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无事庙

好消息是, 他们刚刚的这一番动作,没有对灵虫骨巢造成太多实质性的伤害。

坏消息是,经过这一番折腾, 原本就为数不多的灵虫,如今更是剩下可怜的不足百条。

梅晏安主动提出他可以承担喂养灵虫的部分任务, 毕竟崖上的家畜本就是用来供给白竹骨巢的血食, 白竹阁内的家畜生命力较为顽强,灵虫食物这一部分就不用过于担忧。

只是更加精细的养育, 梅晏安就束手无策了。

事已至此,江载月感觉她还得再去找庄长老一趟, 卢容衍先前答应给庄长老的阴阳虫尸水肯定是不能按时按量供应了。灵庄里的灵植异变, 说不定宗主还有帮上忙的机会。

至于镜山中的裂缝,祝烛星告诉她,他已经封堵了镜山通往外界的裂缝通道,之前从镜山里逃出的异魔也基本被清理干净,不会再有异魔能从镜山中逃出。

只是镜山还出现了许多个时隐时现的微弱裂口, 这些裂口还可能出现在宗内, 甚至是宗外镜山曾经通往的各处,若是有实力弱小的普通弟子,甚至是凡人经过, 都可能无意中踏入裂口, 进入镜山。而只有等到镜山彻底恢复, 这些裂口才可能消失。

镜山完全恢复的时间至少需要数月,在这段时间里,镜山不会继续生长,道路迷失的危险性也会大大降低。如果有一批弟子定期在镜山外沿的山路驻守,阻止那些无意进入镜山裂口的人继续往深处乱走, 或许能救下不少人的性命。

只是在镜山外沿驻守,宗内弟子若是一个不慎,自己也有迷失在镜山中的风险,除非镜山长老给出让他们愿意冒这份风险的条件,比如说收他们为真传弟子,那么或许有不少弟子愿意为了这个奖励而承担风险,这也是庄长老他们这些宗内长老的一贯做法。

可要做到这一点,江载月也必须像曾经的吴长老一样,不仅要拥有在宗规上写下规则,名正言顺招募弟子的名义,还要拥有在一定程度上能管控住镜山外沿通道,保护住进行任务的弟子安全的实力。

江载月非常想要撒手不管,毕竟让她一个普通弟子去收拾这么多烂摊子,还要承担本该属于镜山长老的职责,这听起来是不是有些过于离谱?

可是她没想到的是,宗主和祝烛星比她还要摆烂。

“不用管,裂口,宗外,其他宗门管,宗内,不会掉进,太多。以前都是,这样的。”

祝烛星也解释道,“镜山之前也就通往过境山外的几处秘境,那里的凡人不多,掉进裂口的可能性不大,若是其他宗门的弟子落入裂口,他们之后也会看管其那一地界,不让其他弟子掉下去。至于我们宗门的弟子,实力低下的也不会随意在外行走,实力足够的跌入镜山,也可以自救,至少能撑到巡山的时候。”

江载月听得目瞪口呆。

这算什么——每个弟子自力更生,最后是死是活,只能自求多福的潜规则吗?

雪白腕足轻轻蹭了蹭少女柔软的面颊。

“载月,不必将这点小事挂在心上。镜山这种危害不大,而且难以阻隔的异魔,能将它的危害范围控制在一定程度,已经殊为不易。这世间总有更加凶险,也更难以掌控的异魔降临,没有人能将世间异魔全部铲除干净,能维持如今这种平衡,已是经由无数人努力的结果。”

“至于如何铲除这些祸根,还做世间一片安宁——也是宗主需忧虑之事。能在长老手下保住许多普通弟子的性命,载月,你为观星宗做的已经足够多了。”

不需要她主动找理由,宗主和祝烛星就给出了再完美不过的她可以撒手不管的借口。

按理来说,她现在就应该顺着宗主和祝烛星的话赶紧下坡,但是一想到那些无辜的凡人弟子,还有梅晏安如同望着救世主般看向她的眼神,最主要的是——现在她不管镜山的那些裂口,万一她跑出了宗外,结果她不知哪天也掉进裂口里,那时候她还能找到宗主,祝烛星他们求救吗?

江载月思索了片刻,觉得她可能要更改一下短期内逃出宗门的计划。

如今宗内与宗外都可能有异魔失控的风险,她在宗内还有着祝烛星和宗主撑腰,吴长老还将镜山交托给了她,那她还不如先在宗内好好修炼,等拥有了一定自保之力后,再考虑离开观星宗的事情。

原本在短期内跑路的计划,现在看来应该要更改成一个不确定具体期限的长远规划。

而如果要着眼于长远,那她就要考虑将镜山真正掌握在手中,以及消弭它风险的后续事项。

做出了这个决定后,江载月感觉心中一直存着的倒计时般的紧迫感,陡然减轻了不少。

但是以防万一,她还是先向祝烛星征询意见。

“仙人,如果我想掌控住镜山,再找易庙主改宗规,招揽一部分弟子完成救人的任务,您会帮我吗?”

