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息扶藐是怎么走的,孟婵音实在想不起来了。
醒来时,屋内浮着淡淡的熏香,昨夜弄得满地都是珠子也都被清理了,身上更是一点不适都没有。
她的肌肤本就娇嫩,凡如何小心都会留下红痕,当她查看时,见昨夜被弄出的红痕变得很淡了。
应是给红痕抹了药。
她披上衣裳起身,本是想坐在妆案前等春心。
当她走过去,目光却被桌子上摆放的一只玉簪吸引。
玉花上镶嵌着几颗珍珠,花梗还绘上了纹路,晃眼看去好似放了一支盛着水珠的真兰。
她拿起簪子,指尖拂过花瓣上的珍珠,看了好一会儿才留意到旁边,他将抢的那只翡翠兰花簪还回来了。
像是较真般,摆在一起,两两对比,让人很难注意到翡翠兰花簪。
孟婵音将翡翠兰花簪放在匣子中藏好,遂又用白花簪挽上乌发。
不多时,春心便撩帘进来,见她已穿戴整齐便道:“姑娘,大夫人刚儿派人过来,请姑娘过去。”
老夫人年岁大了喜含饴弄孙,不大爱管事,府中的事大多是大夫人管着,而大夫人近来一心张罗着给长子娶妻,好让新妇来掌管偌大的息府。
大夫人挑选人时,想到了府上还有个刚退婚不久的姑娘,也到了快出阁的年岁。
如此想着,大夫人也顺便将孟婵音的婚事定下。
所以清晨一大早,孟婵音便被请去了大夫人的院中。
息府的主子日品山珍海味,单是早膳便是鲜虾做成的海味羹,螃蟹黄与熟蜜制作的糕点,一盘小炒淡盐鹿脯,巴掌大的虾肉豆腐等,盛在精致漂亮的玉瓷碟中,好看又有食欲。
彼时息兰正依偎在大夫人身边撒娇,蹙眉抬眼,一颦一笑皆是娇俏。
坐在楠木交椅的大夫人因信奉道法,常年在府上故而装扮清淡,藏青色金织百褶裙与靛青春褙子衬出几分和善的面容。
孟婵音跟着下人进去,小丫鬟拿来蒲垫摆在她的面前,她捻起裙摆,屈膝跪于垫上对上首请安。
大夫人让人将孟婵音扶起来,无奈地捏着息兰的鼻子说:“小鬼头,你若有你婵姐姐半分娴静便好了,瞅着都多大了,还整日赖在娘身边撒娇。”
息兰吐舌,“娘亲这话我可不爱听。”
她哼了声,站起来往孟婵音身边坐下,抱住她的手臂亲昵地道:“分明是婵姐姐自幼就文静,人都是不同的,若是所有人性子都一般模样,那多无趣。”
大夫人摇头,吩咐人摆上碗筷。
嬷嬷端来小碗虾羹,一对银箸、勺,然后退至一旁。
“婵娘用早膳了吗?”大夫人转目看向下方的少女,面净娴淑,素色的雪缎褙子梨花裙,那些娇嫩的颜色衬得皮肉如覆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雪。
孟婵音低垂下颌,点了点头,“回夫人,来时已经用过早膳了。”
大夫人顺着打量几眼,旋即轻叹:“瞧你清瘦得我都于心不忍了,想必平素用得也不多,还是陪我这个老妇人用一次早膳罢,难得有安静的姑娘,方才真是被兰儿这丫头吵得头疼。”
息兰不满了:“娘亲,我才不吵。”
大夫人敷衍点了点头,“是是是,你不吵,娘是觉得你不吵,只是你日后的夫婿是文人,怕是觉得你吵了。”
息兰见她提及此事,脸倏然一红,眸带嗔道:“娘亲你都在说什么呢,八字还没有一撇呢!而且我不喜欢他。”
闻言,孟婵音诧异看去。
息兰竟许人家了。
她今年也才满十五,而东离女子及笄乃十八,算来息兰还有好几年才能出阁,而且大夫人与老夫人都一直说舍不得息兰出嫁,前几年不少人是有提过,都没有松口,也不知与谁定亲了。
看息兰的神态,怕是那人她也认识。
大夫人端起一小盅粥,轻训道:“人沈公子年纪轻轻,不仅文采了得,前些年险些高中状元,连陛下都甚是看中,而且与你兄长关系又甚好,品性又不坏,你嫁过去少不得要过清闲日子,你还不愿意。”
息兰轻哼,扭身没说话。
沈湶?
