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部长打来的电话后。
半夏放下了手头上的一些琐碎事, 匆匆赶到十八楼的公共洗手间,犹豫着站在洗手间门口。
想到方才电话中。
部长哭哭啼啼催促她赶紧过来。
那声音嚎的,像是大白天见了鬼, 应该是真遇到了什么急事。
半夏努力克服心理障碍, 确定门内没有什么奇奇怪怪的声响后,她狗狗祟祟推开洗手间的房门。
入目。
是一排排大敞开的厕所隔间。
以及飘在尽头的隔间上方, 低头, 不知在观察什么的红衣僧。
“师兄?”
看清那人的模样,半夏略显惊讶地推门走进洗手间内,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刚到。”
红衣僧抬头,笑眯眯朝她打招呼。
“我们部长是不是也在这?”半夏快步走到洗手间尽头,唯一一间门板紧阖起的隔间。
话音刚落。
她就听“咔哒”一声。
有人从隔间内部打开了简易门锁。
半夏疑惑歪歪头,抬手推开了面前的隔间门,扯着裤腰蜷缩在马桶上瑟瑟发抖的部长,映入眼帘。
见他一副吓破胆的模样。
半夏眉心一跳, “怎么回事?”
“阿弥陀佛, 贫僧只是想找他问问路,知不知你在哪里。”红衣僧双手合十,飘落回地面上。
半夏:“你在厕所找他问路?”
红衣僧解释道:“其他施主看起来都十分地忙碌,实在不好打搅那些施主。”
潜台词, 只遇到这一位闲人。
半夏:“……”
懂了。
这家伙又在摸鱼。
不止联系了半夏, 正部长也偷摸联系了关山钰。
半夏刚了解清楚现场的情况,关山钰便带着一众下属匆匆赶来了十八楼的男厕。
瞧见自家副部的那张臭脸。
正部长感受到了久违的安全感,像是见到亲人一般, 他提着裤子哭哭啼啼冲出了厕所隔间。
“老关, 你可算来了!”
瞥见他手中拎着的裤腰,关山钰下意识后退数步, 抬起手做止步状,“停——”
“你离我远点,先把裤子穿好!”
话罢。
她看向在场的唯一一个陌生人。
在他身上那套鲜红僧衣上停留稍许,关山钰扭头望向一旁的半夏,“怎么回事?”
“是……”
部长正准备告状。
关山钰皱眉瞅了他一眼,“闭嘴,还不快把裤子穿好,这么多人看着呢,像什么样子!”
部长:“……”
秒怂。
在她严厉的目光中,他走到角落,伸出颤颤巍巍的双手,继续与裤腰上的纽扣作斗争。
半夏则简单讲述了一遍事情经过。
关山钰发出了相同的疑问,“他怎么会来厕所问路?”
“这是位老古董。”半夏简单解释了两句,“他对现代社会不是特别地了解,不认得厕所的标志。”
红衣僧喜爱游历,去过不少副本。
其中不乏以现代都市为背景的副本。
只是,他这个级别的诡异早已失去对食物的需求,自然也就不需要进入厕所这种地方。
关山钰察觉到了异常。
若有所思地看向一旁的红衣僧人。
她正要询问这人的身份,半夏抢先一步答道:“红衣师兄是从副本里出来的。”
副本里出来的。
出来的。
的。
半夏的声音不断在耳中回荡。
万万没想到还真是大白天见了诡,部长吓得手一松,刚提起的西装长裤,再次滑落下去。
碎花款的四角大裤衩。
冷不丁,暴露在众人视野中。
“!!!”
部长慌忙提起裤子。
手慌脚忙,躲进了关山钰身后。
见他又当众出糗,关山钰无奈扶额,这位脑袋有坑的上司笨蛋人设还真是稳如磐石。
身为联防部正部长。
真不知,他为什么会这么怕诡。
不想留他继续丢脸,关山钰朝身后挥挥手,一位穿着后勤制服的工作人员从人群走出,陪伴部长走出男厕。
直至将洗手间远远抛至身后。
部长这才放缓脚下的步伐,想到在这么多下属面前丢了这么大的脸,他心里不是滋味。
工作人员安慰起:“您是联防部的部长,他们见您裤子掉了都不知道帮忙提提,确实太不尊重您了。”
“我不怎么管事儿,在他们心中确实没什么威信。”部长无所谓挥挥手,他介意的又不是这些。
工作人员:“可您是部长!”
