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静之在休息室里等了近两个小时,她坐在沙发上,盯着正在直播比赛的电视机,脑子无比清醒冷静。
关于抄袭这件事设计院的人肯定要花时间查,她不敢笃定自己能拿金奖,但那一点点可能也许都会被这事给影响到,适合潇潇的骨髓随时都有可能找到,她在自证自己没有抄袭的同时也要为钱的事找到后路。
门口传来脚步声,齐素从外面走了进来。
“教授,我没有抄袭。”姜静之坦然直视着她。
齐素瞥了眼电视里在宣布比赛结束的评判长,她幽幽叹了口气,“静之,我相信你,但若微她……”
她欲言又止,姜静之和曲若微都是她的得意门生,发生这种事太过荒谬了,到现在她还没真正缓过神来。
姜静之垂下眼,心底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教授,您不用为难,一切等调查结束了再说。”
“其实我在评委席后排听得清清楚楚,那幅作品他们都非常的喜欢,如果没出这档事,金奖毋庸置疑就是它了。”齐素迟疑道,“可她明明比你早交,怎么两幅图就连色彩也都一样。”
门口又是一阵脚步声,姜静之默了瞬,摇摇头没回答齐素刚才的问题。
是工作人员来通知她们过去会议室,设计院的调查人员已经抵达会展中心。
彼时的姜静之还不知道,这件事已经在学校的论坛传疯了。
进到会议室,曲若微低着头坐在那里,调查组的人目光皆是落在刚进来落座的姜静之身上。
评判长清了清嗓子,“好,开始。”
调查人员指着那两幅画,“很明显,这两幅作品在款式和色彩上有着高度的雷同,曲若微选手是在13号早上9点整提交至系统,而姜静之选手是在14号早上七点提交。”
“为了不影响下周的颁奖,我们在接到赛场的通知后即刻就展开了调查,也和苏大调取了最近一周的监控,有件事你们必须清楚,不论是否抄袭,你们两位的参赛资格都会被取消,但出于人道主义,设计院会对被侵权方做出一定的补偿,下面请两位选手各自阐述自己的观点。”
曲若微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双手撑在台面上,竭力去忽视对面那道仿佛能看破她心思的目光,深吸一口气,道:“我曾在11号的晚上10点半左右在宿舍楼下与姜静之碰面,那时候我刚从画室回来,因为想着第二天早上再去一趟完成最后的收尾,所以我当时只背着空画筒回宿舍,而姜静之那一整夜都在画室里。”
“我是个很内向的人,平时在系里就和姜静之走得比较近,又因为是一个宿舍,有时候还会一起分享画图灵感,我是真的把她当成朋友了,可没想到她居然会抄袭我的作品。”
其实曲若微对这次的奖金没有多大的想法,只是见不得姜静之拿奖。
她知道自己这些年里暗自妒忌姜静之,心里已经完全扭曲了。
姜静之冷笑,“你什么时候这么会撒谎了?”
曲若微眼里有泪,嘴唇死死抿紧,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评判长点点头,“麻烦播放11号晚上10点钟开始的监控。”
调查组的技术人员敲了几下键盘,女生宿舍楼梯口和画室门口的监控出现在屏幕上。
姜静之双眸沉静,不看监控,只盯着曲若微看,原来这些天里不敢和她对视原来都是因为心虚啊。
可姜静之一时没想明白,她的画筒平时都会背在身上,除去睡觉的时间会放进宿舍的储物柜里,其他人根本接触不到,所以曲若微到底是什么时候看了她的画?
“评判长,监控显示的画面内容和曲若微选手说得完全一样。”
评判长看向姜静之,“姜静之选手,你那晚在画室里有没有去看她的画?”
