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疏近来日子过得十分惬意, 因着将禁军大权交了出去,卫崇最近待他明显多了耐心,至少每日两人都能见上一面, 偶尔太忙, 也会过来雍和殿陪他用过膳再走。
秦疏十分懂得得寸进尺的道, 这日, 在卫崇说晚上有事要宿在外面时, 秦疏抱怨道:“朕贵为天子,却如内宅的妇人一般,等待督主宠幸, 实在是命苦。”
卫崇虽知他是做戏给自己看,还是被勾起了一点愧疚感。
秦疏看出他态度的松动,站起身便往外走:“知道你忙, 没时间陪我, 今日我便辛苦些,陪你走一遭好了。”
“陛下这是要作甚?”卫崇有些不敢置信。
“陪你办公去。”说着吩咐苏怀信安排马车去内侍省。
卫崇看他说的跟寻常百姓串门子一样就有气, “天子出行, 岂能轻忽?”
秦疏对着他眨了下眼:“这不是有你在吗?督主大人会保护我的,对吧。”
*
这是秦疏第一次来内侍省。内侍省是个七进七跨的建筑群, 大小房间加起来有数百间,所有部门都是为皇家服务的,比之内阁还要气派。
内侍省中称得上卫崇嫡系的是神机卫和暗察司。卫崇平日一般都在暗察司办公。
此时已是下衙时间, 但这里依然没有丝毫要下班的意思,秦疏看了一圈,说:“手底下那么多人,难道就没几个得用的吗?”
卫崇自然不会说自己手下能力不行,“曲阳河帮头目侯山没了, 他死得突然,现在整个河帮都是一团乱,于朝廷来说正是天赐良机,正可分而化之,我不盯着不放心。”
河帮是一个民间组织,最开始建立的时候是为了同乡互助,后来发展壮大,垄断河运,欺行霸市,渐渐成了一股连官府也不敢小觑的势力。
听过卫崇的介绍,秦疏问道:“既然如此,官府为什么没有想办法取缔。”
卫崇看了他一眼,秦疏就知道他问了一个傻问题。
卫崇给他说明其中的道:“任何一股势力,能够做大做强,背后都少不了靠山,河帮发展至今,背后的水深着呢。”
原来是官商勾结啊!
秦疏翻看着案头的资料,皱了皱眉,这个河帮还真是根深叶茂啊,难怪他家督主忙得都不着家了,“实在不行,就把这些保护伞调回京中,只要进了京,便是条蛟龙也得盘着。”
“官员调动哪有这么随便,如果真那么容易就好了。”卫崇抽回被他拿走的案宗,正打算,一看才发现还是按照之前的顺序排好的。卫崇眉目微动,小细节才最能反应一个人的品性。
秦疏晚上有点吃咸了,随手拿起桌案上的茶壶就倒了一盏,正要喝却被卫崇拦了下来。
秦疏意外挑眉,卫崇将茶水泼到了地面上,“陛下如今乃是天子,入口的东西怎能还如从前一般随意。”
“关心我呀。”秦疏心下得意。
卫崇不想在这里陪他打情骂俏,正要将杯子放下,就被秦疏握住了手。
秦疏抬手提起茶壶就着这个姿势又倒了一盏,卫崇想要将茶盏移开,却敌不过秦疏天生神力。
秦疏就这样就着他的手喝了,凤眼含笑地看着他,声音清浅却分外认真:“放心,不会让你守寡的。”
卫崇将茶杯往桌上一放,声音凉凉:“陛下想多了。”
秦疏觉得卫崇这样不好,他也没说什么啊,怎么就生气了呢。他赶忙又倒了一杯茶,准备赔罪。结果茶盏刚拿起来,整个就裂开了,茶水顺着手腕全灌进了他袖子里。
卫崇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一下,见他蹙着眉,便亲自拿了布巾替他擦拭,自然是擦不干的。
“陛下,这边也没换洗的衣裳,天色也不早了,您不如早些回去?”
秦疏不满:“我才刚来,你就想赶我走了?”
卫崇叹气:“您在这里,我无法安心处正事。”
秦疏做了个告饶的手势,立马进入状态,“那依你之见,该如何解决这河帮之事?”
这属狗皮膏药的看来是劝不走了。
卫崇:“侯山死后,我已让安插的探子见机行事,摸清其内部各方势力的动向,再寻可拉拢之人,许以好处,让其为我们所用。”
秦疏点了点头,“若是拉拢不成呢?”
卫崇目光一冷,道:“那便动用武力,强行镇压。但此举恐会引起动荡,需谨慎行事。”
秦疏不想妄动干戈,思索片刻,说:“比起拉拢,若是能够浑水摸鱼,取而代之不是更好?”
卫崇问:“陛下觉得怎么取而代之?”
秦疏翻开卷宗的一页:“这位红娘子是侯山的女儿吧,督主觉得咱们扶植她接手河帮如何?”
“扶植女子?”这是卫崇没有想到的。
“对啊,”秦疏见多了精明强干的女子,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侯山成年的儿子没了,留下的血脉除了这位大娘子就只剩个不懂事的娃娃。更难得的是这位红娘子十分能干,手下也有一票拥趸。且女子比之男子更喜欢安定,行事也会更加谨慎,若是红娘子能够顺利接手河帮,来日招安也能容易些。”
卫崇原本是想要拉拢河帮中的某个人物,回头再以此为把柄,让对方做个傀儡,等到其内部分裂再一网打尽。不过他对皇上如何招安还挺好奇的,便问:“陛下可是有什么好主意?”
