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街道上明显与往日不同, 多了很多巡逻的人。看服饰,有警政司的,也有宪兵队的。
双方碰面, 眼神中都带着戒备, 虽然以往双方也没多融洽, 但至少做到了井水不犯河水, 今天却颇有些剑拔弩张的味道。
又一队人过去, 秦疏凑近陆克白,“陆兄,今早的报纸你看了没有?”
陆克白审视着他, 秦疏好像没有发现他目光的异样,颇有些八卦道:“真出事啦,谁干的啊?你们不可能一点线索都没有吧。”
陆克白终于停下脚步, “为什么你觉得我会知道?”
“这不是很正常吗?报纸上都写了, 是宪兵队先发现的啊,”秦疏一副吃瓜乐子人的嘴脸, “警政司家的公子出事, 还是宪兵队发现的,这脸打的, 啧啧啧,三家子不得去你们家找麻烦啊。”
“三家子”是民间给孙启仁起的外号,因为他这人极擅攀附, 前后一共认了三个爹。
秦疏一脸期待,陆克白却是有苦难言,事情还真让秦疏说中了。
如果没有昨天司机开车撞墙的事,凭借陆平沙的手段,完全可以将北郊的事情掩盖下去, 不让人看出他们曾经去过案发现场。
可那作死的司机直接一脚油门把城墙撞塌了,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孙启仁得到消息并不比他们慢。
为了避免处于被动,他们只能揽下烂摊子,至少这样能避免孙启仁发难,直接把事情扣在他们头上。
尽管如此,孙家还是上门施压了,好像他们找不出来凶手是故意包庇一般,这跟按着头让他们承认人是他们杀的也没什么区别了。
事情经过一晚上的发酵,已经有不少人认为这就是陆孙两家的权力角逐,可事实却是跟他们真没什么干系。虽然他们最开始确实打算从孙二身上入手。
事情发生得太巧,说不定这里面还有其他的阴谋。
多说多错,陆克白看了一眼秦疏,之前的几次接触,他觉得秦疏知情识趣,风度翩翩,今天才发现,那不过都是装的。
这人空长了一副矜贵皮相,本质上还是脱不去商人的市侩,带着一股小家子气。
不仅蹬鼻子上脸,还没什么眼色,让他叫一声陆兄,还真把自己当兄弟了,没有丁点儿分寸,什么都问。
陆克白自觉完成了老大交代的任务,懒得与他虚与委蛇,寻了个借口,脚底抹油,溜了。
秦疏扬声道:“陆兄,不是要一起下棋吗?味飨居有棋。”
陆克白全当没听到,走得更快了。
隔壁粮油店的掌柜见状,好奇地询问:“秦东家,刚刚那位是陆三少?我看你们一道来的,怎么人忽然走了?”
“原本说好手谈几局的,只可惜贵人事忙。”秦疏看着已经消失了的背影,很有些遗憾的模样。
米粮店掌柜听到“贵人事忙”,面色有些古怪,这还是留洋回来的呢,说话未免也太没水平了些。
秦疏:“米掌柜,我这边还有事,就不跟您闲聊了。”
米粮店掌柜为自己正名:“我不姓米。”
秦疏已经进了铺子,听到这句,立马改口:“好的,梁掌柜。”
米粮店掌柜对着空荡荡的门口,吹胡子瞪眼:“我也不姓梁!”
秦疏进了铺子就看到一个身着宝蓝色绸衫的男子,四十多岁年纪,中等身材,天生一副和气长相,知道这位就是黄荐头给他推荐的掌柜了。
单看面相秦疏就十分满意,两人交谈一番,他发现这人说话老道,懂得变通,待人接物令人如沐春风,这样的人物,东家一般是不会舍得放人的。
秦疏已经决定要把人留下来了:“你的想薪俸是多少?”
