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天水城内载歌载舞,庆祝占领一城,场面好生热闹。
反军首领占了天水城,大摆流水席,觥筹交错,浮光暗影,案上烹饪的鸡鸭与中央几堆篝火中的羊发出酒肉香气。
沈湶望着上首的男人,脸上笑意淡淡的,坐在轮椅上,无知觉的腿好似生出了密密麻麻的疼痛。
反军首领举起手中杯盏,对丰神俊朗的青年道:“我还当自己没有机会与息公子结识呢,没想到今日息公子竟然来了。”
但凡有野心欲夺天下之人,谁不想结交息氏。
他们最是缺少的银钱,若是有了息氏的暗中想相助,很多事将会简单许多。
哪怕他如今是皇商,反军首领依旧想要赌一赌。
商人一向注重自身利益,当今世上的商人最容易好买通,扬州沈氏便是最好的例子,所以反军首领才将会放心请人进来。
下首盘腿坐在垫上的青年微抬下颌,桃花目尾染着一丝微醺的酒气,天质自然得不似精明的商人,反倒似能文能武的矜贵世家公子。
息扶藐对着上首举杯,“某亦早就想结识将军。”
反军首领眼中闪过惊艳,玩笑道:“早就听闻息氏子弟天然之姿,借生得芝兰玉树,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来,你我痛饮此酒。”
说罢,仰头饮下。
息扶藐豪爽饮下。
反军首领见状,手指摩擦杯沿,心中对拉拢他多了几分自信。
“子藐兄刚拿下朝廷的通商权,竟然会在这里,我还当是看错了呢。”一旁的沈湶开口。
他指尖转着花簪,仿佛是不谙世事的公子,白净的脸上噙笑。
息扶藐淡睨他手指间的玉兰簪:“某也未曾想到沈公子会出现在这里,还记得曾经沈公子说最是见不得私商沟通,当时与邻国按地私通的陈大人可是死在诏狱中,在这里看见沈公子某亦是诧异。”
沈湶脸色不改,手指倒是微微一顿,心下生出恼意。
分明是息扶藐做的,此时三言两语间将这些事推至他身上,无论他是否说过做过,反军首领都会为了招揽息扶藐,而降自己一头。
好一招借刀杀人。
沈湶正欲反驳,反军首领发话:“往日不可追溯,能在此与几位相会,实乃三生有幸。”
反军首领想先将正事议论了,原本他选了沈湶是没得选择,现在有息扶藐,自是不肯放下大鱼儿。
几人痛饮,夜宴被推至高潮。
烧酒醉人,饶是他这样常年应酬在外之人,几杯下肚,他的俊面露出几缕意识不清的醉意。
此时正事也已经落下,反军首领见他醉得不轻,也未曾留人,遂将人放了。
息扶藐被人扶出府。
坐进马车后,原本醉得脸庞陀红的青年阖着眸靠在马车壁上,眉宇如凝有冷霜。
他今日竟在沈湶的手上看见了,孟婵音很久之前与他说已经丢失的那只簪。
忽而想到不久前传来的消息。
孟婵音在天水城时,身边跟着位腿脚不便的小郎君,行为举止亲密无间。
原来此人竟是沈湶。
沈湶从府中被人推出来,恰好看见还没有离开的马车,侧首让身边人将自己推过去。
马车内传出骨节敲击声,凌风得令将马车门打开。
青年身影隐在里面,坐姿散漫也不减矜贵,居高临下地睥睨他。
停在马车外,沈湶语气毫无芥蒂:“子藐兄为何会忽然来此了?”
他话中存着试探,息扶藐虽是商人,却还算守国律,绝对不会做出任何通敌卖国之事。
现如今息扶藐忽地来此,还主动与反军首领结交,他一时想不通究竟是为何。
息扶藐没有回答他的话,问了句无关紧要的话:“你头上的簪子是何处来的?”
头上的簪子?
沈湶下意识伸手摸发髻,原是他习惯使然,竟将那支花簪在发髻中。
息扶藐为何会忽然问簪子?
沈湶诧异扬眉,暗忖片刻便露出了然。
这簪子是孟婵音的。
他乌黑的眸子望着青年,像是某种宣告,斯文的白净面庞露出缱绻的情意,含笑道:“自然是心上人所赠送。”
息扶藐冷淡地望着他,目光沉冷,语气一如往常,听不出一丝失控的嫉妒,“倒是挺衬沈公子的。”
沈湶一眼不错地看着他,莞尔道:“多谢,子藐兄。”
马车门关上,青年修长的身影轮廓被遮住,车轱辘在黑夜中碾压出沉闷声。
沈湶脸上的笑归为平静。
身后的人问:“公子,可要回客栈?”
