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太安静了。
安德莉亚望向窗外,她的这个角度并不能很好看见夕阳,但这并不妨碍她去想像——这个黄昏是如何灿烂到令人沉醉。
安德莉亚喜欢黄昏,她总是在怀念黄昏,怀念那个在黄昏的街角抱着一大束粉蔷薇和她在晚钟声相撞的男人。
金发碧眼,模样俊美,像是书里才会有的人物,他叫塞缪尔·菲尔德,出版社社长的儿子,是她见过最好的人。
他温文尔雅,出身富裕,却始终有一颗温热的心脏,尊重每一个人,无论女人弱者,都毫无偏见。
从蜘蛛尾巷走出的安德莉亚天生一股狠劲,是一股自己都不在乎的薄凉。
安德莉亚并不是一个温柔的人,她是一个严苛到刻薄,刻薄到恶毒的人。
她天性叛逆,野心勃勃,极具攻击力,不然她不会成为镇上第一个女编辑,现在还掌管着菲尔德家的出版社。
只是当你觉得某一个人毫无缺陷时,你就会不由自主地去模仿一个人。
塞缪尔并不完美,但在安德莉亚看来他很完美。
到后来,许多人都以为安德莉亚就是这样子温柔的好女人,事实上她不是,她从骨子里不是温柔的人。
不然也不会和克丽丝弄到这般相看两厌。
或许克丽丝总觉得菲欧娜像她,可安德莉亚却知道菲欧娜更像塞缪尔,他们都有一颗温热柔软的心脏。
虽然克丽丝无法接受,可克丽丝事实上几乎和年轻时的她一模一样:自私虚荣,又野心勃勃,满身尖刺,只会进攻。
不同的是,她变了,而克丽丝没有。
安德莉亚又开始想念菲欧娜了——小女孩已经好久没来了。
她总在担心,担心菲欧娜吃不好睡不好。
某种程度上,她对菲娜有一种溺爱的本能。
"咚咚咚。”轻缓清脆的敲门声,像是在家时菲欧娜每个夜晚敲响她书房的声音。
“请进吧,我亲爱的娜娜。”她来不及思考,就已经脱口而出。
黑发女孩推开了门,小跑着扑进了她的怀抱。
她接住了女孩,还未说话就感觉到了女孩颤抖的身体——她在哭,却没有一点声音。安德莉亚的手指僵了僵,还是柔柔地放在了女孩的背上安抚着她。
安德莉亚觉得自己的心脏也在一抽一抽的疼。
安德莉亚记得,自从娜娜懂事后就再也没哭过了。娜娜是个坚强的孩子,而她也总是能用尽一切办法把娜娜护在羽翼。
事实上,如果不是娜娜渴望母爱,她又太过于愧疚,她不会让克丽丝去照顾娜娜。
自从克丽丝不听她的话,和一个镇上的混混私奔后,她总是不给克丽丝任何机会。所以,当她终发现那个混混——阿莫斯?贝克并不是她想的那样糟糕的人时,一切都迟了。
她想,该给克丽丝一个和菲欧娜相处的机会,她不想要再犯错了。
但可惜的是,这一次尝试,克丽丝让她失望了。
克丽丝还在恨她。
“哭出声来吧,娜娜。好好的哭一场,哭泣这种事是不可以忍的。”
她柔声道:“只有好好的哭过一场,你才会忘记悲伤。”
她这么劝着她。
开始是很轻微的,像是针落在地上那么轻微,后来越来越大,像夏日里的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势必要痛痛快快地下个干净。
“我很抱歉……”女孩哭得厉害,有些喘不过气来,只能断断续续地向她道歉。
“我实在有些不争气,我不想哭的……我是说,我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您,眼泪就不听我使唤了……”
“不要感到抱歉,亲爱的。”
安德莉亚鼓励性地拍了拍她的背,“这只是因为你信赖我。”
菲欧娜很快就安德莉亚的安抚下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可能是因为在此之前就已经哭过一回了。
等小姑娘抽噎着,平缓了下来,安德莉亚才有空打量那两个一直很绅士站在门口的年轻人。
大的那个看上去只有二十出头,有一头灿烂的金发和一双活泼的蓝眼睛,看得出他是个有趣的孩子。
安德莉亚对这个年轻人有点印象,霍尔家的儿子,半年前独立出去了,在报社工作。
小的那个看上去就有些沉闷了,黑发黑眼,看得他想表现得成熟可靠一些,显然他有些紧张。
安德莉亚记得他叫西弗勒斯,菲欧娜这段时间总会提到他。
一开始安德莉亚就知道这个男孩的家境不太好,但她并没有在意,因为安德莉亚并没有什么门户之见。
直到安德莉亚渐渐了解到这个男孩出身于蜘蛛尾巷,没人比从蜘蛛尾巷爬出来的安德莉亚更明白那里有多么的糟糕……
多想无益,他们也还只是孩子。
“很抱歉让你们久等了。”
