晟城一中是市重点, 有初高中两个学部,占地面积大,建筑气势恢宏。唯一的缺点, 大概是学校背靠山峰,山峰上有着大片大片的绿植,夜晚时, 那山峰便看着十分可怖了。
不过一到白天, 那山峰便是最美不过的风景。
温之皎最爱做的事,便是跟一群女生在下课后的时间去操场闲逛, 眺望远处的山。
一中的管理方式相对宽松,下午放学, 再到上晚自习, 期间有一个半小时的时间。这个时间,足够温之皎和朋友们十几分钟内解决晚饭,然后在操场上浪费到尽兴了。
今天下课铃打响, 也并不例外。
三三俩俩的学生们从教学楼里走出, 几个女生站在教学楼前的树下聊天。
温之皎坐在树下花坛边,手撑着边缘,两条腿晃荡,连带着高高的马尾也晃着。晃了几分钟, 她便发出掺杂着鼻音的,像撒娇似的抱怨,“她怎么还没来啊?”
几个女孩们便收住话题,道:“不然我们先去吃饭,不等了。”
温之皎扶着脸,正想着,便看见一个女生从教学楼里跑出来。
她笑着, 边摆手边喊,“来了来了!”
温之皎这才站起身,指指点点,“再不来我们就要先走了。”
“刚刚去办公室交作业了,没办法咯。”女孩热络地挽住她,转头跟其他人聊起天来,“我跟你们说,我今天去办公室,看到有个转学生。好像长得挺好看的,不知道高二还是高三的。”
温之皎立刻笑起来,“什么叫好像?”
“好像就是我乍一看看到的。”女生一本正经,“你也知道,男的,都是乍一看初具人形。”
温之皎笑得更大声了,又道:“那跟温随比起来呢?不行,总感觉他像个小孩。”
她印象里,长得比温随好看的男生倒是不多,不过温随在初中部,今年初三。而她虽然也只是高一,却总感觉自己更加大人,而初中的温随就像小孩了。
很显然,她这句话,身边几个女生不是很同意。
“温随算什么小孩啊,他经常跟高年级的人玩吧。”
“是啊,他像个人脉哥,高二高三的都认识。”
“私底下可能把皎皎照片贴胸口,说是弟弟这样。”
几个女生说笑着,气得温之皎狠狠拍她们,她们便立刻四散追逐起来。
学生时期的每个玩笑,都是开启你追我赶,嬉笑打闹的信号。
不多时,她们从食堂吃完饭出来。
温之皎刚餍足地摸了摸肚子,便感觉身旁的人用胳膊戳了下自己,“看看看,那个就是我看到的转学生。”
她立刻看过去,却只能望见一帮穿着校服的男生拎着扫把簸箕的背影。
温之皎:“……我看什么,看他们谁个高吗?”
她话音落下,其他女孩都笑起来,却没想到戳她的人正经道,“没错,里面最高那个,好像就是那转学生。”
温之皎看过去,倒确实感觉那个子最高的男生,背影是好看些——肩宽腿长,背部挺直如松,跟旁边那群走路歪七扭八的男生比起来,确实像鹤立鸡群。
但——这也不能说他长得好看啊!
温之皎想好了反驳的措辞,可惜身旁的女孩们,早已经换了一拨话题了。她听了听,便也马上忘了要说什么。她们一路走过林荫下的路,走向操场。
操场上学生们成群结队,或是训练,或是运动,或是和她们一般闲逛聊天。
草坪上伫立着高高的铁制梯凳,不多时,温之皎便率先做到梯凳顶端——这是她最喜欢坐的位置。其他女生便坐在座椅下的梯上,热络地聊着天。
温之皎拉开校服拉链,从最里面的大口袋里,掏出一本杂志看。
她心情愉悦地翻着书,不时从口袋里拿出糖塞到嘴里。
不远处的卫生区,一个男生捋起着袖子,低着头在扫了操场内圈的垃圾。扫着扫着,便望见几张糖纸轻飘飘落在他手背,又被风吹远了些,窸窣的声音响着,也搔得他手上的经络凸起,有些痒。
他抬头,却望见几步开外是高高的梯凳,一个女生坐在上面,嘴巴动着。他又望了眼地上的糖纸,俯身捡起,径直走向梯凳的方向,却听见身后传来几个同样打扫卫生区的同学的起哄声。
“哥们你干嘛?搭讪去了?”
“哇,转学生就是牛,直接A上去的哇?”
“第一天来就想惹事?”