沈湶正沉思息扶藐如今对待孟婵音是何意,随意颔首:“回去罢。”
客栈距离此不算远,下人推着他往前走。
许是因天水城刚被占据,城内治安还未来得及整,没有走多久,推着沈湶的下人被人从后罩住割破脖颈,悄无声息地闷死。
沈湶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看见身后一众凶神恶煞之人,想逃走,却因腿脚不便被推下了轮椅。
那些人似乎认识他,并不要他的命,只对他拳打脚踢好一阵儿。
沈湶抱着头闷哼出声,被打得浑身痉挛。
最后那些人是如何走的他都不知晓,只记得那些人将他身上的值钱物都收刮得干净,甚至连一件布料好的外套都扒走了,头上的花簪自然也未幸免。
待到那些人走了,沈湶眼神了冷沉沉地倒在地上,摸着凌乱的散发,涣散地望着上空。
连簪子没了,从今往后他什么都没有了。
黑色的天冰冷刺骨,寒气从地上顺着钻进骨子里,他浑身颤栗着摸索上轮椅。
连手指都染着血,他却恍若无事人般忍着疼痛,自行推着轮椅走。
马车停在门口。
息扶藐从上面下来,阔步往里而去。
身后的人追上来,将用绢帕包着的物递过去。
“主子,拿回来了。”
息扶藐停下脚步,侧眸盯着绢帕中露出的花簪,嗓音沙哑:“可寻到踪迹了?”
凌风答:“回主子,婵姑娘随流民一道往北而去了。”
息扶藐捻起玉簪,借月色而赏,俊冷的轮廓看不出喜乐。
“在外这般久,胆子倒是变大了。”
北边刚被收复,无人管辖,那可不仅是乱字可言。
凌风在一旁看得心惊胆颤。
……
离开天水城后,她一路往北而行。
一路上发觉周边甚少有人知晓天水城被反军占领,反而都以为是说笑,孟婵音只觉无奈。
隔了好几日周遭的府主才得到消息,而反军已占了好几座周边城镇。
往后的事态如何发展她顾不及打听。
一连赶了数日的路,身子已疲至极点,孟婵音在边陲小镇外的一座客栈歇脚。
待到恢复体力了,她打算再继续往北而行。
休整一夜后,她点了一份早膳,坐在客栈大厅听那些人说起天水城的事。
占据天水城的反军初时如有神助,军需充足,如雄狮般一连占据周边好几城池,却在庆功宴上饮酒过多猝死了。
群龙无首之下,很快剩下的反军被轻易拿下,朝廷不费吹烟之力将天水城收复,派下连大人前来善后。
而息氏商会迅速覆盖整个天水城。
孟婵音虽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但听见息扶藐后续在天水城开设铺子救济灾后百姓,城里城外开设许多商铺,心中骇然又庆幸。
幸而她早从天水城离开半月有余,不然再晚些便有可能会被息扶藐发现。
孟婵音敛下长睫,米粥在口中也没了滋味。
正当她想接下来去何处时,身边忽然坐了一女子。
孟婵音转头看去,见是生得清秀的姑娘,看起来似乎是常年走南闯北之人。
姑娘对她友善一笑,主动搭话:“刚才我见姑娘聚精会神地听那些人议论天水城的事,可是有人在天水城中?”
孟婵音摇头:“没有人,只是好奇罢了。”
姑娘笑:“其实我也是从天水城出来的人,里面事我多少知晓些,我对姑娘一见如故,姑娘若是感兴趣,我与你说说。”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孟婵音独身一人在外,大多数会留个心眼,便对她摇头。
姑娘丝毫没对她的冷漠打消,反而热情地兀自说起来。
孟婵音垂首听着,从她的话中对天水城发生的事多了几分了解。
那姑娘说完后口干舌燥,端起一碗豆花喝了口,不经意地问:“姑娘是要去什么地方?”
孟婵音随口回道:“去西部。”
其实她并非是要去这个地方,而是独身一人在外需得给自己留个余地。
人心隔肚皮,谁也不知和善的皮囊下装的是什么心。
那姑娘蹙眉,言语中全是关切:“西部现在很乱,姑娘孤身一人,没有人陪伴实在太不安全了,我也是去西部的,不如你我一道去罢,我姓李,姑娘姓什么?”
