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疏在决定和夏文洋在一天的那刻起, 娶妻生子就不在他考虑范围内了,乍然给人当爹,其实还挺不适应。好在巫衡虽然有些古怪, 却十分好养, 也不需要人如何照顾。
这天, 夏文洋满心欢喜地奔赴爱巢, 还没进家门, 就听到里面一阵机器的轰鸣。
他将行李放在门口,循着声音过去阳台,惊讶地睁大了双眼, 几位工人师傅正忙着,机器切割大石的声音听着让人牙酸。
他走到秦疏身边,疑惑询问:“哥哥, 这是想要修个游泳池吗?”
秦疏拉着人回到客厅, 将内外阳台的门都关上,噪音顿时小了不少, 秦疏这才解释道:“只是修个养鱼池子。”
“怎么又想起养鱼来了, 不怕咕噜淘气了?”夏文洋记得之前闲聊的时候,哥哥提起过鲁晋齐送了两条极名贵的观赏鱼, 结果都惨死于咕噜爪下,后来索性就不养了。
“巫衡喜欢吃鱼。”
夏文洋被他这简简单单一句话干懵了:“哥,他喜欢吃鱼就要费劲巴拉修个池子?”
原来的阳台多美啊, 现在弄得乱糟糟的,幸好是在角落,否则不知道有多丑。
秦疏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反正家里够大,不过是孩子喜欢吃鱼, 自家养的总比外面的干净,咱们又不是养不起。”
夏文洋轻易就被劝服了,“也是,听说好多水产都是激素催起来的,巫衡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在吃上确实要精心些。”
秦疏将绘制好的图纸给他看:“现在天气还冷,等再过一个月,放些鱼苗,种上睡莲,看鱼戏莲叶间,也是入画的一景。”
夏文洋看着成品图,鱼池贴着墙壁,修成不规则的花瓣形状,旁边还有葡萄架,下面还放了藤椅,不仅不丑,反而多了几分田园风味,确实不错。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秦疏就催他去洗澡了。洋洋这次是自己开车回来的,肯定乏了。
等到夏文洋从浴室出来,听到外面已经没了声音,看过才知道几位师傅已经被打发走了,不必问他也知道这是爱人心疼自己,为着他的体贴,夏文洋心里有些甜蜜。
秦疏看他发梢还有些滴水,接过毛巾替他擦拭,开口问他:“是先睡一会儿,还是先吃些东西。”
夏文洋回身,双手搭在他的肩上,看着他的一双眼睛光彩熠熠,“都不要。”
秦疏低头,两人接了一个长长的吻,稍解相思之苦。
一吻结束,两人气息都有些不稳,夏文洋眼底水光潋滟,嘴唇更是像涂了胭脂一般,长腿一抬,便盘在了秦疏腰间。
“抱我去床上。”
秦疏被这直白的邀请激得眸底一暗,托着他的屁股,一路将人押送上床。
年轻气盛,血气方刚。夏文洋就似沙漠中的旅人,长途跋涉,终于见到了绿洲,沉醉洒满甘霖的仙境中,秦疏怀抱着爱人,又温存了好一会儿,直至对方昏昏睡去。
眼看着到了幼儿园放学的时间,秦疏这才不得不起身。
他轻声道:“我去接小衡回来,你睡。”
沉睡中的人眉目安然,自然是什么都没有听到,秦疏又在他额上亲了亲,替人将被子掖好,这才出门。
电梯下行,秦疏看着自己唇角牵起的弧度,暗道:他现在也算有妻有子了,除了妻子的性别不对,儿子是不知哪里蹦出来的,倒是和他曾经的人生规划不谋而合,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圆满。
*
巫衡还未走出校门,就看到了父亲。跟他一起出来的小胖子有些羡慕,“你爸爸可真帅。”
“这算什么。”巫衡语气淡然,心中却是骄傲,若是让这些人见到父亲御剑而行的仙姿,怕是要羡慕死了。
秦疏见巫衡拽着小步子,裹在毛茸茸的小熊外套中,倒是多了几分圆润,果然小孩子还是要肉肉的才好看。
巫衡极力保持沉稳,见到父亲后却还是控制不住地加快脚步,眼里也带了笑。只是到了近前,往车里一探,发现只有父亲一人,不免有些失望:“阿父没有回来吗?”
“回来了,开了一路车,累了。”
巫衡看父亲一脸的餍足,立马明白了,意味深长道:“开车啊~”
秦疏哪里想到三头身的芯子里竟是个老妖怪呢,只觉得这孩子说话的腔调怪怪的,“你们老师是这么教你说话的?”