他脚步没停,走到了梯凳下。吃糖的人没注意到,但坐在梯子中间和低下的女生注意到了,立刻齐齐望向他,有个大胆些的女生喊道:“皎皎,快看,我说的那个谁!好像冲你来的!”
“啊什么什么!”
温之皎被吓了一大跳,大脑还没反应过来,手已经将一本杂志卷起塞到校服里。
她望过去,望见穿着校服的男生,他手里拎着扫把簸箕,身形高挑。这会儿,他昂着头看她,下颌紧绷,修眉黑眸,表情平淡,挺拔的鼻梁下,薄唇紧抿。
温之皎还没来得及欣赏这张脸,就先感到了他强烈的不爽——尽管他脸上没有表情。她再一次将他上下打量一遍,捂着胸口,长长舒出一口气,“吓死我了,还以为又被巡查老师抓到了。”
女生们哈哈大笑起来。
温之皎昂着脑袋,歪着身体,跟个听政的女皇似的,弯腰俯瞰他,“你有什么事?干嘛这样看我?”
“不要乱扔垃圾。”他举起手里的垃圾铲,几枚鲜艳的糖纸躺在灰尘里,他语气平淡:“全飘我们班的卫生区里了。”
温之皎:“……我没有乱扔啊。”
她很有些冤枉,把宽大的校服扯出一角,对着他狂捏,窸窸窣窣的声音不停。
她道:“你看,我都放口袋里了,这里都是糖纸。”
女生们又都笑起来,起哄道:“你不会就是来搭讪的吧?”
他眉峰挑了下,像是不想继续交流了,转身就走。
可刚走两步,又飘来两张糖纸。
他沉默几秒,再次转过身,可这一次,正好望见她拆了糖扔进嘴里。咔嚓咔嚓的,她捏着糖纸顺手塞进口袋里,但一伸出来,宽大的袖子便又带出来两张糖纸。
“你——”
他没忍住出声。
温之皎顺着声音看过去,发现那男生还没走。
她疑惑起来,“你在和我说话吗?”
他道:“你吃东西的时候,袖子把糖纸带出来了。”
温之皎疑惑低头,很快的,她望见了地上出现的新鲜糖纸了。
……糟糕,好像真的是她。
她的操行分可所剩不多了,可不能浪费在乱扔垃圾这里!
温之皎尴尬了几秒,能屈能伸地道歉,“好像真是我的。对不起啊,我现在去捡,你别告老师!”
她转过身就要握着扶手下梯子,女生们连忙给她让路,她急急往下爬。
“你等下,你衣服——”
她听见他的提醒。
可她还没听清,便先听到身上传来“哧啦”声。
温之皎低头,看见自己校服口袋挂在了一角,此刻,校服已经撕裂撕裂了一大块。
她试图摘下校服,下一秒,兜里的一把糖果和校园卡,还有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哗啦啦掉了一地。彩色的糖果纸也随风飘起,夕阳的余晖透过纷飞的糖纸折射出不规则的光点,她的视线追逐着糖纸,便轻易在那间隙对上男生如寒潭似的黑眸,随后,它们便飞了他一身。
温之皎:“……”
男生:“……”
一时间,两人无言,唯有在场的几个女生爆笑起来。
救命,今天什么日子啊,好倒霉啊!
温之皎的内心尖叫起来,被女孩们笑得脸红,忍不住喊道:“别笑了,尴尬死了,快帮我捡东西啊!”
她匆匆下梯,还剩几阶时便跳下来跳到他面前,身体晃了下就立正。又仔细打量他的神情,发现他虽然冷冰冰的,可好像和刚才的冷冰冰没什么不同,于是道:“抱歉,我没注意到,嗯要不然我帮你打扫?”
温之皎想了想,又道:“我也不是有意的呀,我没看到。”
“先捡你的东西吧,剩下的我扫干净。”
他沉默了几秒,道。
“好好好,那你别告老师啊。”
温之皎叮嘱道。
校规是不允许在食堂外吃东西的,尤其是操场,但抓得不严格,不撞枪口都能糊弄过去。温之皎以前没被抓到过,但今天这个情况,可不好说。
他闻言,挑了下眉头,没说话,只是继续打扫了。
温之皎小鸡啄米似的,将地上的东西囫囵捡一通后,便立刻拉着一帮女生想赶紧逃离这个是非地。偏偏,天不遂人愿,她刚走几步,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声音:“等下,你的书。”
怎么没完没了了,一下糖纸一下摔倒,这次又是什么?
她有些茫然,又有些绝望,回头问道:“什么书?”
他挑眉,低头望了眼手里的杂志,淡漠的眼睛又看向她,平静道:“《极道学神半夜化身偷心狼》”
温之皎:“……?!”
