时间少了许多。
篝火燃起,烧烤架和炉子也安置完毕,温之皎便立刻举起手,很识大体似的道:“我来给你们烧烤!我来我来,你们都忙这么久了,这个交给我!”
裴野眉峰微挑,将串好的蘑菇递过去,“行,给你给你。”
他又道:“我们捡的虽然都是普通菌子,但还是多烤会儿,确保熟了。”
温之皎猛点头,兴奋地接过串串刷油,一边烤一边学着疆域口音喊着羊肉串。裴野听了就想笑,动作不停地将洗干净的菌子撕碎串起,又递给她。薛灼灯烧着水,加热裴野带的几个食物罐头。
篝火噼啪作响,火焰将他们的脸都照得暖融融红通通,还没全然暗下的夜里,食物的香气逐渐发酵,一缕缕炊烟缓慢上升。烟雾袅袅,被风一吹,便四散在空气中,天色也愈发暗沉,月亮露出了脸。
月亮之下,三人围着火焰分食蘑菇罐头,一边吃一边往外呼气,偏偏又都急得不停。脚的夏夜也是湿润而寒凉的,但刷着酱料的蘑菇和热乎乎的罐头从唇齿进入时,热意就从五脏六腑扩张到四肢百骸,热得他们反而流了点汗。
温之皎是最先吃饱的,两手举起来长长叹了口气,“我吃饱了!”
裴野还在喝罐头汤,火光将他眼睛照得有些湿润,一笑,那眼里也溢出了些亮,“吃爽了没有?”
“很爽!”温之皎很满意,又点头,“集市好玩,蘑菇好吃,罐头也好吃,帐篷我刚刚看了,里面也很软。裴野,你今天可真可靠。”
裴野十分满意她的点评,又看了眼一旁的薛灼灯——他也还捧着汤罐头,慢吞吞地喝着。他突然笑出来,笑得薛灼灯身子后挪,眼神满是警惕。
“怎么跟鹌鹑似的?”裴野很有些纳闷,又笑起来,“多个人干活是方便些,你还算勤快。”
裴野的话仍像之前似的,带着戏谑嘲讽,可薛灼灯却隐隐约约感觉到对方的敌意消散了许多。
“很显然,他怕你啊。”温之皎摸着肚子,坐在马扎上,仰头看星空,“谁让你凶。”
裴野这会儿已经在收拾了,闻言挑眉,“我什么时候凶了?”
温之皎看他,打量几秒,“你现在看着就很凶。”
裴野拧眉,尖牙抵着唇,一脸莫名地看着薛灼灯,“我凶吗?”
火炉里面木炭噼啪作响,
裴野四处找反光的地方,“就没有个镜子吗?我哪里凶了?”
温之皎坐在椅子上晃来晃去,语气悠闲,“都这么多年了,你都没有发现吗?”
薛灼灯看着火炉,又看着他们,最后摸了摸手里温热的罐头。
他的唇动了动,“是。”
这一次,他的声音没有他想象中的小,因为一下子,其他两人的视线都聚集在他连上了。
裴野抱着手臂,“你说什么?”
温之皎托着脸,歪脑袋。
薛灼灯移开视线。
温之皎没忍住笑出声来,“你们怎么这么像没头脑和不高兴?”
“那还是不高兴好。”裴野很快认领了喜欢的称号,伸了个懒腰,“也吃得差不多了。”
“啊?这么早?”温之皎有些惊讶,“也太快了吧!”
“嗯……那我想想……”裴野摸了下下巴,垂下眼,恍然大悟似的,道:“我看我们现在还有好多罐饮料,我记得……我车里好像有副扑克牌。不然玩牌,输了大冒险就喝饮料,真心话就回答提问?”
温之皎撑着下颌,“输了喝饮料难道不是奖励吗?”
“输多喝撑就知道了。”裴野笑起来,“再说了,现在也没别的能打发时间了。”
温之皎一听,也合掌,“也是!来玩来玩!”
“不过——”裴野脸上很有些怀疑地看薛灼灯,“他看着不像会打牌。”
温之皎也很有些怀疑,便坐在薛灼灯身旁,“你看着我,我跟你说规则。”
薛灼灯应了声,垂着眼看她侧脸,听着她的声音。
昏黄黯淡的火光映在她脸上,使得她比平时多了几分幽暗温柔的静谧来。尽管她的嘴没有停,可薛灼灯仍觉得这一刻实在太安静了,安静得他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裴野抬起腿,对着薛灼灯小腿踹了下,“你有没有听人说话?”