然而这次还没等祝烛星回答,一旁沉默了许久的宗主就立刻道。

“我会,帮你。”

宗主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却似乎比先前更加流畅了许多。

“我想起了,很多事。”

“不会很麻烦,无事庙里,还有吴守山。你可以让他,教你。”

江载月愣了一下,“吴师叔不是进入镜山深处了吗?为什么无事庙里还有一个吴师叔?”

雪白腕足轻轻按了按少女的面颊,又吸引回了江载月的注意。

“那与易无事的异魔有关。等你去到无事庙,就明白了。”

江载月仍然一头雾水,她还想再问的时候,竹林外远远传出了庄长老的声音。

“白竹阁内可还有活人?”

没想到庄长老竟然主动来了白竹阁,江载月示意梅晏安跟着她一起过去。

沿途她又问了宗主和祝烛星五行三通树被异魔侵染之事,只是这一次,他们都给不出完美的解决之法。

而一见到她出现,庄长老直接了当地问道。

“卢容衍死了吗?”

这也太直接了,但江载月不得不承认,庄长老猜得真准。

她点了点头,正准备解释卢容衍和前代弟子勾结在一起的事情,谁知庄长老根本没有听起因经过的兴趣,知道卢容衍已死,他一针见血地问道。

“还有多少灵虫活着?”

江载月只能给庄长老带路,让他亲眼盘点灵虫骨巢最后剩下的灵虫。

看着死气沉沉的灵虫骨巢,庄曲霄叹息了一声。

“庄内的灵植也损失惨重,短时间内也用不上太多阴阳虫尸水。但是下一季灵植怎么办?总不能让它们自生自灭吧?没了卢容衍,谁还能炼出天品的清心丹?”

听着庄长老一个接一个的问题,江载月有一瞬间很想把镜山里的血胎挖出来,看看还有没有抢救的机会。

然而一道熟悉的声音陡然响起。

“我可以炼玄品的清心丹。只要把卢阁主的尸身给我,我还有把握炼制出地品,乃至天品的清心丹。”

看着从竹林裂缝下钻出,全身沾染着血水,眼睛却绽放出格外兴奋的亮芒的韦执锐,江载月忍不住问道。

“韦师兄,你怎么在这里?你要卢阁主的尸身做什么?”

“我找到了……我在他房间里找到了补足人丹的完整丹方!他知道该从哪里补足我的缺陷,却一直没有告诉我!早该死了!他的尸身,把他的尸身给我!这是我缺少的最后一道原料!!等到炼成之后,我还能变成最完美的天魔道体!”

看着韦执锐兴奋得面容微微扭曲的样子,江载月不忍心戳破他的最后一丝幻想,却还是只能诚实道。

“韦师兄,这可能是他故意给你设下,让你失望的一个陷阱。卢容衍他自己炼成的天魔血体,都……不算是真正的天魔道体,怎么可能……”

然而江载月的话还没有说完,韦执锐就扑通一声向她跪下,近乎乞求般哀声道。

“师妹,师妹你给我一个机会,你用不上他的尸身,就让我试一试,试一试好不好?如果失败了,我以死谢罪。若是能成功,我以后给你当牛做马,为奴为仆也心甘情愿!”

从来都是她向别人画饼,没见过别人这么向她画饼的。

江载月心底默默叹了一口气,想到那天魔血体的样子,却还是不打算松口。

只是以防韦泽瑞的仇恨集中到她身上,她还是象征性地问了问宗主。

“宗主,您觉得韦师兄的想法如何?”

宗主像是根本就不在意这出闹剧,他甚至还依着她的问题,黑色腕足一钻,挖开了梅晏安刚刚挖好又填埋下卢容衍尸身的坟。

“给。”

江载月:……她就多余问宗主。

她刚想敷衍过韦执锐,然而下一刻,看着被挖开的,只能看见湿润血水,一片空荡荡的坟冢,江载月头皮微微发麻。

不是,卢阁主难道是什么打不死的小强?

人身,道体死了还不算完,他的尸身这是诈尸又溜走了?

“不可能,这不可能……”

韦执锐喃喃自语着,突然揪住了梅晏安的衣袍,近乎疯魔道,“一定是你,一定是你窝藏了师尊的尸身!你是不是也想炼成天魔道体?你是不是也想毁了我?”