孟婵音知道息兰订下沈湶,脸色一时变得古怪。
如今沈湶在她心中现在可不是什么好人,以息兰的性子,嫁过去只怕是会被吃得死死的。
大夫人放下粥,又道:“此事是沈夫人提的,沈公子还不知道呢,指不定别人会嫌弃你。”
“他敢!”息兰冷哼。
大夫人淡淡道:“你乔姐姐出阁后,沈夫人会再次来府上提议,听说沈公子喜欢文静的姑娘,这段时日你最好老实些,知道吗?”
息兰想反驳,但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应了声,然后靠在孟婵音的肩上悄声说:“我才不喜欢沈湶,只空长了一张好看的脸,实际感觉一肚子算计,和他过日子太惨了。”
这话孟婵音颇为赞同。
沈湶虽然生得极具蛊惑性,实际也是个小混蛋。
大夫人这边说完息兰,对孟婵音招手:“婵娘来,来我这里坐。”
孟婵音起身,莲步而至,坐在大夫人身边摆放的木杌上。
大夫人拉住她的手,左右觑看,见她面容白净,乖顺温婉,越看越是满意。
若说唯一不满的便是,她不是息府的姑娘,不然娄府那段婚约也是她日后的好去处。
“拿过来。”大夫人放下手,对身边的人吩咐。
“夫人。”嬷嬷将小册子递过来。
大夫人接过册子翻开,执帕的手指着上面的画像道:“好孩子,娄府虽然退了婚,但与你是无甚关系的,是他们品行不端,所以前些时日我与藐儿商议,一直打算重新为你择一门亲事,你且来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之前大夫人便已经找过春心,所以孟婵音早就知道大夫人在为自己另择夫婿,今日唤她过来原是为此事,她也不觉意外。
她低垂眼睫看去,目光落在大夫人所指的那人身上,稍稍有些出神。
大夫人见她盯了许久,以为喜欢便仔细说道:“这年轻人姓李,眼下是我最看好的,面容漂亮,品行甚好,唯一的缺点便是家境贫寒了些,不过日后你嫁过去,府上为你多准备些嫁妆,日后也让你兄长多多将他带在身边,往后日子过得也不会太差的。”
一旁的息兰听见了,也挤过来,一看画像上的人,谁知咋呼道:“娘你偏心,这个是我喜欢的,你之前不给我看!直接给我定沈湶。”
大夫人觑过去,拍了下她的手道:“瞎说什么,这是给你婵姐姐看的。”
息兰是她唯一的女儿,生得又娇气,是受不得一点委屈和苦楚,虽然这年轻人模样与人品皆不差,但家世委实配不上息府的嫡小姐。
所以当时她在沈湶与这年轻人间选了许久,最后才定下沈湶。
没选李默,大夫人心中可惜,随后想着这年轻人的年岁与孟婵音相似,便有心撮合。
如此才有了今日这一幕。
息兰小脸儿上露出委屈。
孟婵音看了一眼画便收回目光,柔声道:“婵儿无异,单凭夫人做主。”
大夫人见她无意见,合上册子笑道:“如此甚好,改日你们两个年轻人一道走走,好培养一下感情。”
孟婵音颔首:“嗯。”
大夫人唤人来便是为了说此事,既已定下,孟婵音在大夫人这里没呆多久,不会子便与息兰一道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息兰挽着她的手,想起刚才大夫人说的话,还是忍不住道:“我真不喜欢沈湶,听说他眼中只有姐姐,要是我嫁过去与濛姐姐闹别扭了,他指定会让我受委屈,但娘非说他好。”
她还听人说沈濛因为身体不好,日后是要招上门女婿的,日日看着沈湶什么都给姐姐,妻子只能要剩下的,或许剩下的都挑不上,任谁都受不住。
孟婵音深知沈湶为人,见她垂眼耷眉不知说什么,迟疑地安慰道:“其实濛濛脾性很好的。”
息兰叹息:“婵姐姐和濛姐姐自幼关系好,你与濛姐姐指定不会起龃龉,但我可忍受不了夫君心中,有比我还要重要的人,亲人也不行,你看现在濛姐姐去哪儿,沈湶都不要脸地跟着,生怕被人偷走似的,我怎么忍得了。”
孟婵音也想到了。