她搭话得太自然了。
孟婵音心中留了层警惕心:“不是一人,我家人在前面的驿站接我。”
那姑娘闻言一顿,没再说什么,埋头继续用膳,但目光却落在孟婵音拿筷子的手上。
肤如凝脂,纤长细弱,虽然瞧着身形体胖,但显然是受过良好教养的,用饭都与旁人不一样。
只是戴着兜帽瞧不见脸。
李姑娘忍不住看了好几眼。
孟婵音吃完后又买了后面赶路的干粮,才往前面继续走。
不知她沿路都被人跟踪,刚走出客栈不久,便被人闷声敲了一棍。
她昏迷之前隐约看见一道纤细的身影,还有略显熟悉的声音。
“你看,我就说不会看错,分明就是个娇养大的美人儿。”
孟婵音的脸上的疙瘩被绢帕用力擦掉,露出雪白的肌肤,长睫覆下,哪怕裹得身形难辨,也是一副美人骨。
那人说完,身边便响起男人的声音:“刚好添上空缺。”
然后她便被人扶起来,塞进了马车中。
接着马车朝着前方驶去。
巨大的铁笼从外面上了锁,笼中关押着不少的人,皆是年龄不大的妙龄女子,她们互相依偎在一起羸弱的身子瑟瑟发抖。
孟婵音刚意识清醒,见眼前场景还未反应过来,浑身酥软地躺在地上。
不远处穿着桃红褙子的姑娘,见昨日刚被迷晕送进来的孟婵音醒了,小弧度地移过去,试探性地伸手碰了碰她的肩膀。
孟婵音颤了颤眼睫,察觉到脸上贴的东西没有了,心中对眼前的场景已有了几分猜想。
此前早就觉得那忽然前来搭话的女子太奇怪了,且此地治安并不算好,官商勾结也是屡见不鲜,南地除开繁荣的城府,其他地方不少诱拐的人牙子。
往日她都从旁人的口中听闻,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会遇见。
孟婵音低头嘲笑。
逃出了一个牢笼,又误入了旁人的牢笼。
“你、你没事吧。”兰馨见她见自己被人抓了,不仅不慌张,甚至还笑了出来,忍不住关切地询问。
孟婵音对她摇头,神色柔和带着酥软的迷离,“能扶我起来吗?迷药的药效还没有过去。”
兰馨对她颔首,扶着她靠在铁笼上。
孟婵音坐着靠下后身子舒适了些,目光打量周围环境,简约的四方破庙大门紧闭,外面还隐约传来男人粗犷嗓音的交谈声。
转头看身后,是巨大的残缺神像,落魄地挂着蛛网,而庙周围的窗牖皆被木板封住,微弱的光从外面照射进来,
此时已是晌午。
宛如铜墙铁壁般地严防死守着她们,唯一能出去的便是那扇门,而门口又守着人。
孟婵音压下心中的情绪,转眸看向刚才扶自己过来的女子,她似在这里已经待了有段日了。
兰馨察觉她的视线,抿着泛白的唇,小声小气地道:“我、我叫兰馨,在这里已经待了有三日了,这里是出不去了。”
她刚来时也曾抱有期望自己能出去,但自从昨日亲眼看见,企图要逃走的那女子被残忍杀害后,便明白那些人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
孟婵音无力地偏过头,睨了眼地上还未被清理的血渍,联想兰馨的表现,以及牢笼众人空洞的表情。
这么多人无人敢哭闹。
孟婵音眼中划过了然,缓和气息后问道:“我叫孟娘,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兰馨每日担惊受怕,她也算是新来的,牢笼中的这些人已经被折磨亦或者被恐吓住了,没有人与她说话。
听孟婵音这般一问,兰馨登时想哭,她太害怕。
兰馨小心翼翼地牵住孟婵音的衣袖汲取她身上的冷静,哽着小声道:“我也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与侍女走散了,有人说见过我的侍女,便带我来了这里,三天死了三个人……”
她真的太害怕了。
孟婵音握了握她的手,安慰地看着她:“别怕,这些人应该是贩卖人的人牙子,我们在他们眼中都值钱,只要不闹他们便不会杀我们。”
这是她猜的,周遭刚经历乱战,这些人牙子趁乱出来拐卖女子的事,在路上也听人说过,只是没想到她都将自己伪装成又穷又丑,还是被人盯上了。
孟婵音心叹倒霉,因浑身还是软的,有些犯困,安抚完小姑娘后便偏头养精蓄锐。
兰馨被安慰着原本惶恐的心安定不少,见她神色疲倦没再打扰她,那迷魂药的感受她也体会过,至今手脚都还是软的。
兰馨目光不经意地看了一眼,明显娇生惯养才能养出来的孟婵音,心中骤然一酸,两眼通红地蹲在她的身边小声抽泣。
本就低迷的笼中一道悲切的抽泣响起,似某种情绪的机关,登时不少人皆想到日后自己可能会遭遇的结局,一声哭接着一声哭。
“哭什么哭!”
