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周围天地昏暗,唯有背后那一片海洋似的熔浆透着血一般的光。火山灰像雨水一样飘落,下了雨,雨水无法冲去空气中漂浮的恶臭。
雨水裹着火山灰砸下,兽人们脏兮兮的,抹了抹脸,将嘴里的灰吐掉。
眼下除了落雨的声响,万物静止,格外死寂。
霍铎尔让所有兽人在附近找能掩护的地方避一下雨。
他们已经把体力耗费得一干二净,没有力气动弹半分,此时危机暂时接触,先做休息,找点东西填肚子恢复体力才行。
兽人麻木抬头,似乎听到霍铎尔声音了,又仿佛没听清楚,僵硬地瘫在原地没动。
一旁回神的兽人踉跄地站起,接着把身边的兽人扶起来:“走,先去避雨,找点吃的。”
就这样,几个兽人相互搀扶,临时找了些地方坐下。
许多兽人陆续回神,他们动了动嘴,嘶哑道:“就、就这样了吗?”
他们的部落,生存的家园,就这么消失了吗?
不愿相信的兽人爬向高坡,疲惫血红的眼睛只能在灰暗的天地间望见淹没了树群和山川的火海,除此以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啊——啊啊——!”
他难受而不甘的对着天地吼叫,待他吼完,四周接连响起低低的啜泣。
“我阿姆和兽父都不见了,他们刚才明明还护着我……”
几个青年兽人抱紧自家的兄弟姐妹,恢复了一些体力,赶忙往后走起来,怀里小一点的兽崽喊着他们阿姆和兽父的名字。
无论怎么呼唤,再也听不到那声熟悉的回应。
运气比较好的兽人寻到了他们的亲兽,可上了年纪的情况都不太好,残留着半口气,能不能恢复都是个问题。
余白就着水吃了些霍铎尔撕开的熏肉,他擦了擦嘴唇,环顾四周,忽然想起什么,拿起挂在脖子上的骨哨用力吹响。
骨哨一声一声的响起,穿过荒原,听到的兽人陆续抬头望着哨响的位置。
逃命的时候情况太乱了,完全顾不上别的,此时没看见小狼和金金,余白心里也有点慌。
几分钟后,他停止哨声,脸色苍白地靠在兽人怀里。
“小狼它们……”
霍铎尔道:“别担心,牦狼结实,比兽族利索,兴许半途找个安全的地方藏了起来,不会出事的。”
余白轻轻点头,只好这样想。
趁霍铎尔进食的间隙,他依旧拿起骨哨吹。
呼——
呼——呼——
远远的,传来一道“嗷——呜——”
熟悉的狼啸在骨哨声响后隐隐回应,余白打起精神,继续用力地吹骨哨,回应的狼嚎逐渐清晰。
断裂的山坳对面,灰扑扑的牦狼叼着豹猫约过裂钩,它急速穿过废墟,喘着气将金金丢在脚边,竖着耳朵朝余白摇尾巴。
“嗷嗷嗷呜~!”
吓死狼了~!
一阵嗷完,还有些炫耀的意思。
小两脚兽,你养的这个小东西我没弄丢!
余白摸着钻进怀里的狼脑袋,又摸了摸蹲在腿边的豹猫,庆幸它们有自保的能力。
小狼舔舔爪子,肚子饿了。
它围着余白和霍铎尔休息的空地转了一圈,示意金金留下,往不远的林子里跃去。
不久,牦狼叼回一头野兽,招呼金金和它吃。
两兽太饿了,和余白温存片刻,埋头进食,一时半刻管不了别的。
霍铎尔简单吃了点东西,和泽,阿森,阿林,毛毛几个领头先后碰面,绕着附近走了一圈。
查探完地貌和兽人的情况后,他心里有了别的想法。
霍铎尔跟余白商量了这个计划,余白同意了。
*
原地修整一日,霍铎尔集合所有兽人,宣告新的打算。
他打算带着兽人南迁,南迁不强制,愿意和他走的,便站到右方空地。
巨人族和原黑耀部落的兽人想都不想去了右边的站定,渐渐地,过半兽人动摇,跟着来到右方。
有的问:“为什么要去南方?”
“我们从没离开过部落,南方远吗,我们去了那里能活下来吗?”
他们怀着未知的不安和恐惧,齐齐把目光投向余白。
直觉告诉他们,或许能从白嘴里听到答案。
余白从霍铎尔身后站出来,清了清嗓子,回答了兽人的疑问。
这场自然灾害毁坏的范围太广阔了,地图上记录的生活地带几乎都遭到损坏,且火山喷发致使无数生灵死亡,兽潮也许因此而消失,又或者没有完全消散。
但过度的生灵死亡留下了一个很大的隐患,那就是疫患。
如今白天温暖,夜里冷,赶上气候回温的季节,无论死掉的兽人,野兽还是其他生灵,很容易引发下一场灾祸。
缭绕在北方废墟上的恶臭日夜不止,他们多犹豫半刻,就多一分感染疫病的几率,眼下没有选择,只能离开,寻求另一个新的生存地。
兽人集体沉默。
一开始在部落竭力反对离开的酋长,自从醒了之后就没有说过话,祭司也一样。
霍铎尔目光投向他们:“酋长,祭司,你们有什么想法?”
