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阴蒙蒙的,飘着一点鹅毛似的雪。
部落四周有的地方结了冰,已经是入冬的第三个月了,
余白闷在屋内近乎一个月,身子可算有了明显的好转,每日吃吃睡睡的,颊边盈出些软软的肉,精神状态还不错。
他最大的活动就是搓麻绳,缝制麻布,有时霍铎尔进屋,就看到亚雌兽怀里抱着块麻布蜷在兽褥里睡,几乎陷入一圈毛绒绒里。
火光照出他颊边莹润的淡粉色,就算是沉闷惯了的霍铎尔,此刻也忍不住曲起手指,用最不显得粗糙的那一面指腹,轻轻往余白脸颊戳了一下,屏息凝视,内心软得不可思议。
余白刚被戳脸就醒了,下意识抓住脸旁边的手。
“唔……?”余白有些茫然,“霍铎尔,你在干什么?”
霍铎尔:“进来看看你。”
余白眼睫弯弯,从厚实的兽褥里爬起来,接着从一旁拿起叠好的麻布……短裤。
他断断续续花了一个月才弄好。
亚雌兽漆黑的瞳仁渍着湿润的水光,亮滢滢的:“穿上,试试看合不合身。”
霍铎尔接过:“这就是白说的短裤?”
余白:“嗯~”
他眸光往兽人胯边瞅了瞅,又很快别过视线:“下边穿短裤就不会……晃得厉害了,而且也不会随意暴露……”
霍铎尔看了眼自己的兽侣,直接解开兽袍,结实健长的身躯微微弯起,抬腿把短裤穿上。
余白早在对方脱得时候背过身,听到低沉的“好了”,这才转回头。
霍铎尔没穿回兽袍,只穿一件短裤,在他面前转了半圈。
兽人有意展示自己的傲然身躯:“白,这样么?”
又道:“穿起来有点不自在。”
余白遮遮掩掩地:“嗯……过些日子就能习惯的,快把兽袍穿上,等会儿该着凉了。”
霍铎尔沉默地等待片刻,瞥见亚雌兽总垂着脸没往他身体看,神情露出一丝灰暗,重新穿起兽袍。
余白轻捂脸颊,舒出于一口气。
他起身下地,绕过兽人转去喝了半杯热水。
此时走到门口,透过缝隙打量周围。
新屋已经初建完毕,地窖挖好,搭了个柴棚,每到春夏还能改造出一片菜地,四周用削成尖头的木桩子搭成围墙,到时候可以牵几株瓜果之类的藤苗缠上去种着,日子久点,总能长成一片绿意。
余白推开门,站在门后搓了搓手。
屋内和屋外两种气温,他呵着气慢慢踏出大门,霍铎尔紧跟着那团毛绒绒的背影。
“白,外头太冷了。”
余白眼睫挂着薄薄的雪絮:“快一个月没走出门口,现在恢复得差不多了,让我出来透口新鲜空气。”
又道:“刚才我看罐子里好像快没水了,要不要去打水?”
住进新屋后,余白还不知道要去哪里取水。
“霍铎尔,你带我过去,顺便四处转转。”
他轻声轻语的,霍铎尔没办法说个“不”字。
霍铎尔一手拎储水的罐子,一手抱起余白出门。
大概两碗水的脚程就到了。
几个打水返回的兽族看见巨人族抱着亚雌兽来取水,纷纷打量。
他们齐齐心想:嗬,打个水都要把亚雌兽抱身上,太奇怪了,没在哪个部落见过这样的兽侣。
连走路都不会的亚雌兽,巨人族为什么要和他结契?
兽人们想不明白,索性不再想,直愣愣盯着看。
余白面子薄,被好几双眼睛盯着,脸瞬间热乎乎的。
他小声:“放我下来走吧。”
霍铎尔有点不高兴,可还是把自己的兽侣放到雪地里。
余白步子轻,也小,拖着笨重的兽皮,走起路来雪地发出轻轻地簌响声。
他左右遥看,望见不远处凝了冰的河面。
“那里就是取水的地方么?”
霍铎尔:“嗯。”
余白:“一起过去。”
他正要走,却被霍铎尔抬手挡了挡额头。
余白眼睫一眨,纤长的睫翼刷着挡在额前的大掌。
“怎么了?”