蓦然,从外面传来粗声粗气的男子不悦地吼声,鞭子甩在门框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刚闭眸休憩的孟婵音被惊醒。
兰馨与其他人满眼惶恐地捂着嘴不敢再出声,眼中含着泪花,小心翼翼地呼吸。
孟婵音见此无心休憩,闭着眼脑中想着应该如何逃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庙门终于被打开,身着黑裙的女子走进来,身后跟着提吃食,体格健硕得吓人的男人。
孟婵音此时体力已经恢复了不少,看着进来的女子,目光一顿。
那是之前在客栈主动要与她一道行路,自称姓陈的那姑娘。
当时她便觉得此人奇怪,没想到竟然还是没有逃过。
李姑娘似乎在清点人数,皙白的手指点到孟婵音时璀然一笑,好似与她相识许久的好友,温柔地道:“醒了啊。”
孟婵音警惕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李姑娘也不在意,继续清点人。
片刻,她露出懊恼的神色,转头看身边长相粗犷的大汉,嗔怒地埋怨:“你们这群冤家,怎得我不在又弄死了三个。”
那大汉耸肩,随手将盒子中的馒头丢进笼子,如同饲养猫儿般。
他随口推卸道:“可不是我要杀人,都怪老三不喜欢麻烦,谁逃就杀谁。”
李姑娘无奈地摇摇头,转头含笑地盯着里面的姑娘,但回的却是大汉:“这次就罢了,下次可不要再杀人了,这些人都是摇钱树呢,都是娇养闺中的娇小姐,怎得都能值个好价钱罢。”
抓人要赎金的事往往吃力不讨好,甚至很有可能不小心便抓了那家矜贵的大小姐。
所以他们向来都是抓了人,运去其他州府脱手,既能保证安全,又能保证钱财及时到手。
孟婵音面无表情与她对视,心中想着如何脱困。
明暗恐吓完里面的女子后,李姑娘又转头问:“你们中可有叫孟婵音的女子?”
孟婵音闻声目光一顿,没有搭话。
李姑娘又问了一遍。
周围的姑娘不知她为何会问,因前几次所见过的残忍,无人敢认下,一时间周围鸦雀无声。
李姑娘问了两三遍都没有人,心下稍微放心,没有便好,省得将人杀了,有得要找人补齐。
她没再继续问,领着大汉转身离去。
人群中的孟婵音蹲坐在角落。
这群人暂时停留在南地,为的就是寻到十二名妙龄女子,孟婵音恰好便是第十二个,但由于前面有三人被杀了,这些人还得再逗留几日。
每日李姑娘都会亲自来清点人数,确定没有少人后才满意地离去。
五日后这里前后,进了三个年纪不大的少女,终于凑足了十二名。
本欲打算上路,一路北下,但临了必经之路的青州,近日忽然查通关路引严厉了不少。
本是想走水路,但水路有皇商的船停靠着,若是寻常船驶过都要被盘查,正路与水路都行不通,就连小道都莫名的被落下的巨石挡住。
这一系碰巧事堵住了几人原本启程的计划,李姑娘不得已只能暂且留在这里。
但干他们这行的,最是忌讳将‘货’长久留在手中拖不出去,这些人当中并非都是无权无势的平民女,有的是大氏族中娇养的小姐。
越是留在此地越久,李姑娘几人便越是不安。
尤其是听闻道上在传,有权贵在大肆寻个姑娘。
李姑娘等人日日忧心自己不慎将人误抓了,若是被发现,只怕是小命都难保。
在青州多留下一日,便多一日的风险。
最后不知是谁听了些风吹草动,道是青城查通关路引严,是因为青城府主唯一的女儿走散了。
她们虽每抓一人便为了谨慎起见,会伪装死亡假象,但青城府主却不信女儿死了,正在大肆查找。
李姑娘竟是有谁抓了个官家的大小姐。
原本就忐忑不安的一群人,越发心绪不宁,况且现在就在青州。
李姑娘一日三次将她们都拉出来,盘问谁是青州府主的女儿。
本欲寻出青城府主的女儿放出去,亦或者杀了,但笼中的人没有一人敢承认自己便是城主的女儿。
总不能将这些抓来的少女都杀了,或放了?
