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崇几乎是和他前后脚回来的, 一进门,他便屏退左右,“今天这么重要的场合, 你难道想登基第一天就引来死谏吗?”
秦疏听他连敬称都不用了, 就知道这是真急了, 忙将他按坐在椅子里, 又亲自倒了一盏茶给他。
卫崇喝了一口, 缓了一口气,“陛下今天弄这么一出,是怎么想的?”
秦疏用悲天悯人的语气说:“我这人生就一副菩萨心肠, 季安侄儿瘦弱可怜,我不忍心他将来要在兄长手底下讨生活,这才想将他留在宫里。”
卫崇将茶盏往桌上一撂, “啪嗒”一声响, 秦疏再不敢玩笑,直接把心里话说了出来:“我想让他给我当儿子。”
卫崇被他放的这招惊雷震得半晌没言语, 见他神色认真, 这才开口道:“陛下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不知道。”秦疏知道卫崇一直不信任他, 不过他得把自己的态度摆出来。
卫崇看他确实就像在看一个傻子:“不说其他,陛下怎么确定广平王愿意把儿子让给您。”
“我都是皇帝了,天下万民都是朕的孩子, 还用他愿意?”秦疏见卫崇脸色实在是不好,嘀咕一句,“你如果能生,我也用不着抢别人儿子。”
卫崇简直被秦疏气笑了,合着这还是他的错了。不过他向来沉得住气, 循循善诱:“陛下这般年轻,难道真想立宗室子做嗣子?”
“我这人可是很专一的,”秦疏赶忙表态,拉着他的手表白,“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对于他的甜言蜜语,卫崇直接翻了个白眼。秦疏也不介意,谎话说得久了,都能变成真的,更何况他本来说的就是真话。
卫崇将手抽了回去,秦疏指尖微动,他还没握够呢,只是现在也确实不适合干别的,便接着刚才的问题继续道:“别人就算了,给人当爹也得讲究缘分,我看他还挺合眼缘的。”
卫崇才不信他的鬼话,之前在宏政殿,长脑子的都听出了他话语中的威胁,季安公子险些没被他吓哭了。与其说他是看季安公子合眼缘,不如说他想借机报复广平王。
只是这报复手段也太拙劣了些,广平王若是知道刺杀不成,反倒让季安公子有机会做太子,不知道有多高兴。
卫崇和他相处也有一段时间了,对于他的行事却始终摸不透,不过有一点儿他倒是确定了,陛下是真的不喜女子,而且是一点儿不得近身的那种不喜。
之前离开闽南,也只带了一个玉姑姑,入京后还被他打发去了闽南王府。偶尔路过一些繁华地带,找乐子也只是看人唱戏、变戏法,平时也没见他让人近身伺候,后来跟他厮混,更是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
如此,甚好!
陛下可能只是一时心血来潮,卫崇却开始认真考虑承继嗣子的问题了。不管是从国家大义的角度看,还是从他的个人利益讲,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不过这个嗣子的人选,倒是不急于一时。
至于那位季安公子,陛下既然觉得合眼缘,留在宫中也无妨,不过就是个小病秧子,还能试探一下各方的态度。
“对了,季安公子你安顿在哪儿了?”他跟陛下是前后脚回来的,怎么没看到。
秦疏就等着他这话呢,今儿个可是他们一家三口团圆的好日子,扬声道:“衡儿,过来见过你阿父。”
眼睁睁看着从里间走出的小小身影,卫崇有些难以置信。殿内藏了一个人,他竟然不知道。难道他的警惕心已经这么差了吗?
秦季安上前,冲着卫崇行了一礼,十分顺溜地叫人:“孩儿见过阿父。”
卫崇嗓音飘忽:“你叫我什么?”
秦季安看着他,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口齿清晰地重复:“阿父。”
卫崇体会到了一种深深的幻灭感,某一瞬间,他甚至以为自己在做梦,事情是怎么从宫廷权谋发展到家庭伦的?