她的瞳孔颤动起来,嘴巴也张大,喉咙里溢出了声尖叫,“你念出来干什么啊!”她很有些崩溃,走了几步,用力握着书一扯转身走了。
“你这人,你,你!”
她气得说不清话。
几个女生又爆笑起来。
她们走远,他低头继续打扫,偏偏听到身后传来了男生们说笑的声音,似乎在和人介绍他。
“好巧,今天你们扫卫生区啊?”
“是啊,这一片都得扫,烦死了,还是初中部好,就扫一小片。”
“哪有,我们也是要扫会堂的,那人谁?以前没见过。”
“哦他啊,他是我们班转学生,叫陆京择。”
“这样,那我去打个招呼。”
……
不多时,他便感觉有人拍了下他肩膀,伴随而来的,还有一道爽朗的问话,“你从哪转学过来的啊?”
陆京择转头,望见打招呼的男生唇红齿白,面容漂亮。
他自来熟似的,胳膊搭住他肩膀,笑容阳光,“你知道吗?刚刚你搭话那个,是我姐姐。怎么,你喜欢我姐姐?”
陆京择很轻松地听出了些其他意味,垂眸,望向男生的胸牌。
初三一班,温随。
低年级的。
陆京择将他的胳膊推开,收回视线,继续扫地,一低头,却觉得脖颈搔痒了下。他垂眸,一张糖纸飘落了,大概是刚刚挂在校服领口上的。
糖纸如羽毛般晃晃悠悠,落在了地上,又被人拿起。
温随捏着糖纸,在温之皎面前晃了晃。
温之皎立刻挥开他的手,又瞪他,“不是要开会吗,干嘛在这里碍眼。”
“姐,你刚刚在想什么?”
温随问。
他知道答案,可他仍然追问,脸上带着点笑。和他预料的一般,她抬手,梳理着耳边的头发,唇翘着,一脸骄傲地道:“在脑子里唱歌。”
“哦,我还以为,你在想陆京择。”温随俯身,靠近她,卷曲的头发下,脸上有些无奈,“我听说,他现在似乎很了不得了,再也不是任人欺负的穷——”
“你能不能别提了?!”温之皎伸手抓住他的头发,眼睛眯着,将他脑袋往下拽,“我现在心情很不好,带着你的糖,滚。”
她的确心情不佳,惯常弯弯的唇角此刻平直,如鲜花般娇艳的面容上,不耐而高傲。温随被她拽头发拽得不断俯身,再俯身,仰着的脖颈上露出了青蓝色血管,漂亮的五官狰狞着。
“听到没有?”
“嗯。”
温之皎松开手,可温随仍丧失了力道似的,身体贴在柜台上,只是仰着脸。他的眼泪安静地流淌,湿润的黑眸追着她的视线。
温随道:“他就这么重要吗?”
温之皎用指甲刮起一点他脸上的泪水,表情愈发烦,“你说你知道我跟他偷偷谈恋爱,你也就知道这些,其他的,你根本不知道,你也——”
你也不知道,我当年甩他的时候,把话说得多难听。
他了不得了,那我岂不是要倒霉了?
温之皎脑中不断盘旋着这个念头,泄愤似的,用手掐住温随的脸。温随“嘶”了声,却一动不动,任由她在他脸上掐出指甲痕来。
温随眨着眼,“姐,难道你做了什么坏事,心虚?”
温之皎不捏他了,一把按住他的脑袋,硬生生把他的漂亮脸蛋挤成一团,“你今天干嘛非要惹我生气?!”
温随的脸挤着桌面好几分钟,几乎有些窒息时,她松开了束缚。他也像是得到了允许似的,撑着柜台,缓缓直起身,眼里的泪意也散了。
“可能是我听说——”
温随话说一半,又道:“算了。”
他望向温之皎,“我要去开会了。”
温之皎坐了下来,将平板一推,趴在桌上,不理他。
温随道:“我想吃糖。”
温之皎烦躁地起身,拉开抽屉,抓了一把拍在桌上。温随笑笑,抓住她抽离的手晃了晃,“我错了,不要生我气好不好?姐姐,姐,温之皎,温皎皎,皎皎——”
“好了好了,烦死了,走吧你!”
温之皎受不了肉麻,抬眼狠狠白他。
温随这才心满意足,转身往外走,但走了几步,他就听到她的话音,“温随。”
他握着门把手,却转身,笑起来,“怎么了,姐姐。”
“他混得好,是多好啊?”温之皎故作漫不经心,握着温随送来的那盒糖端详,从产品名看到品牌公司,“就……我怕以后一不下心遇到了,得罪了,这、这就不好了。”
她问完,眼睛不知道看哪儿,便只能盯着那行“方式糖果集团”狠狠看。又等了几秒,温随的话音才响起,带着些愉快和了然,“你在意的是这个?那你不用担心,我得罪得更狠。”
“啊?”