李姑娘打量里面的人,全是顶尖相貌与身段。
那大汉走过去,揽住她的肩膀道:“放心吧,我们抓的人都是些孤家寡人,怎会有那女子,要是有,被我们误抓了,大不了痛快给她一刀,这样就不会有人发现了。”
最后李姑娘暗道也是,咬牙不肯让眼里的银钱飞走,没杀人亦没有放人。
如此又过了几日。
最近孟婵音明显感觉到这群人慌了。
兰馨刚开始好怕得每次李姑娘一来问,便吓得浑身颤抖,只能靠在孟婵音的身边方才勉强稳住。
孟婵音默不作声地安慰兰馨。
两人相互依偎着在这里又度过一段时日
果真,没过多久,那些人便将关在笼中的少女手脚束缚,蒙上头罩,下了软骨散后挨个弄出庙丢进马车中。
她猜想许是这些人害怕抓错了人,所以想着压低银钱将她们分开卖了。
只是不知道都要卖到什么地方去。
好在孟婵音与兰馨被丢在一起。
兰馨这几日哭得泪都干了,此刻反倒哭不出来。
因为孟婵音是所有人中最为冷静的,她每每害怕都忍不住依偎着她汲取安心,此时也不例外紧紧地靠着孟婵音小声地抽搭。
马车不知走的什么路,一路颠簸许久才驶上平稳的道路。
似是集市。
孟婵音耷拉的眼微抬,眼前漆黑得什么也看不见,浑身也使不上力气,只得按捺情绪等马车停。
马车停了。
孟婵音终于知晓这群人,是要带她们带去什么地方了。
青城最大的不夜阁,俗称青楼。
李姑娘面戴黑纱,面容被遮挡得看不清,觑着运来的少女被扶着进了红妆缦绾,心中悬着的巨石终于得以落下。
贩卖女子的营生最近是越来越不好做了,上头查得紧,只有去些周边打过仗的地方拐人,本就难,还一直传青州府主的女儿丢了。
李姑娘整日的担忧在这群姑娘被弄进去,方才缓缓松口气。
青楼老鸨与李姑娘交付银钱时,不放心地又问道:“这群瘦马中没有什么达官贵人吧?”
卖人就有买人的,尤其是干青楼营生的,里面不少女子都是被人卖进来的,但买人也要先问好,道上规矩乃是不可卖有官司的人。
李姑娘莞尔道:“没有,若是有达官贵人,我也不会送至你这里了。”
干他们这行的有不成文的规定,不能去碰当官的人家。
老鸨问后放下心,因李姑娘急着脱手,又被压了价钱才离去。
自觉捡了大便宜的老鸨也没有多想,转身进去寻人熬软骨散的迷药,然后派人前去调教。
另一侧。
李姑娘一行人刚行出青楼,忽见后门安静地停着辆漆黑桐木的朴素马车。
几人当那马车里也是前来交易的,便并未太在意。
本是要擦肩而过,然而几人还没走几步,被唤三哥的大汉忽然察觉强烈的杀气,携裹刺骨的寒意直逼而来。
“李娘小心!”三哥手疾眼快伸手欲去拉李姑娘。
一只细小的寒箭连着细细的铁丝,透过那辆安静的马车窗扉,如银雨霎时穿过李姑娘的头颅。
她甚至还没反应过来,便被里面的人用修长白皙的手指卷着铁丝,身子从头开始被细细的线割开。
三哥手还拉着李姑娘的半边身子,双眸浮起赤红地呆看须臾,察觉杀意并未停下。
又是一只短箭破风而来。
三哥闪身躲过但手却被射中,疼痛让他险些叫出声。
他捂着伤口骤然转头,双眸猩红地盯着那辆马车,拔出腰际的长刀斩断铁丝,冲上前。
还未靠近马车他便被人一脚踢开,在地上滚了几圈,惊觉周围早已经布满了武艺高强的暗卫。
而他们一行五人已死了大半。
如此危急时刻他不敢分神,想尽快脱身便咬着后牙,握紧手中的剑迎上前。
虚晃与自己打斗的人,三哥抓住机会对余下几人大喝一声‘走’。
凌风本欲追人,但那群人临走之前丢了雾障模糊了视线,待浓雾消散后地上除了几具已经破败的尸体,已经不见那几人身影了。
凌风看了眼地上被铁丝切割成两半的女人,转身对着马车单膝跪下:“主子责罚。”