秦疏确实有个顶好的主意,“红娘子虽已二十有三,但并未婚配,也别让探子猫着了,干脆施展一下魅力,将人娶了,将来再吹吹枕头风,兵不血刃就能将河帮拿下,届时并入水军,他们也能吃上公粮,岂不两全其美?”
卫崇没想到他身为一国之主,竟然出了这么个主意,想也不想就拒绝:“此法有失皇家体面,且若被察觉,反倒弄巧成拙,令局面更加复杂。”
秦疏不以为然:“能少死几个人就是最大的体面,你信我一回,回头问问哪个探子对红娘子有意,就把这美差交代给他,告诉他来日事成,便许他们夫妻双双入朝为官,由暗转明,没有不答应的。对了,人选必须得是年轻俊俏的,如此才能事半功倍。”
卫崇竟让他说得有些心动:“陛下怎么确定此法一定奏效?”
秦疏笑了,笑得意味深长:“试试呗,又没什么损失。”
卫崇细品这个套路,怎么这么熟悉呢?等到晚上两人钻完被窝,他才回过味儿来。
之后卫崇两天没搭秦疏,秦疏想破脑袋也没搞明白,他家这位怎么又生气了。
简直是气球转世!
*
每一项新政的推行,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这日,正赶上梁远告病。
梁相病了也有秦疏的一份“功劳”,且不说加设恩科涉及的诸多事宜,单单裁撤并岗就让内阁吵翻了天。梁远身为首辅自是不得清闲,前前后后忙了半月有余,才算将此事捋出头绪,结果这口气一卸就起不来了。
在朝会上,秦疏面色凝重地说道:“梁相告病,朕深感忧虑。诸位爱卿也知,朝廷诸事繁杂,而朝廷倚仗的几位老臣日渐年迈。朕每日寅时上朝尚且艰难,更何况诸位大臣卯时便要在殿外等候。朕每思及此便心下不安,长此以往,恐于国不利。”
众臣心下狐疑,不明白皇上到底想要说什么。
别人不知,卫崇却是知道的,他向一人使了个眼色。
光禄侍郎蔡青生越众而出,“陛下圣明,臣等为朝廷效力,虽死无悔。但如今梁相累倒,实乃警示。”
秦疏微微颔首:“爱卿可有什么良策?”
蔡青生拱手道:“陛下,臣以为若能调整作息,定能让诸位大人有更多精力处政务。”
群臣纷纷侧目,蔡青生是卫崇的人,这并不是什么秘密,关键是此事明显是皇上授意,其中深意实在令人不敢不想。
秦疏眼中闪过一丝赞赏:“那依爱卿之见,作息应如何调整呢?”
蔡青生略一思索,说道:“上朝时间可推迟至辰时,散值时间延后半个时辰。如此一来,既给了诸位大人养精蓄锐的时间,又能保证政务处的时长。”
秦疏看向众臣:“诸位爱卿意下如何?”
此时,一位老臣站出来反对道:“陛下,此举万万不可,祖宗之法不可轻易更改,否则会乱了朝纲。”
秦疏脸色一沉:“你们勿要以为朕是好糊弄的。如今晚至早退,政务废弛的情况并不少见,与其上值摸鱼,还不如在家多陪陪老婆孩子呢,也免得后院起火,贻笑大方。”
此言一出,众臣尽皆肃然。
君臣与夫妻无异,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秦疏取得先机,趁热打铁道:“朕并非要违背祖宗之法,而是因时制宜。若能让诸位爱卿精力充沛,于国于民岂不是更加有利?”
见到有人面色松动,秦疏继续道:“朕已命人拟定了新的上值时间,暂且以三月为期试行,若有不妥,再行废立也无不可。”
试行?什么意思?
朝廷政令岂能朝令夕改?
秦疏也不给他们提出反对的时间,直接道:“众位爱卿既然同意了,便退朝吧。”
等等,谁同意了啊?
皇上一走,众人的目光便都集中在了卫崇身上。卫崇虽然也惊讶于“试行”这一操作,面上却是一副莫测高深,迎着投来的目光一一回视。
卫崇之狠辣可止小儿夜啼。梁相告病,还真没有人敢来触他的霉头。
翌日是小朝会,需要上朝的官员如往日一般,卯时就等在了殿外,因着怕殿前失仪,他们出门时水都不敢多喝一口,只用了两块不占肚子的茶点便匆匆而来。结果从卯时末等到了寅时初,又从寅时初等到了辰时中才被放入,那滋味儿别提有多难受了。
平日早早便退朝的皇帝今日却一反常态,很有励精图治的味道,时近正午才宣布退朝。官员们一个个饿得前胸贴后背,尤其是年纪大的,走出去的时候脚下都打晃了。
又一日,卯时便到的官员直接减半,几位官员借着星光互相招呼寒暄,声音中都好似带着凄凉,这种情绪在最后两位掐着时辰到的官员抵达时到达了顶点。
与之相反,后来者明显心胸舒畅,精神愉悦。
如此不过一旬,再无一人按照旧日时辰上值。凌国实行了两百年的作息,就这样轻飘飘地改了。
因着上朝时间比之从前晚了整整一个半时辰,下衙却只延迟了半个时辰,是以官吏们为了将事情做完,只能埋头苦干,再不敢如从前那般松懈。
鹰眼卫指挥使公孙豹将最近收集到的消息一一上报。
卫崇耳边听着下属的汇报,思绪却早就飘远了。
卫崇觉得,他被皇上利用了,且不只这一件事。
平日里双方意见不合,皇上每每凭借耍无赖达成目的,这让他放松了警惕。回头一看,他是一退再退,便是将黑龙符交给了他又如何,他又不可能谋朝篡位。
皇上是不是也吃定了这一点?
吃定了——他心中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