“没有,我根本就不知道她的画还留在画室。”姜静之缓缓站起身。
“你的话并没有依据。”
“画室里没有监控。”姜静之说,“但这完全就不能直接确定我就一定去看了她的画,如果是她抄袭我的作品呢?我的作品是在12号清晨完成,那天突发急事才把上色的事放在13号,这期间我的画一直放在宿舍的储物柜里,她完全有办法能把柜子打开。评判长,我申请调查小组增加一名心理分析师。”
曲若微脸色倏然大变,一双手局促不安地搓动着。
评判长和调查组的人在会议开始前就探讨过谁抄袭谁的这个问题,他点头,道:“心理分析师会在明天和设计院的调查小组一起去你们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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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静之在第二天回了学校,她在昨晚就接到了闻时远和黎霜打来的电话,论坛在事她已经知道了,可即使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却还被那一双双鄙夷的眼神和那些在她背后小声骂“抄袭狗”的声音给弄得喘不过气。
她总不能见一个人就说我没有抄袭,是曲若微抄袭了她。
“静之。”是黎霜的声音。
背后两道急促的脚步声,她停下脚步,迅速调整好面色回头。
“小霜姐,学长。”
黎霜满眼担心,拉着姜静之的手,“你没事吧,脸色这么差。”
闻时远猜她昨晚到现在肯定又是什么也没吃,忙把手上的牛奶塞给她,“先喝了,别想这么多,论坛的帖子我已经在让人撤了。”
姜静之忽然低头从包里拿出手机,正想点开学校论坛,手腕被一只温暖宽厚的大掌捉住。
“不看。”闻时远声音很温柔,“都是些风一吹就倒向一边的没营养言论,有什么好看的。”
黎霜伸手揽住姜静之,拍拍她的背,“对,我花了一晚上的时间去截图,等事情查清楚了我一定要让他们挨个给你道歉。”
姜静之紧紧揪着手中那瓶牛奶,艰涩地启唇:“你们……都相信我吗?”
“这还用问的吗?”黎霜笑笑,“你什么样的人我和你学长再清楚不过了。”
闻时远伸手轻轻敲了下姜静之的脑门,故作严肃地说:“赶紧给我回宿舍去休息会儿,调查小组的人下午会到学校。”
和他们在宿舍楼下分别,姜静之还是打开了论坛,其中有一个帖子已经盖起了一千多楼,她点进去看,全都是在指责她,心疼曲若微。
翻了十几页,不堪入目的话语越来越多,再想继续翻,帖子已经显示被管理员删除。
寝室其他两个室友都在,姜静之一进去,唐莉的眼神和路上遇到的人没区别。
梁遥眼神闪烁了下,勉强自然地笑笑:“你回来啦。”
唐莉从柜子里拿出几件衣服塞包里,她准备出去学校外面的酒店找曲若微,想到这个语气就变得丝毫不客气,“你还好意思回来,若微因为你连学校都不敢回了。”
姜静之蓦地笑了,“她不敢回难道不是因为心虚吗?”
“抄袭的人是你,她有什么好心虚?对于你这种人她简直是避之如蝎。”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抄袭?”姜静之堆积在胸口的郁气一下子就爆发了,“我有必要去抄她的画?真搞笑。”
“行了行了。”梁遥还是头次看姜静之发脾气,生怕大吵起来,她赶紧从床上下来,挡在两个人面前,和和气气地笑着,“一个宿舍的就别这样了,别伤了和气。”
唐莉冷哼了声,提着包包嘴里还念念有词地出了宿舍。
傍晚的时候设计院里的人分别找了两个当事人谈话,心理分析师就在边上坐着。
齐素让姜静之先请假几天,等风波淡了点再去上课,她没请,还是在隔天去了学院,行得正走得直,她还没脆弱到那个地步。
一周的时间里,设计院的人看了很多监控,谈了很多次话,也看了无数幅当事人从前画得图,但也没弄出个所以然来。
学校里的风言风语倒是少了很多。
涂潇潇知道这件事后非常的气愤,撸起病服袖子,那架势就像是想去酒店把几天不见人影的曲若微给揪出来狠狠质问一番。
“对,就按你说的,和学校申请自己查监控,肯定是有什么地方遗漏了。”涂潇潇气呼呼地说,她好歹也上过几节心理学课,“她躲着你不就是心虚么,这不就代表着她内心防线其实很脆弱,你回去后,仔细点找些蛛丝马迹,再去和调查组心理分析师说说,她要是真做亏心事,很容易就会露出马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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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遥倒是没像唐莉那样,她保持中立,事情真相没出来前,不做出任何立场。
她下课后哼着歌回寝室,虽然路上听见几个人在嘴碎她寝室的事,但这完全不妨碍她的好心情。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回到寝室里见姜静之在看电脑,她走去阳台洗脸,瞥了眼储物柜,随口说道:“你的柜子怎么又打开了,出去的时候别又忘关啊。”
姜静之刚好在看宿舍那段录像,听见梁遥的话她一愣,“你什么时候还见过我的柜子没关?”