部长摇摇头,“你猜猜,本部是靠什么才坐稳屁股下的位置?”
工作人员猜测道:“兢兢业业?”
部长:“摸着你的良心回答。”
工作人员脱口而出:“你爹?!”
部长心里一梗,“……倒也不必这么良心。”
见实话与假话他都不满意。
工作人员心中嘀咕句“真难伺候”,他不再正面回答,将问题又抛了回去,“请您指教。”
部长悠悠道:“因为对自己有数。”
他十分清楚自己的能力,除了祖传的背景外没什么能拿得出手。
和关山钰那个事业脑抢权,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给自己爹找麻烦、给国家找麻烦吗!
他是废物。
但废物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
另一边。
关山钰简单与红衣僧寒暄了几句。
确定了他的身份后,她就把空间留给半夏他们,自己带着人“哗啦啦”离开了男洗手间。
乘坐电梯远离了十八楼。
跟在后面的下属这才小声讨论起:
“幸好,这种偷渡来蓝星的诡异无法做出攻击性的行为,不然那可就麻烦大了。”
“话说,能够突破主神设立的屏障偷渡来蓝星,这得什么级别的大诡?”
“绝对是顶阶的那一小撮诡异!也不知夏队是怎么和这种顶阶诡异认识的。”
“她的社交能力这是点满了吧!”
“呃,夏队的诡缘不是一向如此?”
听到这话。
电梯中的众人同时陷入沉默,想到那位赫赫有名的吉祥干妈,以及据说从她心中蹦出的邪神。
忽然发现。
这事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
“和这种级别的诡异打好关系,总体来说利大于弊。”关山钰进行总结。
提及诡异这个话题,她不禁联想到最近一个紧跟着一个复苏的副本,头疼的厉害。
根据最新消息。
国外的一些小国已经选择躺平。
并且其国内的秩序也出现了问题,沦陷只是时间问题。
而联邦看似风平浪静的背后,全靠联防部外勤人员的强撑,这才维持表面上的和平。
而现在。
表面的和平也快要维持不下去了。
留给人类的时间已经不多,无可奈何下,联防部这才省略去循序渐进的过程,利用直播间明示副本的存在。
“叮——”
电梯到了。
看着面前缓缓开启的金属电梯门,关山钰停止思考这个令人头疼的问题,转而关心起安全区的建设。
一旦联邦沦陷。
安全区,就是联邦人的最后防线。
……
半夏带红衣师兄去了自己宿舍。
空间肯定比不得自家的大,但也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住她一个人是绰绰有余。
“饮料还是茶?”
“茶。”
“好嘞。”
秉持着对长辈的尊重。
半夏拧开茶叶罐,亲手为红衣师兄泡起茶。
红衣僧则负手在宿舍中闲逛起,用长辈的眼光打量着半夏的住宿环境,对这里勉强还算满意。
他坐到客厅沙发上。
忽觉,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红衣僧在背后摸索着,扯出一截蠕动爬行的触手,不可名状的邪门气息,在小触手周身萦绕。
特征太过昭著。
当即,他就认出这截触手的身份。
凝望着扭动的触手尖尖上,戴着的粉蓝色蝴蝶结,红衣僧微微皱起眉头,对半夏的审美表示担忧。
他问:“这是你的宠物?”
半夏扭头瞅了一眼,“不是宠物。”
听到这个答复,红衣僧眉间恢复平坦,“那就好。”
话音刚落。
他就听半夏若无其事地补充了一句,“这是我崽。”
红衣僧:“?!!”
刺激太大。
他脱口而出:“娃祂爹是谁?”
“没爹。”半夏一边慢慢悠悠泡茶,一边简单讲述了邪神崽的出现过程,以及这截邪神崽触手尖尖的来源。
它是砻坊市时。
吉祥干妈缴获的战利品。
为此,干妈还断了一条手臂。
半夏不知该怎么处理这截小触手,就放在副本外一直养着,左右也不费什么事儿。
“啪嗒”
半夏端着泡好的茶水。
将其中一杯,放在了红衣僧对面。
旋即她又掏出个鼓鼓囊囊的文件袋,摆在桌面上,推至他的面前。
“这些是?”