她茫然又震撼。
温随听到时,几乎能想到,她高高扬起的眉头。
但他没有回头,推开门,径直往外走。
温随并非在安慰她,而是实情如此。当年陆家失势,陆京择竟没出国避难,而是隐瞒身份来到C市读书。偏偏,又和他姐姐扯上关系,这让他,不得不花了很多时间对付这个觊觎他姐姐的转学生。
如果说当年是陆京择虎落平阳,那他就是仗势咬人的狗。
温随上车,戴上蓝牙耳机,启动车子。
车径直驶出路口,他转了个弯,接到了秘书的电话,“小温总,刚刚已经收到消息,他的确在今天回国。不过他目前拒绝了多家集团的邀约会谈,只答应了去方家制糖集团巡查的邀请。”
温随笑了下,“裴野也太不中用了,明明有机会截胡人家的联姻,却生生错过了这个机会。现在正主回来咯,他还得靠边站。”
对方干笑几声,知道这不是可以接话的话题。
温随又道:“你觉得能他们会联姻吗?”
陆家本就是百足虫,死而不僵,如今陆京择回来,多半也是在国外拿到了足够的筹码。若是再加上方家的助力,哦……或许还有裴家——他毕竟有着裴家的血,或许暴风雨就要来临了。
温家已和江家有了更深的合作,陆家与谢家都从政,而江家的政治根系并不在本国,这的确让人担忧陆家对江家的态度,这也事关温家之后的发展。秘书这么想着,回答道:“我觉得他们会联姻的,这是百利无一害的。”
“我和陆京择是校友,你知道吗?”
温随笑起来。
他将车停在路口。
“啊,这不是好事,或许之后可以借由这个机会——”
“不,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温随打断了秘书的话,继续道:“我听人评价过,说谢观鹤看似稳健守序,可做事却尤其喜欢。陆京择和他是一体的两面,他看似干脆果决,但做一件事,他是确定能成,才做。”
……就像当初男生们勾连排挤陆京择,开始的几天,无论泡水的书、桌子里的垃圾、群体的孤立,陆京择都无声地接收,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直到证据齐全,他才行动,一举将温随连带着一帮人弄得或停学或开除。
全程,他从没有回应过任何一个人,也从未试图和他们交流。
那些施加的或明或暗的欺辱,都是他积蓄能量的筹码。
温随作为主谋,轻巧地在人群中隐身,几乎没受到什么惩罚——他原本这么以为。
“您的意思是,联姻一定会成?”
秘书的声音从耳边响起。
“不——”温随从思绪中抽身,脸上挂着的淡笑消逝了,一抬眼,就望见后视镜理双黑眸中的阴郁,“算了。”
他没兴趣再继续说,只是抬起手,将额前的发拢了下,再笑一笑。他便望见,镜子里的人黑眸明净,唇翘着,是略显得意又狡黠的神情。
“这样的话,”秘书又道:“那我们需要想办法接触下陆家的人么,还是您从您这边——”
温随抬起手摸了下镜子里,有着相似的神态的脸,道:“不用,见不到的,”
他挂了电话,驱车继续前往会议。
*
天空万里无云,方家在A市郊区新开的制糖厂占地面积极大,一栋栋厂房崭新明亮,盘桓其间的则是办公楼。在最大的制糖厂厂房内,一行人缓缓从车间内往外走,
道路两边,一颗颗颜色漂亮的糖果经过流水线,又被机械臂夹起,经过多道程序后,放入裁剪好的糖纸内。不知道多少台巨大的机器高耸着,数以万计的糖果们仿若彩色的流水,操作的工人与穿行在其中,进行糖厂视察的人,都仿佛是这宏伟的机械森林中的蝼蚁。
站在最前方的,则是方式集团的领导层,锃亮的皮鞋踩过地板的声音顷刻便被厂房造作的声音覆盖。当视察到了尾声时,几个人影从逆方向走过来,为首的是一名女士。她穿着剪裁合身的裙子,手里抱着一份文件,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唯有脸上有着温柔的微笑。她身后跟着几个工作人员,身旁的助理一手端着玻璃托盘。
“大家视察了这么久,也该休息了。”她走到人群面前,抬起头,话音柔和,“我是方青沅,也负责接待大家,已经准备了茶歇,请大家跟我来。不过,去之前,大家可以尝一尝我们准备的糖果。”