秦疏看他一副魂游天外的模样,知道是步子迈的太大了,可他都把儿子留在宫里了,总不能每天戏里戏外来回切换吧。
秦季安给他爹使了个眼色,让他想个法子,别这么僵着。
秦疏会意,他清了清嗓子,对卫崇道:“我觉得你说得对,广平王未必愿意白送我个儿子,我决定把自己的名字拆了,以后我叫秦疏,他就叫秦衡。如此,我们父子二人的关系也能牢靠些。”
秦衡淡定脸:“……”这是什么沙雕解释,怀疑亲爹被掉包。
卫崇看着对面两人,大的坦然,小的竟然也没觉得不对,顿时无语。别说皇家了,就是普通人也没有随便改名字的,更别说还把名字一分为二了。
卫崇觉得这两人是在耍他,但看神情又不像。
秦疏看他没反应,试探道:“叫卫衡也是可以的,衡儿觉得呢?”
秦季安觉得,他名儿还挺多的,不过为了老父亲的计划,他十分懂事地配合:“衡儿都听二老的。”
晋升为二老之一的卫崇被震得一愣一愣的,之前在大殿中,季安公子还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这才过了多久,就想换爹了?在他没回来的那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卫崇觉得秦家人都不大正常,他亟需缓缓。
卫崇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地飘了出去,期待已久的欢庆团圆场面并没有出现,父子二人面面相觑,不免都有些怅然。
秦季安率先打破了沉默,“父亲,那我到底叫什么啊?”
“随你。你爹我现在是皇帝,你喜欢哪个名字就用哪个,用巫衡也成。”
秦季安第一次觉得他沉稳可靠的老父亲不靠谱,且越来越有恋爱脑的趋势。阿父如今的身份又是妥妥的反派,这个家若想安稳,还得靠他拿主意,遂道:“还是秦衡吧,毕竟咱家是有皇位要继承的。”
“也成,”秦疏也没真拿他当小崽儿看,“之前说让你姓卫主要是让你阿父高兴高兴,男人嘛,想不想要孩子和能不能生孩子是两码事,你懂吧。”
秦衡是个一心搞事业的万年老光棍,这方面没啥发言权,有些遗憾地说:“这要是在修真界,只要一颗丹药,胳膊腿没了都能重新长出来,可惜我没办法带过来。”
“这个不用你操心,我有办法解决,等到合适的时机再说。”秦疏问他,“你这次不会又不长个子吧。”上辈子为了给他治病,可把他们两口子折腾够呛,临老都不安心。
秦衡嘻嘻一笑:“上次是没经验,这回我直接捡了个身体,绝对是个正常人。”
秦疏看着他惨白的小脸,瘦小的身体,跟某洲难民似的,也没正常到哪儿去,不过总比不长个儿强。
秦衡看了眼冷清清的大殿,觉得他爹这个皇帝做得还是很有水分的。再一想之前父亲对阿父说的那些讨好的话,小心询问:“父亲,阿父不会是不喜欢你吧。”
秦疏给了他一脑瓜崩:“怎么可能?你阿父若是不喜欢我,能跟我睡在一张榻上?还有,以后管我叫父皇。”
秦衡揉了揉脑门,觉得这还真说不好,睡在一起还真不一定是因为喜欢。
在他的印象里,父亲一直都是高岭之花,虽然宠着阿父,一家之主的地位却是不可撼动的,阿父还挺吃那个调调的。
不过再一想这些日子听到的有关阿父的传闻,父亲如果还跟原来那样,估计两人彻底没戏。
秦衡想过一遭就丢到一边去了,反正这不是他应该操心的。
父子俩吃吃喝喝,说了好一阵子的话,临到就寝,秦疏顿觉秦衡碍眼起来。如果不是他突然冒出来,在这样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里,他就是软磨硬泡,也绝对得把卫崇拐上床。
如今儿子大老远奔着他们来了,就这么将人赶出去也不是那么回事儿,所以这一晚,父子俩是一起睡的。
一晚过去,秦疏发现这孩子的身体是真不行,半夜咳了三回,有一次还咳醒了。
秦疏原本是想着先找御医给他慢慢调的,可这是亲儿子,看他惨兮兮的模样,他这个当爹的到底心疼。
秦疏从怀里掏啊掏,掏出一颗黑不溜秋的药丸子丢了过去。
秦衡好奇地询问:“这是什么?”