息兰叹息完,忍不住低落地小声呢喃:“要是我和婵姐姐换一换就好了,你与濛姐姐关系好,说不定到时候倒霉的是沈湶。”
孟婵音只当她是童言无忌,笑了笑没说什么。
两人相携回去,随后又在园中分开。
……
盐运司的陈大人被彻查了,不久前被抄家,关押在诏狱中听候判决。
陈大人落监狱好几日都始终想不明白,究竟谁会提前知晓后又能及时赶去救连大人,甚至还暗自举报他贪污受贿,私下通商,连反应的余地都不曾留,一夕间便背上了足以连累九族的抄家大罪。
陈大人想了许多人,直到今日听见看守的两个狱卒喝酒醉了,坐在那儿闲谈,才恍然大悟。
一狱卒醉后嘴上没把门,喝着酒,翩翩然道:“朝廷又派任了新的总监大人,而这位年轻的总监大人前不久在昆山刚展露锋芒一跃几阶,不日还要娶息府的姑娘为妻,可谓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①’。”
而且前不久圣上还大肆嘉奖过息府,又将北方那块儿给了息府,如今这位总监大人风光无限得连新科状元都黯然失色了,外面几乎全在议论他的。
当今世上,有几个权臣能与富可敌国的皇商联姻?还不是因为圣上信任。
他们说得正起劲,没有发现牢狱中的男人恨毒了眼,忽然抓着牢笼,像是发了疯似的大声嚷嚷。
“息扶藐害本官,都是他引诱给本官开路的,他如今还想杀人灭口,本官要状告息扶藐……”
“息扶藐害本官……”
好几声高喝声,吓得醉酒的狱卒一激灵,待回神后听见从他口中出来的话连连冷笑。
其中一个狱卒醉意熏熏地站起来,显然是被陈大人吵得不行了,拿着手臂粗的木棍,要进去让他闭嘴。
牢门应声被打开,力道毫无克制的木棍不停地落在陈大人的身上,很快他就出气比进气少,满口似血的继续呢喃。
“息扶藐奸人,害本官,本官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那醉酒的狱卒听他还不知足,摇摇晃晃地举起手中的木棍,直径将他脑袋敲瘪。
阴暗潮湿的地牢中,红的、白的、黄的,各种东西混合在一起,极其恶心恐怖。
而另一边。
新任的盐运司总监正在息府与未来的妻兄对饮。
开摆琼筵,席间觥筹交错,言语畅谈。
乔儿在锦绣朦胧的屏风后紧张端坐,时而含羞带怯地悄悄窥视外面,正在与兄长对饮的青年。
那人不过才三十出头,模样生得不错,比烟花会那晚还要好看几分。
那晚他在街上对她一见钟情,问了她姓甚名谁后,直接怔愣愣的向她承诺说要娶她。
乔儿当时本没有放在心上,谁知竟然真的来了。
而她听闻,他还是新上任的盐运司总监,这样的郎君何处找。
正当乔儿看得入迷时,宴中的青年忽然抬起头,朝着她的方向缓缓露出笑。
赫连尤早就察觉到从屏风中传来的视线,也知道里面端方坐着的,乃他未来的小妻子。
其实他认识她,远比烟火会那晚要早,很多年前,他避难时在扬州待过一段时日。
那时候父亲不敢与他接触,他无依无靠,连一件过冬的棉衣都穿不上,冷晕在巷中。
当时意识模糊间只感身上一暖,隐约看见小姑娘那张纯净的小脸,这么多年了未曾忘记,后来有了能力才查到原来是息府的姑娘。
赫连尤深深地看着屏风。
乔儿偷看被抓个正着,当即脸通红地垂下来,不再敢看过去,生怕被人误会为是轻浮的女子。
上座已有几分醉意上脸的青年见他忽然望向一旁笑,懒懒地也顺着瞥了眼:“赫连公子。”
赫连尤回神,举起手中的酒杯,脸上薄红道:“子藐兄,这杯敬你,若非当时不是你在昆山救下我,如今我还不知躺在那个雪峰下面,怎么会与……”
他看了眼屏风,心中也生出几分燥热。
里面的乔儿听出他话中的意思,心跳如雷,头都恨不得埋在地上。
息扶藐微微含笑,饮下酒。
一场宴会后,两人的婚事彻底定下。
而死在牢狱中的人,隔了一日才传出来消息,奉上京城的乃畏罪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