薛灼灯的脖颈抽动了下,回过了神,却也和温之皎对视上,她眼睛里有着点不悦,唇角向下。他一时有些想要解释。
“我——”
“你听懂了没有?我讲得好累!”
“……嗯,我知道,我听懂了。”
“我理解了。”薛灼灯重复完,又为了表现自己没说谎似的,伸手接过温之皎手中的扑克牌。“我发牌。”
他握着扑克牌,神情专注,纸牌在他指尖纷飞,令人眼花。
温之皎被震慑住,“好炫!”
裴野扯了下唇,“这种切牌花样我也会。”
薛灼灯迅速发完牌,牌局也正式开始。
他们玩的是抽鬼牌,一局时间并不长,可薛灼灯的存在明显让游戏结束得更快。他一反有些呆愣无措的样子,屡战屡胜,仿佛能看透别人的牌时,几分钟就清空了手牌。
才十来分钟,温之皎和裴野就轮流喝了两罐饮料,薛灼灯还一口没喝过。当薛灼灯又赢了一局,而裴野又是垫底输家时,他无奈地将手牌一扔,道:“喝得好撑,我选真心话吧。”
温之皎眼睛亮了下,望向薛灼灯:“你想好问题了吗?”
薛灼灯有些无措,手指在膝头动了下,摇头。
温之皎狞笑一下,道:“我帮你想好了。”
“皎皎!”裴野倒吸口冷气,“你作弊,明明是他问。”
“我只是提个建议呀,他不想问这个的话,肯定会自己提问啊。”温之皎得意地笑起来,抓着小马扎往薛灼灯那里蹭了蹭,胳膊也贴住了他胳膊,道:“附耳过来!”
薛灼灯被胳膊处袭来的温热惊吓到,身体僵着,却又乖巧地垂头。
“啧。”裴野抱着手臂,“反正都要问出来的,还这么神秘。”
他望着她攀薛灼灯肩膀,一脸兴奋地叽里咕噜,又望见薛灼灯垂着头,耳边有一圈淡淡的红。他的喉结滑动起来,胸口积郁着点气,原本对薛灼灯消散的敌意又聚了起来,看他怎么看怎么烦。
没几分钟,温之皎直起身,对薛灼灯点头。
薛灼灯犹豫了下,看向裴野。
裴野再次“啧”了声,“问吧。”
他也的确好奇,她有什么想问他的。
薛灼灯声音很低,望着他,道:“高中时,你有没有见过张画了王冠的画?”
裴野怔了几秒,下意识看向温之皎,“什么?”
温之皎左看右看,不看他。
薛灼灯正要重复,嘴还没张,裴野的回答便打断了他。
“见过。”裴野仍然盯着温之皎,像是鼓起勇气似的,缓慢道:“它现在还在我手里。”
温之皎惊愕起来,也不躲避他的注视了,“真的是你?你为什么偷我画?!”
“抱歉,当时在桌子下捡到的。”裴野笑了下,却听见胸腔轰鸣的心跳声,也感觉到喉咙的艰涩,“我从那时就——”
我从那时就喜欢你,所以把它带走了。
裴野的唇弯了起来,舌头却颤抖着,渴望将这个不是秘密的秘密亲口说出。可下一刻,温之皎用一句很轻的抱怨,打断了他这更轻的秘密的揭露。
“我就知道江远丞骗我。”
温之皎道。
裴野脑中空白了几秒,仿佛有一道尖啸声。
他道:“什么?”
“我的东西都是他收拾的,那幅画不见了我还让他帮我找,结果他说他拿走给我准备惊喜了。可我明明记得,我是在学校里弄丢的,我觉得他在说谎。因为我当时一直觉得,是不是风把画刮你那儿,你顺手扔了。”温之皎很有些骄傲,像名解决多年悬案的侦探,“还有就是,刚好你们是朋友,他肯定是在帮你掩饰!”