“你看,上面的字迹是不是你的?”
红衣僧打开文件袋,从内抽出一叠满是蝇头小字的纸张,细细翻看起。
这个文件袋中装着的便是上次会议中,有关终极计划的残缺手抄经文古书的复印件。
半夏特意找关部长要来的,就是准备日后见到红衣师兄,好亲自问问他,这本残缺的手抄古籍是否与他有关。
先前他赠予自己的那本手抄经书,与这本古籍上的字迹肉眼可见的相似,两本书的编撰者极有可能是同一个人。
细细翻看了文件袋中的复印件,红衣僧脑海中断断续续出现了相关记忆,随着记忆复苏,他面部表情逐渐微妙。
发现他神情不对。
半夏:“这些东西,有什么问题?”
“你从哪找来的贫僧的……”停顿了瞬,红衣僧想到一个比较适合的新潮词汇,“日记本。”
半夏:“?!!”
日记?
卧槽!这竟然是他的日记?!
想到不知有多少人坐在这本书前,研究分析书中的内容,半夏替人尴尬的毛病犯了。
想要抠出个地缝。
替对面日记的主人把他埋进去。
身为当事人,红衣僧只尴尬片刻就恢复了平静,毕竟日记上又没有署名,半夏不朝外说,也没人知道这是他的。
他想得很开。
半夏也聪明地转移话题,好奇询问起:“这本书中记载的内容,都是真的?”
红衣僧:“如果你们没有解读失误,那这本书的内容便都是真的。”
半夏:“我爸妈他们……”
红衣僧颔首,“你父母是终极计划的执行者,一手掀起了对主神的反攻,并成功夺取了祂的部分力量与权柄。”
“他们反攻主神的那个副本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想到书中的相关内容,半夏满腹疑团,“参加弑神战的玩家们,为什么出来后全都疯了?”
红衣僧沉吟片刻。
他摇头,“贫僧未参与那场弑神战,不清楚那个副本中发生了什么。”
听到这个答复,半夏有些失落,不过很快又想到一个新的问题,“那书中提到的世界的真相又是什么?”
关于“世界真相”这部分内容。
书中只简略提了一句,没有细说。
红衣僧翻看着手中的复印件,语气低沉,“这是你母亲告诉贫僧的,不过她当时的精神状态已经出现问题。”
“所谓的世界的真相,究竟是真,还是只是她的臆想,贫僧也并不确定,你听听就好不要放在心上。”
半夏打起精神,“您说。”
红衣僧回忆曾经,目光变得悠远,“那时她刚从弑神战的副本离开,她告诉贫僧他们发现了世界的真相。”
“贫僧问,真相是什么。”
“她说——”
“我们的世界只是一本书。”
听到这,半夏捧着水杯的手不自禁一抖。
没注意到她的面色大变,红衣僧继续道:“她还说这是本即将走到尽头,结局已经注定的书。”
“确实像一个疯子会说出的谵语。”
“如果这个世界真的只是一本书,那它的结局又是什么……”
他当时也抛出了这个疑惑。
可是,友人并没有给出答复。
不过比起这些,红衣僧更想知道是什么令友人陷入了疯狂,是世界的真相?还是她在副本中见到了真正的神,那位创造了一切副本的主神?
红衣僧渐渐陷入了沉默。
半夏捧起温热的茶水,压压惊。
她发现自己身上的问题不是一般的大,能够提前“看”到副本,从一开始就知道世界的真相。
半夏以前会认为自己是穿书的。
全因,她知道这个世界是一本书。
但离奇的是,她知道这个世界是一本书,却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知道的这个消息。
两人皆陷入了沉思。
客厅中,变得一片死寂。
忽而,红衣僧抬头看向半夏,“其实,你也是当年那场弑神之战的经历者。”
“我?”