安德莉亚微笑道:“我想你们可以进来了,先生们。”
艾文这才脱下帽子,礼貌地踏入了病房:“贵安,夫人,希望我和西弗勒斯没有打扰你和菲欧娜。”
他将慰问品放在了一边。
西弗勒斯依样画葫芦地脱下帽子,局促地向她问好:“贵安,夫人,这是送给您的花。”
那是一大束粉百合。
安德莉亚早就注意到这束粉百合了,这么一大捧被这个小家伙一本正经却歪歪扭扭抱住,看得出他已经非常尽力了。
安德莉亚并不喜欢百合,但并不妨碍她满脸惊喜地接受,然后她看见那个小家伙憋红了脸补充了一句:“是霍尔先生买给您的。”
随后她就看见霍尔家的小儿子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瞪了小家伙一眼。
似是觉察到了她的目光,霍尔转过脸,厚着脸皮地对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而小的那个似乎已经羞愧到抬不起头了。
两个可爱又有意思的小家伙。
她颇为温柔地向他们道谢:“谢谢你的礼物,霍尔先生,我非常喜欢。也谢谢你,西弗勒斯,把这么一大束花搬上来可不容易,很高兴你能和菲欧娜一起来看我。”
“我的荣幸。”霍尔先生道。
比之大的那个,小的那个显然更可爱点。
似是因为她亲昵的态度,他有点受宠若惊,结结巴巴地鹦鹉学舌:“我,我的荣幸。”
她想她知道菲欧娜为什么那么喜欢这个男孩了,怪有意思的。
她很快又和霍尔开始了成年人的客套,她先是感谢了艾文对菲欧娜的照顾,又热情地关心起了艾文的近况。
这套流程对安德莉亚而言太熟了,她甚至还能一心两用地用余光留心两个孩子。
菲欧娜已经没有再哭了,可以看的出来,这么痛快地哭了一场后,她的心情好极了,此刻正满眼依赖地看着她,全然没发现身侧的男孩正在偷偷看她。
是的,那个黑发男孩虽然站得笔直,却时不时将目光投向女孩。他的目光总是停留在女孩还带着水汽,雾朦朦的眼眸上,好像在害怕女孩又一次哭出来一样。
“……事情就是这样,所以我把菲欧娜带了过来,希望您不要觉得我鲁莽,我想菲欧娜应该非常想您。”霍尔在这个时候说话意外的妥贴,全然没有之前大大咧咧的样子。
“不,非常感谢你,霍尔。”
安德莉亚真诚道:“还有你,西弗勒斯,你真勇敢,你把娜娜从那个危险的地方带出来了,你真是个小英雄,我想娜娜也这么想。”
菲欧娜非常捧场地点头:“当然,我一直这么想。”
男孩的耳根子红透了,他努力想保持冷静:“不,夫人……”
他完全说不出话了。
“很遗憾,但我们要告辞了,夫人。”
霍尔适时地为小男孩解了围,“太晚的话,西弗勒斯的家人会担心的。”
安德莉亚表示理解,让两个孩子告了别。
等两人走远,她才长舒一口气,轻轻拉住菲欧娜的手,让她坐在身侧。
霍尔只和她说了菲欧娜独自流落街头的事,至于女孩为什么流落街头,他并不了解。这也能看出他良好的教养,不会去过问他人的伤疤,哪怕只是一个孩子,他也尊重着孩子的个人意愿。
安德莉亚能猜出什么,但具体还是要菲欧娜亲口告诉她,她才能更好地判断。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亲爱的?”
*
艾文·霍尔拉开车门时,才发现男孩还慢吞吞地在医院门口磨蹭。
于是他靠着车门,大声地嘲笑他:“或许我们可以再去探望下菲尔德老夫人,我想我可以请求她让她把你留在医院里和菲欧娜作伴,小英雄。”
西弗勒斯的速度果然变快了。
他飞快地钻入了后座,在此之前他还异常凶狠地瞪了艾文一眼。
这让艾文不满了起来,“嘿,西弗勒斯,你就不能对我客气点吗?明明对菲尔德老夫人的态度就很好。”
西弗勒斯没有一点声音,似乎并不想理会他。
艾文已经非常习惯被他无视了,也没纠缠,正要去掏车钥匙,就听见男孩说了声“谢谢”。
他疑心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西弗勒斯?”
小男孩一声不吭了。
艾文不自觉地勾了一下唇角,心情愉快哼起了歌。
“我想霍尔先生完全可以去剧院一展歌喉,而不是对着一个没有音乐细胞的,可怜的报童。”男孩的声音幽幽响起。
艾文不哼了,他开始唱起来了,完全无视了男孩对他美妙歌声的抨击。
西弗勒斯:……
作者有话要说:独白:
蜘蛛尾巷吗……
真是好久没想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