巫衡将小书包往旁边一扔:“我不要上幼儿园了。”
秦疏担心他是和人相处得不愉快,便耐心询问:“是和小朋友相处得不开心吗?”
提起这个,巫衡嫌弃的小脸皱成一团:“今天又有人拉裤子里了。”
之前他不知道幼儿园是什么地方,父亲送他入园便也没有拒绝,结果去的第一天就后悔了,坚持了一周,巫衡已经到了极限,他觉得自己是不可能和人类幼崽好好相处的。
“那就不去。”
秦疏没有育儿经验,作为一个新手爸爸,最近送他上学也见识到了人类幼崽的多样性,有些小朋友确实很能折腾,巫衡早熟,不适应也很正常,强行让他融入,反而不好。
两人回到家,夏文洋正在厨房里洗菜。
秦疏有些意外:“怎么不睡了?”
夏文洋有些赧然,嗔了他一眼。对着巫衡招招手,巫衡看到阿父,就倒腾着小短腿颠颠儿跑了过去,夏文洋拿了颗草莓塞到他嘴里。
丰沛的汁水溢满口腔,果香四溢,巫衡笑眯了眼,吃完又张开嘴,跟嗷嗷待哺的雏鸟一样,撒娇道:“阿父,我还要。”那黏糊糊的劲儿,简直没眼看。
夏文洋挺享受投喂的乐趣,便又喂了两颗,当然也没有忽略一家之主。
秦疏直接将人赶出厨房,“一会儿晋齐和樊雅过来,晚饭我来做。”
夏文洋和巫衡识趣地出去,没有他们的帮忙,秦疏一个人还是挺快的。
果然,他这边饭菜刚好,鲁晋齐就踩着点儿上门了,手里还拎着从他爸那顺的好酒。
秦疏他们不符合收养条件,巫衡的户口还是鲁晋齐找人帮的忙,他对这个孩子倒也不陌生,“小衡衡,见到叔叔怎么不叫人?”
巫衡翻了个白眼。
秦疏刚好看到,屈起指节敲了下桌面:“礼貌呢?”
巫衡腹诽,让我叫叔叔的人早就不知入了几道轮回了,却还是乖乖地开口叫了人,一双眼睛却憋憋屈屈地看向阿父。
夏文洋摸了摸他的小脑瓜,好笑道:“一般人想叫他叔叔还没机会,你倒是委屈上了。”
巫衡也知道他这位便宜叔叔家中豪富,他们家现在的房子都是鲁爷爷送的,所谓拿人手短,便有些不好意思,将头埋进了阿父腰间。
鲁晋齐见他赖在夏文洋身边跟个大号猫咪似的,亲近极了,啧啧称奇:“哥,这真不是你俩的亲儿子?”
秦疏有些无语:“我俩都是男的,怎么生?”
“怎么不能?N国那个研究室的最新研究成果,自己跟自己都能生了。”
秦疏骨子里还是一个传统的人,对这样有违人伦的实验并不认同,“再生一个自己出来?自产自销?”
鲁晋齐和樊雅对视一眼,转了话题,问夏文洋:“之前听小雅说你还要再拍两天的,怎么今天就回来了?”
夏文洋将巫衡塞进儿童座椅,这才道:“斯斯被范导相中去演女二了,机会难得,她那边还需要进组培训,手头这部剧就直接砍了。”
“嚯,厉害了,没想到她是第一个起飞的。”樊雅惊讶道。
鲁晋齐自觉地给几人盛饭,随口道:“话也不能这么说,范导的剧是有名,片酬还真不一定比得上洋哥这边。”
夏文洋摇头:“从长远看,在短剧圈子名气再大,还是比不过影视圈。”那些明星,随便接个代言赚的就比他们工作室一年的收入还多。
“那你怎么还把这个机会让出去了?”