“白,我们要从右侧绕过去。”
余白不解:“前面这条路不能走?”
旁的兽人本来是看热闹的,可瞥见眼前的亚雌兽乖乖的,模样也怪好看,鬼使神差地说道:“那里不能走,地湿,又烂,天热的时候生了一大片痒痒草,碰到就会手痒,脚痒,全身痒!”
余白:“……”
霍铎尔皱眉,领着余白靠右侧的路面步行。
余白好奇:“还有这种草?”
旁的兽人对他似乎没有太大恶意,余白心里轻松了几分。
他示意霍铎尔停步,独自站在原地,微微抻长了脖子往前张望。
毛绒绒的领口露出一小截颈子,比雪还洁白,又细腻,兽人们视线好,低头打量了一眼,有些怔了。
余白在一片薄薄的雪泥里,找到枯了一片,甚至已经腐融的植物杆子。
他出神地观望,
倏地,“啊”了声。
他攥住霍铎尔的拇指:“我好像知道这是什么。”
霍铎尔:“白?”
余白眸子闪着晶晶的亮光:“过去看。”
霍铎尔:“可是……”
余白提起微长的兽褥,迈大步子,脚步还有些匆忙。
霍铎尔跟上前护着。
*
雪地里,几个围观的兽人没走,好奇地打量蹲在痒痒草地里的亚雌兽。
只见他伸手拨开表层的雪,抠出被雪压塌的痒痒草杆子。
霍铎尔浓眉一拧:“白,碰到它手会痒。”
余白不语,仍是闷声端量手上的植物杆子。
半晌,他露出小白牙,笑得腼腆。
“我知道这是什么了,霍铎尔,能挖开这些泥巴吗?”
没等对方答应,他自己上手就要挖。
霍铎尔立刻挡了一下:“我来挖。”
兽人速度快,三两下就挖深了湿润的泥地,看到泥土里裹着椭圆形的茎块。
剥开泥,露出茎块的表皮。
余白笑出声:“真的是芋头。”
霍铎尔:“芋头?”
余白解释:“是一种能吃的食物。”
他左右打量:“能不能挖一些?”
说着,迟疑道:“需不需要和酋长报备?”
霍铎尔讲究效率,挖开脚底的泥土,掏出许多半个巴掌大的茎块。
旁的兽人忍不住围上前:“这是痒痒草的茎块?”
“挖了有什么用”
余白剥开茎块的泥:“这些痒痒草的茎块可以吃。”
“能吃?”兽人豁地睁大眼,几双眼睛对视,其中一个连忙跑远了,去跟酋长通报。
没多久,酋长拄着骨杖赶来。
他巨大的鹿角落了细碎的雪花,胡须愈发白了,微微喘气,忙问:
“听说痒痒草的茎块能吃?”
余白点点头。
“我们怎么信你的话?碰到痒痒草的杆子全身都很痒,吃了它的茎块岂不是更痒?”
余白:“碰到芋头或者芋杆皮肤发痒,是因为它有比较刺激性的物质,有些兽人会对此过敏,也有的不会过敏。”
兽人们听不明白,酋长也不明白。
“这、这是什么意思……”
余白捧着茎块,扭头打量霍铎尔:“痒么?”
霍铎尔摇头。
他浅浅笑道:“你们看,霍铎尔就不会过敏。”
他们挖了一罐子芋头回去,身后跟着酋长和围观的兽人。
听说那片痒痒草的根茎能吃,闲得发毛的兽人们都赶来围观了。
余白干脆让霍铎尔在门外搭个简单的石灶,刷洗陶锅后,把洗干净的芋头放进去煮,又往火堆里丢了几块。
被一圈兽人包围,余白往霍铎尔身侧藏了藏。
“这是什么锅,没在部落里见过。”
“我知道,好像主城外的有些兽人用这种,说是火烧出来的。”
“难道是这个亚雌兽教的?”
“熟了,这么快就煮熟了?”
