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再次醒来, 外面已经天光大亮,秦抬眼一看,已经十点半了。
身边的人还在酣眠, 阳光打在他白瓷一般的皮肤上, 细腻到发光。
美色当前, 秦疏的手脚开始不老实, 摸摸睫毛, 亲亲脸,磨来蹭去,简直爱不释手。
这一通歪缠, 霜华影就被闹醒了。昨天闹得太晚,他现在根本就没睡饱,只想将作乱的人打发掉。他推开在自己肩头流连的脑袋:“别闹我, 快去做饭。”
“马上去。”秦疏嘴上答应着, 手上反而将人抱得更紧了。
秦疏这样显然不是一次两次,面对他这黏人的举动, 霜华影早就没了脾气, 又实在困意太浓,他强撑着睁了睁眼, 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就让你再抱一会儿,你可别耍赖啊。”
“好, 就一会儿。”感受着霜华影的体温,秦疏轻轻收紧手臂。
过了好一会儿,霜华影迷迷糊糊的感觉好像过去了很久,身边的人依然抱着他不放,让他翻身都困难, 他含糊不清地嘀咕一句什么。
秦疏这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手,忍不住在他的鼻尖上亲了一下,说:“你再睡会儿,等饭好了我叫你。”
霜华影嗯了一声,终于摆脱禁锢,翻了个身,又闭上了眼睛。秦疏轻手轻脚地起身,这才走出房间。
秦疏来到厨房,就听到张婶和高妈在那谈论着什么,其中的几个字眼引起了他的注意。
“昨晚巷子里怎么了?”秦疏问。
两人这才发现东家在身后,东家虽然年轻,给人的感觉却十分威严,这还是他第一次参与她们这些老妈子的话题,一时意外又无措。
还是高妈率先反应过来,说:“今天早晨我去小东门买菜,出门就看到巷子里有几个警察署的人,一问才知道是有人死在了巷子口,说是挺年轻的一个小伙子。”
秦疏面露惊讶,“知道人是怎么没的吗?”
高妈摇头,“我一听死了人,心里毛毛的,也没敢多问。”
“不过,回来的时候听别人议论了两句,有人看见了,说身上看不出什么外伤,身子骨倒是单薄,估计是有什么弱症吧。”
秦疏拿出两块肋排,眼帘低垂,掩下眸中的冷意,“早夭啊,那还真是可惜呢。”
手起刀落,刀锋与砧板相撞,一阵当当声响起,肋排被切成均匀的小块,秦疏横刀一扫,就全部落在了不远处的菜盆中。高妈心里一哆嗦,看了一眼张婶,见对方闷头洗菜,之后便住了嘴,默默干活。
秦疏将食材先后投入砂锅,将注意事项告诉高妈,之后便离开了厨房。
高妈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然后听到了二重奏,一转头,见张婶也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东家今天可真吓人。”
“可不是嘛,我大气都不敢喘两声。”
两个老妈子找到了共同话题,不一会儿又说笑起来。
*
下午四点来钟,秦疏路过警察署,刚好遇到何探长从里面出来,上前打招呼:“何叔,下班了啊。”
何探长看到他,有些意外:“怎么往这边来了?”
秦疏:“我去周屠户家看看,有小羊羔没有。”
“刚好顺路,走吧,我正好也去那边。”何探长随口道,“味飨居之前不是在周屠户这边订肉吧。”
秦疏有些惊讶,不动声色的恭维:“这您都知道?”
何探长笑笑:“我有个兄弟在鼎香楼参了股,那边就是周屠户供货,你这次怕是要白跑了。”
鼎香楼和味飨居是竞争关系,周屠户想要长期给鼎香楼供货,就不好吃两家饭。
“这我知道。”秦疏苦笑:“我也是没办法,宋家老太爷明天八十大寿,在味飨居订了席,刚才忽然过来说想要把烤鸭换成烤全羊,我亲自去周屠户那边问问,也是想给宋家一个交代。”
何探长拍了下他的肩膀:“不错,考虑的挺周到。这点像你爹。明天的席面使出看家本领来,宋家若是满意,以后你这味飨居可就是兴庆第一楼了。”
“承您吉言了。”秦疏说着,叹了一口气。
何探长笑问:“没信心啊。”
“我对自己的手艺还是很有信心的,就是这世道……”秦疏给了他一个你懂的眼神。
何探长想起署里的人员变动,脸上也带了愁色。
两人一路走一路闲话,从何探长嘴里,秦疏才知道白系和陆系已经打过几次遭遇战了,双方各有损伤。这一打仗,又有不少百姓往山里跑,十有八九会被阳池山那伙人吸纳。
最近城里出现了一种名叫《民进报》的报纸,在学生之间流传得十分迅速,上面的一些言论让何探长嗅出了不同寻常的味道,他将事情上报上去,只是过了好几天也没得到指示。
秦疏默默地听着,他也看过《民进报》,上面的某些思想他十分熟悉,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哪怕是不同的时空,依然会有相似的走向。
承国眼下没有外敌侵扰,内乱却已经持续了二十年,此时国外已经大踏步迈入了工业时代,若是有一个强大的军阀尽快结束这一切,承国还有一争之力,偏偏各大势力的实力旗鼓相当,天天你打我,我打你,想要结束这乱局得等到猴年马月。若是再继续乱下去,早晚会成为别人鱼肉的对象。
指望军阀统一根本不可能。他能看到这一点,自然也有很多有识之士能看出来。
秦疏心里转过诸多念头,面上却是对上面不作为的疑惑:“学生的力量不容小觑,上面就不管了吗?”