半夏不可置信地抬手指向自己。
“当时你的父母参与弑神之战时,你还在你母亲的肚子里。”
红衣僧再次陷入回忆,“后来你母亲重伤离开副本,你也受到影响,因此夭折。”
半夏:“可我还活着。”
“是的,一百多年过去了你还活着。”红衣僧细细打量着半夏,却没有在她身上发现任何异常。
对面坐着的。
怎么看,都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收回过于深入的目光,继续道:“你父母离开弑神之战的副本后,消失了一段时间。”
“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时,她告诉贫僧找到了复活你的办法,也找到了新得拯救世界的办法。”
半夏急迫追问:“是什么?”
红衣僧摇头。
只匆匆留下这两句他们便离开了,又一次进入了副本中,只不过这一次再也没能活着走出。
而不久后。
红衣僧便死在一个副本里,沦为了诡异,也是最近这些年,他才找回大半曾经的记忆。
“……这些年来,贫僧一直在寻找他们最后进入的那个副本,但一直没能找到。”
红衣僧说到这儿。
便结束了这个过于沉重的话题。
他取出一盏酥油灯,递到半夏面前的桌面上。
瞧见这盏眼熟的酥油灯。
她惊讶地瞪大眼睛,“你哪来的?”
“大吉祥天让贫僧转交给你的。”
红衣僧简单复述了一遍,祂的原话,“祂说你的这条命是祂的,注意,别把自己玩死了。”
直接忽略后半句话。
半夏脑海中被“祂好爱我”刷了屏,如果这都不算爱,那什么才能说是爱?
她那常年叛逆期的干妈呀,终究还是拜倒在她独一无二的拳拳孝心中,靓女挺胸.jpg
半夏拿起久别重逢的酥油灯,发现本该空空如也的火杯中,多出一红一金两色灯油。
两色的灯油各占据一半火杯。
泾渭分明。
其中红色灯油上方隐有血海翻滚。
金色灯油上方细看似有佛光暗藏,看得久了,恍惚间仿若有佛音从天边来,落入耳中。
半夏只匆匆一眼,便认出灯油的来源,她瞳孔地震,“红色的灯油是干妈祂……”
不仅把酥油灯还给了她。
还用自身一部分,化成了燃料。
半夏瞬间泪目,脑中自动播放起《世上只有妈妈好》,她心潮澎湃正准备抒发一番两人间的母女情谊。
就见——
红衣僧满面慈悲道:“在赶来寻你之前,贫僧与大吉祥天打了一架,把祂打吐血了。”
“毕竟是神佛之血,直接丢弃未免太过浪费,贫僧就特意收集起来放入酥油灯中。”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哦对,是废物利用。”
半夏:“???”
收起眼泪。
感动的有些早了。
她抽抽鼻子,抬手指向另一半的金色灯油,“那这些呢?”
红衣僧微微一笑。
满目慈悲地注视着对面半夏。
他上半身前倾,伸长手臂拍拍她软软的小脑袋,“这些是贫僧的血化成。”
在红衣师兄温和关切地注视中,半夏再度泪目,脑中循环的《世上只有妈妈好》变更成《感恩的心》。
她感动到一半。
又听——
红衣僧感慨道:“是打了大吉祥天后,祂反手也把贫僧打出了血,就顺手一起丢进灯中废物利用。”
半夏心里一梗。
但又想到红衣师兄会把这些扔进酥油灯中,也确实是在惦念自己的表现,她脑中继续循环播放起《感恩的心》。
“你在想什么?”见她忽然走神,红衣僧语气温和地询问道。
“感恩的心,感谢有你。”
半夏高举双手比出一个大大的心。
“不必如此。”
红衣僧嘴角含笑,推拒了她的心。
旋即他摆出一个略显世俗的手势,指腹不断摩擦,“买血,跨世界快递,以及存储等都是付费服务。”
“亲情价,可以给你打八折!”
半夏:“……”
差点忘了,我佛不渡穷逼:)。
她收起眼泪,挺起小胸膛,穷得理直气壮,“穷人不说暗话,没钱!”
红衣僧面色不变,“贫僧早打听好了,据说你那里共有十多尊密宗佛像?贫僧不要多,全给贫僧就够了。”
半夏:“???”
瞧瞧!
这是人能说出的话?
哦对,面前坐着的这位确实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