她越说越得意。
裴野也越听越想笑,只是那笑很轻,轻到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好一会儿,他点头,道:“嗯。没错,他的确不想让你找我……麻烦。他也真的是,什么都算得到。”
当年能砍断走向她的路,如今也能。
他已经失去继续游戏的兴趣,如果说原本,他有接着这场游戏探究江远丞和她过往的意图。那么此刻,他已经意识到,这一切毫无意义。
裴野一面洗牌,一面打了个哈欠,道:“结束这一局就休息吧,明天要早点起来开车回去。”
他开始切牌,扑克牌纷飞时,他从牌的间隙望向温之皎,“怎么样,我说了我也会吧?”说完,又用了几个花样切牌,昂着下巴,火光映得他眼睛也亮晶晶的。
嗯,技术是还不错。
温之皎竖拇指,夸赞:“比薛灼灯炫,行了吧?”
裴野笑容大了些,乜斜着眼,挑衅地看了眼薛灼灯。
薛灼灯没有理他,移开了视线,用手指摩挲了下膝盖。
他的系统库里还能调出更多种方式。
他心里想。
薛灼灯又想,而且看起来更好。
“——到你了。”
裴野看向薛灼灯,蹙眉,“快点,我现在困死了。”
他现在只希望能赶紧结束这场游戏。
可事情似乎总不如裴野的愿,当他越想结束这窒息的晚上,这晚上就注定更漫长——他居然以微小的优势,赢下了今晚第一场游戏。
薛灼灯输了,也有些怔。
而温之皎,则是反应最大的,她有些生气地摔牌,“今晚就只有我一把都没赢过!”
今晚的确是薛灼灯一路赢,裴野和她轮流积分垫底。
裴野自己都有些惊愕,他突然觉得好笑,也笑了出声,“也不知道是我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
温之皎引颈待戮,拍拍手上的灰,“还是真心话,你问吧。”
“嗯。”裴野应了声,却又沉默许久,最终,他雕琢又雕琢,才把原本想过的问题问出口,“江远丞教你玩飞镖时,有没有发生过特别的事?”
温之皎有些惊愕,“你怎么知道是他?”
薛灼灯则定定看向她。
她和裴野出去的时候,都做了什么呢?飞镖,又是什么事呢?
他转过头,静静地看着点温之皎,眼中有了些焦渴。
他想要知道。
裴野轻声道:“以前见过江远丞拍的照片,似乎就是在教你扔飞镖,看环境像赌场。”
“啊,那不是赌场。”温之皎想了几秒,又蹙眉,“不对,是赌场。”
她长长叹了口气,“太久以前的事了,”
她望向天空,黑漆漆的夜晚,星星有些黯淡,月亮模模糊糊成了一团。
她又拿起树枝,挑动了火炉里的炭火。
炭用的是橡树果,圆滚滚,如鳞片似的光辉。
这让她忍不住想起那种透明的,圆鼓鼓的,灯光黯淡的昏黄灯泡。
温之皎总觉得这种灯泡很像无害的小胖子,很可爱,所以格外喜欢。抱有同样喜欢态度的,还有陆京择,他喜欢的原因就更简单些——省电。他的桌子上,就摆着一个军绿色的台灯,开关还是链条的,是他是在摊子上以9.9低价淘到修好的。
她对那个台灯的印象就是——格外像电视剧里的特务会有的。
留下这个印象,除却看了太多电视剧,还是因为陆京择本人。
在偷偷跟江远丞逃课喝酒的第二天,温之皎很有些做贼心虚,大晚上就拎着作业找他让他教自己做题。不过心虚很短,困意绵长。她坐在桌前,停陆京择上课,听了五分钟就开始打盹。
在她昏昏欲睡的时候,骤然听到“砰”的一声。
温之皎吓得坐直睁眼,便看见陆京择冰冷的表情,他手里攥着课本——想必刚才的声音就是他在用书摔桌子。
她第一次见他这表情,脑子飞速转动。
难、难道昨天的事还是露馅了?
不对,是他气自己耽误他时间?
温之皎有些被吓到,“你、你干嘛?”
“我干嘛?”陆京择黑眸没有起伏,把书卷起,又用力敲了下桌子,“有句古话叫识时务者为俊杰,听过没有?”
温之皎:“……啊?”
“你最好坦白从宽,”陆京择面无表情地拉开台灯的开关,“说,这道题到底选什么?”
他话音落下,军绿色的台灯散发出小小的光辉,自己也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温之皎:“……”
神经病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