酋长抬起佝偻了不少的身躯,走到前面。
“我不离开。”
余白诧异地睁大眼眸。
“酋长……”
他绕过霍铎尔,一直走到对方身侧。
“为什么,留在这里很难生存下去,与其原地受困,不如努力找一条生路。”
祭司米恩同样开口:“我和酋长一样,不会离开这里。”
又道:“我不想抛弃这里一切。”
泽冷嗤:“一切,什么都没了,哪里来的一切”
祭司道:“有,这片土地上承载着羱族的过往,就算消失了,但兽灵永远都在。”
泽:“愚昧。”
酋长不像祭司这般神神叨叨,他深深打量着左边神色麻木的族人,走到他们跟前,柱着骨杖敲了敲。
“霍铎尔,白,”这个上了年纪的老酋长把目光转向右侧,没有丝毫责怪和埋怨,道:“你们带着这群族人离开,能活下来最好!”
“我、我把他们的希望交给你们,算是我求你们的一件事……”
酋长眨动着布满皱纹的眼睛,头上的角在逃离时被石头砸断部分,但这并不有损于他作为酋长的气势。
"我老了,能走多远?拖着这副身体,拖累你们不说,也许在半路就撑不过去。与其那样,不如留下来,有我在,这些不愿意离开的兽人心里也安稳些。"
他生长在这块土地上,从没想过离开。就算死,都要死在这里,荒原也分不同,在这儿,才是羱族的根。
和酋长不愿意离开的,大部分都是年迈的兽人,或者伤势过重,觉得自己活不久不愿意连累亲兽的。
他们的想法或多或少和酋长差不多,与其狼狈凄惨的死在未知的半途,不如留在原地,能活一日是一日,等待回归兽神怀抱的那一刻。
老祭司邬也不愿意走。
余白看到老祭司的那一瞬间,眼泪顷刻间滚了下来。
“邬老……”
老祭司道:“我和酋长、米恩有着相同的打算,你们年轻,恢复的能力强,生路就留给你们寻,白,霍铎尔,请你们把族人的希望延续下去,我们就留在这里,别哭,白……”
老祭司长长地叹气。
“留在原地活下去的几率渺茫,但不意味着就是死路,而且眼下的确有部分不愿意离开、不适合赶路的兽人,我们虽然留在原地,同样抱着重建部落的希望。酋长和祭司能将大伙儿团结起来,也许在将来的日子里,兽神保佑羱族,不会让疫病的灾难降临。”
“白,不管如何,你跟霍铎尔带着大家去找新的生路,我们也在这里等着活下去的希望。”
事情谈到最后,谁也说服不了谁。
因为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立场和坚持,这份坚持不能用对错而论,可的确是最适合的办法。
这样的办法,只是尽可能的,让大家都有活下去的机会,不抛弃任何一个兽人。
**
第二天,霍铎尔带着余白,还有愿意离开的兽人即将启程。
南行前,兽人们抱在一块哭泣,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团聚的日子。
霍铎尔领着雄兽在酋长留下的地方挖设了几道防止野兽侵袭的陷阱,余白则跟随行的兽人商量,把大部分带来的药草留给这群原地守候的兽人,尽可能教给他们避免感染疫症的法子。
午前,日光最暖的时候,两方兽人隔着地面裂开的缝隙分开了。
停在山坳的身影越来越远,余白不敢多看,可他始终望着后方,直到再也看不见,争分夺秒地记住每一个兽人。
霍铎尔抹去他眼角的泪珠,余白吸了吸鼻子:“没事。”
说完,还拒绝了往腰上揽抱的手臂。
他走到霍铎尔挂着麻布袋子那一侧手臂边上:“我先自己走一段路,你多留些体力,等撑不住了,再让你背着。”
霍铎尔揉了揉他的脑袋,低沉答应。
他们前头领路,小狼和金金走在另一边。
泽带着阿林在后方包抄,蛮负责照看中间。
和霍铎尔离开的这行兽人总共五百六十个,有羱族的,还有其他族的。
历经天灾后,死了那么多兽人,此时已经不分各兽族,只以霍铎尔和余白为首,紧紧跟着前行。
他们拿着路上捡来的木棍当武器,因为大部分粮食和药物都留给酋长那边,所以这趟路程更需要谨慎警惕,防止遭受伤害。
下午,余白身形摇晃,腰肢一紧,被霍铎尔背了起来。
他阖眼靠了过去,抿着干涩泛白的唇,脸颊都是汗。
霍铎尔依照方向和地势寻路,直到找到一处水源,让兽人就近休息,取了点水烧热,喂给余白。
余白慢慢饮用,把剩下的吹凉,推到霍铎尔嘴边。
他弯了弯眼睛:“喝,不要浪费。”
霍铎尔点头。
回眸看去,所望之处都是互相扶持的兽人,这使得难过了几日的余白心里感受到一丝熨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