秦疏此话一出,鲁晋齐和樊雅才知道范导最开始找的是夏文洋。
夏文洋笑笑:“现在挺好的,我又不想当明星。”
鲁晋齐:“明星也不是好当的,十八线不温不火没意思,如果跻身一线,长期暴露在聚光灯下,丁点儿隐私都会被扒出来,要是人品有瑕,真就社死。”
樊雅想起刘可芮,点头,“幸好繁星和刘可芮及时解约,否则她现在塌房,损失的可不只是一星半点儿。”
鲁晋齐问他今后的计划,夏文洋想了想,“暂时再拍两年,也找些可投资的项目,我是不可能一直拍戏的,想要多陪陪他们都没时间。”
他现在还年轻,穿着女装也毫无违和感。等再过两年,面部线条硬朗些,再反串就不伦不类了。其实他外形条件不错,转型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他所处的生态圈也不是那么健康,少不得会受到极端粉丝的攻讦。
而且,当初去演戏也只是形势所迫,当演员从来不是他的目标,他只是想要赚钱而已。
樊雅调侃:“洋哥现在越来越居家了。”
夏文洋一愣,随即笑道:“确实。”
原本正在埋头苦吃的巫衡忽然抬头,看着双亲,十分认真地说:“我以后会努力赚钱的。”
夏文洋不妨听到他这样说,笑眯眯道:“那我就等着衡衡长大孝敬我了。”
秦疏虽然没有说什么,却夹了一个丸子到巫衡碗里,显然心里也是极熨帖的。
樊雅看着一家三口的相处,原本备孕的都有些不耐烦了,现在忽然觉得有个孩子似乎也不错。
*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巫衡却似乎被时间遗忘了,一直都是三头身,没有丝毫长大的意思。
当鲁家的金孙会爬了,夫夫俩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家小孩的不对劲。
两人带着他遍访名医,也没能找到对症的治疗方法。
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十年过去了,秦疏和夏文洋不得不面对现实:巫衡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他智力正常,生长激素正常,甚至身体各项数据都远远高于平均值,唯一的问题就是长不大,任谁见了都只会认为他是个奶娃娃。
巫衡看着双亲为他苦恼,心下愧疚又欢喜,他不是此界中人,天道为了压制他,也不可能给他长大的机会。
他想要将其中内情告诉双亲,只是想尽办法也无法说出,后来干脆放弃,转而展现出自己惊人的学习能力。
看到自己的天赋,双亲就会放心了吧。
巫衡创办公司,进行风投,在短短的一年时间里,就让家里的资产翻了两番,说是商业奇才也不为过。
过年的时候,他将银行卡拍在双亲面前:“这是儿子孝敬你们的。”
巫衡却不知,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正因为他聪慧,两人的忧心更甚。
偶然的一次,他听到双亲谈话,两人担忧他们百年之后,小小的他无人照料,或是被有些人限制利用,将他视作赚钱工具,或是用他做实验研究。
那天,巫衡哭了。虽然双亲不记得他了,对他的宠爱却比上一个世界更甚。
因为他一直是幼童模样,他们疼惜他,哪怕知道他心智与成年人无异,日常待他还是如同对待珍宝。巫衡拥有了一个无比漫长的童年,享尽了宠爱。
*
夏文洋在79岁这年突发脑溢血,没有痛苦地走了。秦疏料完他的丧事后,精神大不如前,又担心幼子,身体每况愈下。
巫衡日夜侍奉在侧,寸步不离。
他来到此间,明明是为了尽孝,最终却让双亲操心了一辈子,实在不孝,偏偏又无法说明真相,愤懑又愧疚。
秦疏这天醒来,身体分外轻快,心有所感,知道自己大限已至。他看向身侧的小床,巫衡正皱着小眉头在那敲击键盘,人小手也小,莫名可爱。
在他身侧,一只矮脚猫正欠欠的伸出爪子,被巫衡一指头镇压,不过片刻,就又伸出爪子去。
这只猫自然不是曾经的那只,毛色却和他最初养的那只一般无二,性子也是同样的活泼,咕噜这个名字也就沿用下来,过往的时光似乎就此停留。
秦疏盯着儿子瞧,按说,巫衡现在也60多岁了,便是个头不长,皮肤也不应该像婴儿一样娇嫩,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家来了个小仙童。
这个念头甫一冒出,秦疏只觉一道闪电当头劈下,心下一片澄明,“原来,是衡儿啊。”
巫衡整个一僵,抬头看向父亲,四目相接,嘴唇翕动,无声地唤了一声:“父亲。”
秦疏应了一声,含笑闭上了眼。
他的孩儿,有通天彻地之能,并不需要他的担心。
这日,天朗气清,巫衡背着双亲的骨灰,登上北望山。双亲当年在这里初遇,若是知道自己选了这里,应该也会很满意吧。
巫衡极目远眺,看着虚空中的一点:便是限制了我又如何,父亲依然认出了我。
有了这次教训,等到下个世界,他绝对不会再被发现。
他抱着匣子,纵身一跃,跳下了悬崖,灰白色的粉末被山风卷起,萦绕在他的身侧,在与涧水相触的前一刻,倏然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