“吃吧,让你长高高的东西。”就这么一颗小破丸子,花了他十万积分,这也就是亲儿子,换另一个人,他可舍不得。
*
秦疏上了几天朝,发现还真没什么需要他操心的,内阁十分能干,司礼监也十分能干,他每天往那一坐,当个摆设就成。
不过为了表示对他的尊重,偶尔也需要他表个态。
这日,就提到官员的选拔和变动问题。
在先帝驾崩到他登基的这段时间,因为政斗,有资格上朝的被干掉了近三分之一,就这也丝毫没影响政务。这种现象不仅出现在中央,地方官员空缺的情况也十分严重,个别偏远地区甚至连个县令都没有,活都是县丞干的。由此可见,此前的官员有多冗杂。
所以,轮到秦疏表态的时候,秦疏第一次提出了反对。
下首的几位官员都没想到皇上会驳回,吏部尚书周信上前一步,“陛下,这里可是有什么不妥?”
秦疏十分光棍:“朝廷缺人不是一天两天了,不还是运行得好好的。精简官员,量才而用,这才是正道。”
张度拱手道:“陛下圣明,然今非昔比,陛下业已荣登大宝,正该让朝廷百姓感沐天恩,科举取士,势在必行啊。”
秦疏:“朕也没说不让科举啊。”
梁远到底老谋深算,“陛下所言精简官员之语,莫不是想要借机裁撤某些官职?”
秦疏赞许点头:“梁相见识深远,我朝缺的不是能臣,而是干吏。张爱卿所言亦十分有。如此,今年加设恩科,几位爱卿回去商议一番,拿个章程出来。”
周信忙道:“陛下,恩科可加,官职不可裁啊。”
秦疏微微眯眼:“为何?”
周信直面威压,竟有匍匐在地的冲动,他握紧了拳,指甲掐进肉里,深吸一口气,说道:“陛下,官职设立皆有其因。若贸然裁撤,恐会打乱政务的正常运行。各部门之间相互协作,各司其职,一旦裁撤部分官职,职责分配必将重新调整,这期间极易出现混乱与疏漏,影响朝廷对地方的治。
再者,许多官职虽看似冗余,实则在特殊时期或特定事务中能发挥关键作用。若因一时之需而裁撤,日后若有变故,重新设立又需耗费诸多时日与精力。还望陛下三思。”
秦疏目光在几人身上一一扫过:“众位爱卿都是这么想的?”
对上他的目光,几人默默垂首,明显是默认。
秦疏手指轻轻敲着扶手,一时间,只有轻微的笃笃声在书房回荡。
“如果你们能够减少三分之一的冗员,剩下三分之二的人俸禄翻倍。”
梁远:“……”有些心动。
周信:“……”心动+1
……
秦疏唇角的笑意一闪而逝,果然没有一个打工人能抵挡涨工资的诱惑。此时,主动权已经完全掌握在他的手里:“吏部重新审度现有官职,职能务必清晰,政务重合的视情况裁撤或合并,人尽其用。”
众臣齐声应道:“陛下英明。”
秦疏微微颔首:“此事关乎国之根本,万不可敷衍了事。”
秦疏的两道命令吩咐下去,内阁忙得脚不沾地,久不见人的卫崇也主动现了身。
卫崇见到人第一句话便道:“你怎么想到要整顿吏部的?”
秦疏一声叹息,正在卫崇以为他要发表什么真知灼见时,就听这人道:“躲了我这么长时间,开口就问这个,督主可真是一点儿没将我放在心上啊。”
卫崇有些受不了他的眼神:“陛下误会了,微臣只是忙于公事,并非有意为之。”
秦疏可不信,怎么那么凑巧,他每次让人叫他都是在忙,亲自过去逮人又都不在。不过卫崇现在还会找个由敷衍,也算一大进步,他便没有揪着此事不放。
秦疏委屈巴巴,“你如果再不出现,我便要相思缠身了。”
正踏入殿门,打算陪老父亲用膳的秦衡被雷了一个哆嗦,脚下一转,溜了。
卫崇听到脚步声,下意识去看,然后就被秦疏逮住机会,一把抱住,然后就是兜头兜脸地亲吻。
卫崇意思意思推了两下,也就随他去了。虽然不想承认,身边少了这么个人,确实有点儿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