马车内的青年冷淡地敛着眉眼,骨节修长的手指因缠绕过银铁丝,而压了几道暗红的痕迹。
他漫不经心地取下手腕上的袖箭,淡声吩咐:“派人去将逃走的人抓住,再另派人通知青州府主。”
凌风:“是。”
息扶藐神色不明地抬眸,看向一旁雕梁画柱的华贵楼宇。
正临近暮色,从里面隐约传来丝竹幽幽奏起的靡靡之音。
此刻正是浪游少年词客,杂沓其中之际。
他深邃的沦落被隐在暗处,风卷起缓慢的一字一顿,清冷得如浸入雪水般冰凉透骨,带着某种压抑的情绪。
“……进去,寻人。”
绛河低垂,云烟环绕氤氲的华灯,青城最热的不夜阁在七彩灯笼下如绝尘世,超脱世俗地迎着人挨挨挤挤地堆满。
老鸨刚将白日的那群姑娘关在厢房,正亲自挨个教导,忽闻有人来报,道是楼下来了位恩客花重金要位姑娘。
之前送过去那些调教得乖顺的姑娘,他一个也没看上。
寻常的时候也会有挑剔的恩客刁难,老鸨屡见不鲜地询问:“那恩客花了多少银钱?”
管事伸手比划数字。
老鸨一见诧异地道:“这般多?只为要个称心如意的姑娘?”
管事点头,又道:“那公子来头并不小,我观他腰间挂着黄牌子。”
黄牌子是他们对皇商的隐晦代称。
那便是财神爷了。老鸨欢喜地笑着,转头看向屋内刚进来还未经由调教的姑娘。
凑巧,她刚得了几个相貌和身段都不错的姑娘。
老鸨满意几人不吵不闹的安静模样,复而转头问他道:“那公子可有说喜好吗?”
管事点头,回道:“那公子道是偏好长相秀美,看人的神色清淡些矜持,又要斯文有傲骨的姑娘,就像……”
他环视屋内的几个姑娘,指着浑身无力的孟婵音,惊喜地道:“这姑娘倒是符合那位公子的喜好。”
老鸨顺着视线看过去,视线落在孟婵音身上,上下地巡睃。
这般的气质的确是独一份。
老鸨本不欲让刚入楼的姑娘这般早接客,但有耐不住那人银钱诱惑,不想让到嘴的鸭子飞跑了,思来想去还是同意将人送过去。
老鸨先是单独将人拉出来,好一顿伺候,好话都说了一箩筐,再挑眼觑去。
文静柔美的姑娘端方地坐在椅上,低垂脖颈,白得招人眼,莫说是男子,她同为女人都忍不住多欣赏几眼。
这姑娘若是识时务,愿意好生留在楼里,日后保不齐会成为楼里的摇钱树。
老鸨看她的眼神越发热忱。
而孟婵音从老鸨对自己的态度上,隐约察觉她是何意,心下隐约慌了。
她没想到刚来第一日,老鸨就让她挂牌出去接客。
见老鸨话里话外皆是劝解之意,似乎是要她去服侍什么大人物,不想让人扫兴,想先试着用怀柔让她屈服。
孟婵音勉强维持镇定,暂且假意装作乖顺,打算等下另外寻个机会逃跑。
老鸨见她如此配合,脸上笑若揉皱的菊花,下手却不似她想象中那般,见她听话便放松警惕。
虽然她口头上是同意了,但老鸨在楼里什么人都见过,深知刚进来的姑娘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怕她脾性野,落在楼里不肯屈服,老鸨温言细语道: “乖女儿第一次接待恩客,怜你少受些磨难,一会儿喝些汤水再过去,今夜将恩客伺候爽利了,以后短不了乖女儿的衣食住行。
这个时候喝的汤水,自然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孟婵音下意识挣扎。
老鸨直接命人按着她,强行灌了一碗药。
喝下药的孟婵音很快感觉浑身发热,神识不清,隐约察觉被送去了那公子的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