何探长脸上也现出苦笑,“若是侦缉司上报的,可能还真就管了。”
原来的警政司由三部分构成,警察署、侦缉司和民政处。等到谢轲接替孙启仁成为司长后,民政处因为与大帅府的军政部职能有重合,便被裁撤了。
谢轲身为陆大帅的女婿,肯定要将孙启仁的亲信清掉。如今侦缉司已经完成了大换血,警察署的署长和省长那边有点关系,谢轲想要将人换掉却不容易,便想要将警察署的权力架空,何探长身为警察署的一员,他的提议自然就被搁置了。
这些何探长虽然没说,秦疏却一下子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只能说,军阀不适合这片土壤。
秦疏见惯了兴亡交替,对于谁是最终的胜利者他并不在意,便将话题转到了东茂街那边。
“何叔,我听说昨天有人死了,就在我们巷口,不会是命案吧?”
“放心,应该病死的。”何探长说。
“有人认领了?”秦疏问。
“那倒没有,肯定不是城里的,不是熟面孔。”
秦疏神色有些悲悯:“那,如果一直没人认领,会怎么处?”
“今天已经贴了告示,同时登报三天,若是没人认领就直接埋了。”何探长言辞间带着冷漠。
秦疏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便没有再问。
何探长也不想说这些晦气的事儿,便提起了霜华影,神色揶揄:“早听说你找人给霜老板拍了电影,之前还以为你是闹着玩呢,没想到还真让你干成了。”
秦疏微微扬起嘴角,丝毫没有被人调侃的窘迫,反而语气炫耀地说道:“华影本就有天赋,能让他的才华被更多人看到,也算是一桩幸事。”
何探长也爱听戏,若是那些戏曲大家都能将自己的经典曲目排成电影倒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好事,便说:“之前就看报纸上提电影,昨天有事也没去南水湖看上一眼,那究竟是个什么稀罕玩意儿?”
秦疏想了想,解释道:“你可以把电影解成一连串的照片,就是用胶片把人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记录下来,然后通过放映机投射到幕布上,就能像亲眼看到那些场景在眼前重现一样。”
何探长不禁感叹道:“还是洋人会玩,改天再放映你让人通知我一声,我也见识见识。”
秦疏笑了笑,满口答应,“一定一定。”
何探长见他眉目间隐含柔情,暗自摇头,年轻人就是瞎胡闹,捧戏子没什么,捧到家里可就是个笑话了。若是秦疏他老子还活着,怕是要将他的腿打断。
老秦挺会做人,活着的时候没少给他孝敬,何探长轻咳一声,语重心长道:“小秦,不是我多嘴,如今味飨居发展的势头不错,事业方面已经小有所成,有些事情也要早作打算了。你婶子认识不少好姑娘,你若是有什么要求,就大胆提,回头我让她帮你参谋参谋。”
秦疏洒然一笑,“人都摆在那了,就不劳婶子费心了。”
何探长一片好心被拒绝了,心下其实有些不悦。可听他话里的意思竟然是想守着个男子过一辈子,这种不悦就变成了瞠目。
情种他见得多了,可没几个有好下场的。他拍了拍秦疏的肩膀,没再多言。
眼看就要到地方,忽然后街的方向传来两声枪响,何探长神色一凛,“出事了,我去看看。”
秦疏耳力很好,听着一片嘈杂的脚步声,明显是一群人追逐着什么,他对看热闹没兴趣,更不想做被殃及的池鱼,便按照原来的计划,继续前往周屠户家。
进了巷口,一阵微风吹过,一张报纸被风卷起,秦疏下意识伸手接住,报头格外醒目,正是“民进报”。
秦疏眼神一扫,其中的几个字眼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快速将内容看了一遍,上面刊载的文章带着些灵异的味道。
昨天,青鲨帮核心成员在前往南水湖观影途中,因不可抗力纷纷落水,岸上之人对他们的求救视若无睹,直至两个小时后才得以上岸,事后,他们一致说自己遭遇了鬼打墙。
秦疏没想到《民进报》会刊载这么不科学的文章,十分意外。
不过更让他在意的是青鲨帮的人去了南园,“青鲨帮啊,不会是想捣乱吧。”
看来,回去的路上还得去香烛店跑一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