“肯定没熟,时间那么短,锅都没烧热。”
余白夹起出锅的芋头,吹了吹飘散的热气,等凉一些后剥开表皮,嗅了嗅,露出欣喜的神色。
他当着无数双眼睛啃了一口,进食的速度比较慢,不像许多兽人那样狼吞虎咽的,看的在场的兽族眼睛都呆了,不自觉吞样嗓子里的唾沫,
余白分了另一半给霍铎尔,剩下的拿给酋长。
酋长看他没事,低头咬了一口,细腻粉绵的口感,和野薯有点像,但又有些不同。
酋长:“当真能吃。”
兽人外圈一道身影不停跳跃。
“白,白——”
余白看见外圈的阿力,朝他晃了晃胳膊。
阿力好不容易挤进来:“刚入城,就听说你发现了能吃的食物,是什么?”
余白把剩下的芋头分给他,阿力连皮都没剥,径直咬了一口。
余白提示:“要剥皮的。”
阿力呵呵一笑:“好吃,有点像吃野薯,又有些不一样。”
像野薯野瓜这些素食素虽然没有肉来的珍贵,但他们并不能每天吃肉,日常需要大量的素食饱腹,周围的几种瓜薯都吃腻了,如今发现新的食物,自然高兴。
“这个亚雌兽太聪明了,刚才说了好多话我都听不懂。”
"难道是神教会他的?"
“连锅都能烧出来,比石锅好用多了。”
酋长微微抬头:“白,跟我过来。”
余白下意识往霍铎尔身上看,对方跟了过来,
见此情形,酋长没有反对。
屋内,酋长一双锐利的眼睛打量余白。
“你从哪里来的?为什么会知道连大祭司都不知道的东西。听说都是跟灰羊老兽人阿婼学的,但我不信,如果她真那么聪明,不会瞒了大伙儿那么多年。”
霍铎尔沉声:“族长,白是我的兽侣。”
余白朝对方摇头,想了想,为难地开口。
“我从东边来的,落了水,顺着水飘了很远,当时就要死了,后来被老兽人救回一命。”
酋长:“东边?”
东方是太阳神升起的方向,看不到尽头。别说走到东边,就是想踏出这片建立了几个部落的平原都很难。
余白想起此生再也见不到的亲人,神色难掩悲伤。
“回去的路途太遥远艰辛了,甚至根本无法跨越那么大的范围,这辈子,我已经没办法见到亲人。”
酋长看他单薄瘦弱,心知这些话绝对不假。
再厉害的兽族都走不完充满未知危险的蛮荒大陆,他们所接触的,只是大陆一角。莫说林海里的野兽毒虫,如果运气不好,遇到兽潮,那将会被吞得连骨头都不剩。
酋长叹气,想着余白是个那么聪明的亚雌兽,放出去别的部落都会抢着要,这么聪明的兽人,定要留在自己的部落里。
“那你安心留在羱族部落,部落欢迎像霍铎尔这样的勇士,也欢迎像你一样聪明的兽人。”
“有什么需求,你就来跟我说。”
像余白这样聪明的兽人,放在其他部落都会被供为祭司。但他来的时间不长,酋长对他还有几分防备,只好让他先留下。
大祭司已经好几年没得到神谕发现新的物产了,余白或许受了神的引导才来到羱族部落,否则他为什么没飘到其他地方?
送走酋长,余白松了口气,往后踉跄退了几步。
霍铎尔搀着他的胳膊,微微一抱,打横抱在怀里,来到床尾,让他靠在身上。
余白道:“总算躲过酋长的疑心。”
乌黑湿润的眸子浅浅弯了弯:“霍铎尔,我厉害吧?”
刚才他说那些谎话的时候心里直打鼓,怕露陷。
可听到霍铎尔告诉族长自己是他的兽侣时,就滋生了莫名的勇气。
自己虽然没有霍铎尔强壮的身躯,让人畏惧的力量,可他比一根筋的兽族多了几分头脑,这就是他的优势。
他胳膊勉强环住霍铎尔的腰,脸埋在结实的胸膛上。
“不要小看我哦,我不光只会藏你在身后,也有能保护你的能力的。”
霍铎尔冷淡的目色流淌着一片柔和,恨不得把余白揉进胸膛里。
须臾后,余白努力拔起被霍铎尔按在胸前的脸。
“干嘛揉那么用力……我鼻子都疼了。”
霍铎尔兽目一暗,低头,在他泛红小巧的鼻尖舔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