梁遥手搭在阳台门边,努力回忆了下,“就是那天你刚从画室回来,在阳台接了个电话后就急匆匆走的那次。当时我醒了下,迷迷糊糊看见你柜子是开着的,我那天睡到下午,醒来后就帮你关了。”
“我的画筒一直都在里面吗?”姜静之语无波澜地问。
“在呀,那么明显的东西。”梁遥接着说,“对了,曲若微那时候也醒来去了厕所。”
梁遥说完后陡然睁大了双眼,心里咯噔一下,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不会吧……”
就,就,就这样稀里糊涂的把案给破了?她可真是个天才。
姜静之没有因为她的话而感到兴奋,这还不够,光凭梁遥的话完全还不够,她必须得找到更有利的证明。
把录像直接快进到那天她出宿舍后,梁遥兴奋地凑了过去一起看。
当梁遥看见屏幕里出现曲若微的身影,拧紧了眉心:“我靠,我当时完全不知道她还出去了,她背得不会是你的画筒吧?”
姜静之心头狂跳,录像暂停在比较清晰的一个位置,盯着画筒的盖子,她不断放大,在看见了那处的一小撮白点时她差点就要落泪。
终于!
她的画筒用了很久,但被保管得很好,唯一一点瑕疵就是筒盖,那是在兼职时被在修补墙的店员给沾上的白色油漆。
而曲若微的画筒她记得很清楚,是唐莉送给她的生日礼物,才用了没几天。
姜静之把录像保存好后联系了调查员,也问了梁遥愿不愿意去当证人,梁遥没有立即回答,姜静之看出她的为难,所以没有再问,独自一个人去。
去的路上还是有人在对她指指点点,这些她都权当没看见。
没关系的,她很快就会打这些人的脸。
给黎霜和闻时远都发了短信,黎霜正在上着班,闻时远咖啡馆就在学校附近,说什么也要过来。
调查员并没有立即查看这些证据,他打电话通知了曲若微,齐素来时脸上是惊喜与失望交加。
“紧张吗?”闻时远笑问。
尘埃终于要落地,他也终于松了口气。
姜静之浅笑,漾出嘴边的酒窝,“还好,现在特别想好好睡上一觉。”
刚说完,就见门口出现了曲若微的身影,她看起来很虚弱,风一吹就能倒的模样。
姜静之理解不了,向曲若微心理素质这么差的人,到底是怎么有勇气去做这样害人害己的事。
整个过程下来,曲若微的脸色变了又变,到最后是差到了极致,可当她的画筒和姜静之的一起拿过来呈现在眼前时,她却忽然笑出了声,眼眶中盈满的泪水也随之掉落。
设计院和学校都给曲若微做出了相应的处罚,她的档案上从此有了抹灭不了的黑点,今后在设计界内或许会寸步难行。
学校的论坛一夜之间都是关于曲若微的帖子。
“这个人就是又蠢又坏,活该!真想抽她丫的!”涂潇潇依然是很生气,她说完后忽然急喘了几下。
姜静之吓了一跳,从椅子上站起来伸手轻轻帮她顺着气,“下午要去化疗了,吃得消吗?”
“吃不消。”涂潇潇嘟起没有血色的嘴唇,像个小孩似的撒娇,“不想做了嘛,好折磨人啊。”
“再熬一段时间,潇潇。”姜静之垂眸看她,“钱已经足够,我相信很快就能有适合的骨髓。”
设计院补偿了三万块,但她的作品居然卖出了版权,版权费可不少,完全够潇潇的医疗费。
涂潇潇拿出镜子,平静地看着自己的光溜溜像电灯泡似的头顶,笑说:“静之,你明明也清楚,这完全不是钱的问题,是根本就找不到骨髓的问题,已经快一年了,我早就不抱希望了,只有我妈和你还在傻傻的坚持。
姜静之难受得说不出话。
时间来到下午,姜静之陪着涂母在走廊等去做化疗的涂潇潇。
梁遥的电话打了过来,才接通就听她焦急的声音。
“静之,快回来,若微想跳楼!”