梅晏安也格外茫然无措,“不是我做的,我亲手将师尊的尸身安葬在了这里。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是你偷的!就是你偷的!如果不是你想偷走尸身,为什么你要这么急着埋下去?难道不是你做鬼心虚?就你这样的小人,还想做白竹阁阁主?”

江载月越听越感觉好像有些不对,她轻声问道。

“韦师兄,你是什么时候听见梅师兄想要做白竹阁阁主的?”

韦执锐攥着梅晏安衣领的手有一瞬间颤抖,“我刚刚听到的!我亲耳听到的!”

江载月继续问道。

“那师兄是什么时候进入阁主房间找丹方的?师兄又是怎么知道天魔血体的?”

他们刚刚从前代白竹阁弟子口中逼问过往,还有与卢容衍对峙的过程,都发生在镜山里,即便韦执锐刚刚在一旁偷听,他又如何能偷听到镜山中发生的对话?

韦执锐僵硬地一点点转过头,他脸上那些疯狂,妒恨的神色一点点淡去,像是卸去了重重伪装。

他看着江载月,像是一个没有情绪的假人般平声道。

“师妹,我才是白竹阁的大师兄,若是真的要从白竹阁弟子中选出一个阁主,也应该是我来当阁主。”

这时,江载月才注意到,韦执锐不仅是脸上沾染着浓重的血污,他的唇齿间,也渗着黑红的血迹。

江载月脑中陡然涌现出一个不寒而栗的想法。

韦执锐刚刚除了偷听到他们的对话,还——偷吃了什么,才会吃得满脸血红,神色亢奋?

她一时陷入了沉默,然而庄长老似乎也猜到了什么,如同树根般浓黑的根须陡然捆住了韦执锐的脖颈,将他倒挂着吊起,紧接着活动着的根须钻入他的口中,然后挖出了一团团几乎没有如何咀嚼,活人肠胃难以容纳下的血肉与骨头。

韦执锐还想挣扎,却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庄长老的束缚。

庄长老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呕出的这些东西,幽幽说了一句。

“怪不得我刚刚在你身上闻到了那么恶心的死人味,卢容衍的血肉就算做成肥,我也怕污染了我的灵植,就你这个假人也敢吞下,你是真不怕他夺舍你。”

没给韦执锐一点挽留的机会,天蓝色的汹涌烈火陡然在那些血肉之上突兀燃起,不过瞬息之间就将那一片血肉都烧为片片灰烬。

韦执锐发出异常尖锐的嘶喊。

“是真的!都是真的!我翻找到了他的记忆!就差一点,我就差一点能拥有完美的天魔道体!”

江载月实在听不下韦执锐尖锐又重复的哀嚎了,她轻轻捏了捏雪白腕足。

——仙人,把他打晕。

宗主的黑色腕足硬是也挤进了她手中,宗主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悠悠响起。

“我,也要。”

都这种关头了,他怎么还有心思计较这种小事?

江载月只能一视同仁地给他也捏了捏腕足,只是她没想到的是,两根腕足同时穿过了韦执锐的脑海,他像是遭受到了剧烈的冲击,瞬间晕了过去。

这种事情宗主就没有必要也比个高下了吧。

庄长老陡然开口道。

“你们留着他也是一种隐患,不如把他交给我。如果他真的能炼出清心丹,我可以考虑收他为真传弟子。如果他炼不出来,那就留在灵庄里,给我干活吧。”

江载月也感觉继续将韦执锐留在白竹阁里,就像埋下一颗随时可能爆发的炸弹。

如果刚刚韦执锐没有突然冒出,指责梅晏安不配当下一任白竹阁阁主,他或许还有机会悄无声息带走卢容衍的尸身,可是当他连阁主的位置和尸身这两个都想全占,那么被庄长老回灵庄,或许已经是最为仁慈的处置方式了。

重新回到如何处置卢容衍死后这堆烂摊子的问题上,庄长老竟然给出了与之前宗主给出的相似建议。

“去无事庙吧。向易无事借一尊卢容衍的木像回来。”

见庄长老说完这后,转身就要离开,江载月忍不住问道。

“师叔不与我同去吗?”