王明胜伸出四根手指,看着东家的眼神带了些紧张。
秦疏点点头,兴庆城中的大小掌柜,薪俸每月30到60银元不等,对方的要求很合。
他不喜欢坐地起价还钱的那一套,王明胜这样痛快,先就让秦疏满意几分,正好今天高兴,就说:“月俸就按你说的来,我是想着把味飨居做大做强的,你在我这好好干,年底我再给你分红。”
秦疏伸出一根手指,王明胜眼前一亮,按照时下的规矩,这就是16股1的意思。
如味飨居这样开在正街的酒楼,一年收入两千到三千银元不等,如此,他每年就相当于能多领一个季度的薪水,对味飨居的归属感顿时就上来了,他这也算给自己打工了。
王明胜在来之前荐头就与他说过,他们东家很有些独门秘方,以后店里的生意差不了。
刚刚他也观察了一下味飨居的布局,不得不说,这里装修得确实与别处不同,于是开始询问东家对味飨居的安排。
秦疏对味飨居的定位就是一个“新”字,临街在角落开了一个窗口,可打尖。一楼是堂食的散桌,二楼三楼是包厢。
虽然与别家相比,目标客户太杂,可只要他能一直推陈出新,保证味道,就无须担心客源。
王明胜微微点头,心中对东家的规划有了几分认可,剩下几分,得等他亲自看过尝过菜品才知道。
秦疏看他没什么问题了,便取出早就拟好的契书,在上面填好数字,递给王明胜,说:“王掌柜,你看看有什么问题没有,没有就签下名字。”
王明胜接过契书,先就赞了一声,“好字。”
之后才细细地看了,发现这张契书和时下的有些许不同,对于双方的权责划分得格外清晰,不过东家也确实大方,连三节两礼的福利上面都有标注,自然是欢喜地签了。
契书一式两份,两人各自收了。
秦疏给他交代了上任以来的第一份任务:“铺子马上就要重新开张,这几天劳烦王掌柜给伙计们做一下培训,再物色一下货源了。”
王掌柜有些诧异,味飨居虽然重新装修过,本身却是经年的老店,按来说,应该有稳定的货源,现在竟然让他一个新掌柜来物色,其实是有些奇怪的。
要知道,采买的油水最是丰厚,他也了解过,之前味飨居的掌柜就是秦老东家自己,没道亲儿子继承了家业,当老子的经营的货源就此断了。
这里面肯定有故事,王掌柜聪明地没有发问,应承道:“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东家,不知您打算哪天开业?”
“十六那天。”
今天都已经十三了,也就是说还有两天的准备时间,王掌柜没想到会这么急,关键是现在城里闹哄哄的,赶在这个当口开张,总感觉不大吉利。
王掌柜斟酌片刻,委婉建议:“东家,就定十六了?要不要请个人算算?”
秦疏当然知道他的顾虑,老神在在,“不用,十六那天顶好,听着就吉利。”
开门做生意的,就没有不想讨个好兆头的,他们东家好像太过随意了些。
其实王掌柜不知道,他们东家在术数方面,比这个时代大多数人都有心得,十六这天,真的是顶顶好的日子,全年都没有比这天更旺味飨居的了。
秦疏将事情交代清楚,把柜台的钥匙给了他,然后就钻进了厨房,徒留王掌柜忧心忡忡。
他捏着手里的钥匙,虽然只是小小的一枚,可这却是东家对他的信任啊。
他打开抽屉,先看了一遍账簿,对味飨居曾经的经营状况有了些了解,淡季净利润一百出头,旺月能达到三百银元,老东家是个能干的。
再看近几个月的账目,眉头就皱了起来,账目混乱,利润骤减,正好是老东家没的那段时间,王明胜大概明白东家为什么让他重新物色货源了。
之后再找店里的老伙计打听一番,之前的大师傅也被辞退了,心里就有了底,东家这是想跟那些吃里扒外、见风使舵的家伙都撕扯开啊。
大概半个小时后,后厨开始有香味持续不断地传来,起初是霸道的酱香,之后是汤品特有的醇香,最后竟是一种从未闻到过的甜腻奶香,那股味道直冲脑门,简直连天灵盖都要被香迷糊了。
王明胜的眼神控制不住地往后厨的方向飘,伙计见此,打趣道:“掌柜的,这味儿好闻吧?”
王明胜点头,问:“东家做的?这厨艺可真不错。”
伙计与有荣焉,“那可不,咱东家的手艺是这个。”他竖起一根大拇指,继续道,“东家会做好多的洋玩意,咱们偶尔也能跟着打打牙祭,不说别的,只那些糕啊、糖啊,我就想在这里干一辈子。”
王明胜此时正在翻看菜单,这菜单与别家不同,上面还画着图样,尤其是伙计提到的糕点,很多他见都没见过,一看就知道是洋玩意,他有些好奇实物的样子,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站在了厨房里。
秦疏正在装盘打包,他发现霜华影有轻微夜盲症,就酱了猪肝,做了红烧鲫鱼,浓油酱赤的,看着就有食欲,旁边的汤盅里是一道竹荪汤,甜点是布里奥斯,上次他带给华影的甜点,就这道对方最喜欢。
旁边是给他打下手的学徒,此时正掀开锅盖,王明胜探头一看,里面是雪白的粳米,也不知道是怎么煮的,米香味儿特别的足,卖相上也十分诱人,粒粒饱满,上面还闪着油润的光泽。
秦疏将东西一一放入食盒,留下一句:“剩下的你们解决了吧。”之后就施施然地走了。
王明胜之前以为对方是在教徒弟,现在看着却不像,奇怪道:“东家这是去做什么?”
学徒已经将剩下的米饭都盛到了碗里,听到掌柜的询问,又分了一半给他,舀了一勺酱汁,浇在饭上,先吃了一口,一脸的享受,“真香啊。”
之后才回掌柜的问题,“东家去看霜二爷了。”
“霜二爷?是东家的兄弟吗?”
“算是吧。”学徒挤了挤眼睛。
王明胜秒懂,原来是契兄弟啊。没想到他们东家一表人才,竟然喜欢走旱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