姜静之和涂母说了声后打车回了学校,一路跑到凌风楼下,那里站满了人,救援人员在楼下铺了很大一个救生气垫,抬头望上去,楼顶边上坐着一个人。
梁遥看见她,急忙跑了过来。
“唐莉已经上去了,我们也去吧。”
姜静之没有任何犹豫,跟着一起往上跑。
楼顶里站着学校领导和民警还有救援人员,大家都不敢轻举妄动,只有泪流满面的唐莉在试图靠近曲若微。
曲若微忽然回头,嘶吼了声:“别过来!再靠近一步,我就跳下去!”
她没戴眼睛,神情麻木,头发被大风吹得凌乱,身体单薄得如同一张薄薄的纸,恐怕这风再大点,她也会被刮走。
姜静之知道曲若微看见了她,不顾梁遥的阻拦大步走了过去。
在场的人无一不是额冒冷汗,心惊胆战地留意着曲若微的动向。
曲若微并没有因为姜静之的靠近而激动,她自嘲一笑:“看我这样你想笑吧,有没有一种出了口恶气的感觉?”
“你就这么恨我?”姜静之淡道,双手悄然背在身后。
曲若微面部倏然变得狰狞,说话声伴着风声,“恨啊,我恨这个世界的所有人!”
姜静之引导她说话,以此来分散她的注意力,“这一切都是你自己造成的,你本可以有着大好前途,为什么要自己毁了自己?”
话落,迅速瞥了眼曲若微,背在身后手指朝着救援人员勾了勾。
救援人员秒懂。
“我能有什么好前途啊,如果没有抄你的画,这次比赛可能会交份白纸上去。”曲若微指着自己的脑袋,凄凉一笑,“这里已经什么也想不出了,如果不是因为你总和我竞争,我又怎么会把自己逼——。”
说话声变成了尖锐的喊声,曲若微被救了下来,她拼命挣扎也无济于事。
姜静之看了一眼,转身下楼,得回医院,她右眼皮从刚才就一直在跳,心也慌得可怕。
“就是她害得刚才那个女生要跳楼的。”
脚步一僵,姜静之回头,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盯着她看,而她一眼就看出刚才那句话是谁说的,冰冷的目光扫向人群中缩着身子想往后面退的矮个子男生,走过去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原来是你啊,你是被我拒绝了五次对吧?”
男生面色青白,恼羞成怒地挣脱开姜静之的手,落荒而逃。
有些舆论总是发酵得猝不及防。
等姜静之赶回医院,学校论坛再次变了天,而这些她已经无暇顾及。
她还没来得及见到涂潇潇,医院就已经宣告了涂潇潇死亡。
涂潇潇在化疗室里心跳骤停,连抢救的机会都没留下。
涂母哭晕过去,姜静之在涂潇潇住过的病房里坐了一夜。
从医院到殡仪馆再到大海撒涂潇潇的骨灰,姜静之好似全程都感觉不到心痛难受,父母亲,外婆还有曲绾,到现在的涂潇潇,一个个都离开。
怎么就她还活得好好的啊?
回到学校,姜静之麻木地听着那些流言蜚语。
虽然校领导已经勒令关闭论坛一段时间,但这次不比上次,曲若微的退学使姜静之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校园暴力,尽管闻时远寸步不离地陪着她,找心理医生给她治疗,她的状况仍然是徘徊在崩溃边缘。
每天醒来的第一个念头便是与其这样活着,倒不如去凌风楼结束掉这糟糕的人生。
可这样是在扰乱公共秩序。
换一种方法吧。
某个周日下午,姜静之趁着闻时远去买水的功夫,坐在公园里吞下了可以致命程度的安眠药。
闭上眼前,她终于看见了好久没出现在梦里的季淮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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