庄长老转过身,向她身边的空荡处看了一眼。

“不了。易无事胆小怕事,只要他知道这是宗主的意思,他就不会拒绝你。”

江载月心头还有许多疑惑,不过想到宗主和庄长老都说了一样的话,她也不再犹豫。

叮嘱了梅晏安几句后,她就看向白色腕足。

“仙人现在送我去无事庙吧。”

感觉到自己的腰身被黑色腕足一圈圈缠紧,江载月面不改色地也捏了捏黑色腕足。

“宗主也和我一起去吧。”

黑色腕足这才安静了下来,缓慢地缠绕着她的指尖。

只是在去之前,江载月陡然想起了宗规里有关无事庙的记载。

【弟子不得擅自踏入无事庙。】

【易庙主不会轻易收下弟子,也不会给弟子布置任何需要完成的任务。】

【若是其他长老吩咐弟子进入无事庙,弟子不得在无事庙中逗留过夜。】

【弟子不得随意触碰无事庙中的雕像。】

【只有得到易庙主允许,弟子方可搬走庙中雕像。】

【搬走雕像后,必须在易庙主规定的时间内送回。】

【若是雕像的材质发生脱落或变化,弟子需要立刻将雕像送回。】

【弟子不得私藏或是调换雕像。】

……

无事庙中的规矩和其他长老的规矩一比,也不显得太过怪异而突兀。

只是江载月吸取了足够多的经验,她现在已经不会对任何一条规矩掉以轻心。

等到白色腕足将她从空中放下的时候,她先谨慎地观察了一遍周围的环境。

远处的野草快到人的腰身高,高大粗壮,盘根错节的古树枝繁叶茂,带着野蛮生长的蓬勃活力,她落脚的空地却像是有人刻意打理过,只能看见稀疏的几根杂草。

江载月左右望去,完全看不到一点人活动的迹象,她快要怀疑祝烛星是把她放到了什么原始的深山野林当中。

所以无事庙到底在哪里?

江载月纳闷之间,脚下突然传来了一道迟钝而缓慢的声音。

“你,是来找易庙主的吗?”

江载月低头一看,愣是没有看到人声发出的源头。

直到黑色腕足卷起一片平平无奇的枯叶,放到她的面前,她才看到了枯叶背后的一个普普通通黑色蜗牛壳。

刚刚发出那道声音的是这个蜗牛?

江载月诧异之际,只见蜗牛壳中缓缓探出了一根触角,慢吞吞地问道。

“道友,为何要将我举得那么高?”

江载月有些尴尬道,“我们人族的礼节里,交谈的时候应该平视对方,所以我觉得刚刚这样低头看着道友,不太礼貌。”

那只蜗牛缓慢道,“原来如此。不知道友姓甚名谁,师承何处,又是哪位长老让道友来的?”

江载月陡然有种熟悉又陌生的,进门之前必须填一张调查表,登记身份来意的即视感。

她诚实道,“我叫江载月,是弟子居里的弟子,还没有拜师。是庄长老让我来,借一尊卢容衍的木像回去。”

蜗牛里的声音顿时变得更加缓慢了,像是有些怀疑,又犹豫道。

“哦,道友还没有拜师啊,那按照易庙主的规矩,没有拜师的弟子,可不能随意进入无事庙。这样吧,道友若是能请到庄长老亲自过来,我就带道友进无事庙。”

难道进入无事庙门槛,是必须要有师承吗?可是庄长老和梅晏安之前都没有跟她提过这一点。

雪白腕足陡然动了动,一颗星沙就蹦跳到了那个黑色的蜗牛壳上。

黑色蜗牛壳连同里面的血肉陡然如同冰雪般融化,滴落下的一滩黑色粘稠液体,却将周围的一片褐色土壤瞬间侵染为一地粘稠的沼泽。

江载月被这股变化惊得往后退了几步,然而她脚下的质感似乎没有太多变化。

沼泽之中却仿佛生出了无数张嘴,每一张嘴都在喋喋不休地开口道。

“星沙!是宗主的星沙!”

“你为什么有宗主的星沙?”

“你是谁?宗主的孩子吗?”

听到这一连串问话,江载月下意识地看向她身旁的宗主。

“这位是——?”

宗主冰冷沉黑的眉眼看不出多少变化,“不认识。”

然而那些声音变得更加热切了起来。

“您在和谁说话——宗主吗?宗主您不记得我们了吗?我们是当年为您鞍前马后,驱赶那些不长眼的异魔的黑淮沧啊!您当年从无数异魔的围攻里救下了我们,我们就发誓一定要用性命报答您。只是服侍了您一段时日后,您就将我们赶了出去。现在您终于想起我们了,要带我们回去了吗?

黑色“沼泽”的语气格外活跃而激动,宗主顺着它的话,认真回想了一下,最后只依稀回忆起一个结论。

“很能吃。”

见江载月还是不解,宗主又解释道。

“以前打架,怪物死了,它从底下爬出来,吞掉了尸体,星沙不吃的,它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