方青沅话音刚说完,方总就笑起来,“各位见笑,这也是小女。”他看了眼站在一旁,并不怎么说话的男人,对方青沅道:“他就是我跟你提的,厉害的年轻人——陆京择,你们认识下。”
方青沅看过去,对方十分年轻,黑发梳理得很好,穿着并不十分正式,简单的衬衫黑裤外,是挺括宽松的大衣,显出几分清冷卓绝的气质。此刻,对方英俊的脸上有着很淡的笑,可乌黑眼珠里有着无端的冷,睫毛垂落,更如霜雪。
她上前一步,裙摆也随着步伐划出漂亮的温度,准备伸手,但没想到的是,陆京择先抬起了手。
他的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她几乎能望见他指节下蛰伏的血管。
下一秒,那只手上背部狰狞的伤疤便映入了她眼帘,然后从一旁的托盘上捻起了一颗糖。
陆京择声音平淡,“谢谢。”
方青沅怔了下,差点伸出的手隐秘收回,只是微笑。她转过身带路,与陆京择,方总并排,温声细语地介绍着之后的行程。
方总和她时不时看向陆京择,可他径直向前看,只在适时的时候给出一两句回应。在走出糖厂时,方总便十分适时地接了个电话,劳烦方青沅带陆京择稍作等候。
方总刚走,方青沅便听见了“窸窣”声。
她看过去,望见陆京择指节动了下,剥开了糖纸,糖从指尖滚到唇里。
方青沅找到了话题,笑着问道:“怎么样?”
陆京择用手帕捻掉指尖遗留的糖粉,话音冷淡,“吃出来很贵了。”
明明是硬糖,却多汁,果香浓郁,入口即化。化了之后,薄荷糖粉带来清凉感,多层次的味道却并没有堆叠的腻。不像他曾吃过的糖,表面浑浊的气泡与划痕上翻涌出甜蜜的殷红与香气,外层裹着厚重的酸粉。一入口,黏腻的酸甜从舌尖泛开,稍不留神,嘴就会被糖扎到,最后……唇齿里只有点滴的腥与甜。
方青沅笑吟吟地道:“这是我们家新开的高端线,从机器再到采用的技术都是世界前沿的。这款糖目前,但已经和X国达成协议,未来会用于他们官方宴会的供应,和一般的糖有着本质区别。”
陆京择无端笑了下,喉结滑动,从一旁下属手中接过水拧开,也将糖纸递过去。
喝了几口水,他才道:“是。”
世界上什么东西都会有分别,糖果也是,所谓一分钱一分货。
方总接完电话回来,见状便笑,“果然还是年轻人聊得来,我接个电话的功夫,你们就聊上了。”
“爸,你说什么呢。”方青沅话音带了些抱怨,“打电话那么久,赶紧走,我现在好饿了。”
“你这话说的,”方总又看向陆京择,“见笑了,她打小就爱吃,正好你刚回国,不嫌弃的话,我让沅沅带你去熟悉熟悉。其他不敢保证,但找美食,她肯定精。”
陆京择笑起来,道:“之后有很多事忙,就不耽误令嫒的时间了。”
他看了眼腕表,又道:“方先生,我刚刚收到信息,临时有个会议。可能要先失陪了。”
“哪里的话,陆先生刚回来时忙,能理解。”方总又说了几句客套话,和陆京择握手,看了一眼方青沅,“感谢陆先生今天拨冗来这一趟。”
方青沅笑容灿烂地道:“对了,我去抓把刚刚的糖给你吧,你不是夸过它吃起来贵么?”
方总笑呵呵的,道:“沅沅,别闹。”
“不用,我不喜欢吃糖。”陆京择开了个玩笑,话音很轻,风一吹就会消散化作雪粒似的,“尤其是这么贵的糖,吃进去跟吃钱似的。”
陆京择带着一行人离开。
唯留方家父女怔愣。
方青沅最先反应过来,抱着手臂看方总,“你确定他有和我们联姻的打算吗?”
方总脸色也不大好看,“之前他下属明明释放过信号,谁知道正主是这个态度。”
方青沅翻了个白眼,“你自己会错意。”
“不不不,这可不是会错意的问题。”
方总略有所思。
不远处,一列车已经停在建筑门口,一辆车的车门被拉开。
陆京择边走,边听助理的汇报。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他便拿出来看了眼。
轻微的“窸窣”声响起,又隐于助理的声音中。一枚透亮的玻璃糖纸被手机带出来。那糖纸如同羽毛似的,轻飘飘被风吹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