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幼宜慌忙下了台阶往月门那处去,待至薄娘跟前,薄娘望着满脸通红的沈幼宜,打着手势关切道,“娘子面色怎得这样红,可是发了热?”
沈幼宜忙抬手抚了抚脸颊,果然面颊滚烫,连耳根子都隐隐发着热,只道了一句“不曾”,随即不待薄娘说什么,复道,“薄娘,姝姝腹中有些饿,咱们先回院子罢。”
说罢,便与薄娘一道往回去,绕过回廊与小院,行过凉亭与瑶塘,直到出了拙政居,悬于心头的慌乱才稍稍缓解,沈幼宜才不动声色地慢下步子。
一路上沈幼宜心事重重,待回了藕绡斋连吃食也进得不香,随意用了些便爬上了贵妃榻上靠着。
手里卷了一本书,一双眸子亦定定地落在书册上,心下却皆是方才陆瞻说的话。
沈幼宜脑中思绪沉浮,不断地回想着陆瞻在说那句话是的语气与神态,妄图从中瞧出什么蛛丝马迹来看看陆瞻究竟是何意。
但不管陆瞻如何说,左不过是为着试探于她。
只是,平日里,他与余氏一道时,也是这般么。
沈幼宜脑中思绪漂浮,想到的皆是什么玉体横陈……
她不明,笔在身子上要如何作画?身子又如何能揽得住那些墨?
下一瞬,面红耳赤地摇了摇头,兀自将那些画面送脑海中赶走,再不敢胡乱作想。
沈幼宜将身子蜷缩进贵妃榻上的薄捻里头,手中的书册早落在了一旁,没了装模作样的心思,眉心蹙成一团。
轩窗半开,外面的日头越过青白的墙头,又穿过院中稀疏的枝丫,最后落在窗头,将她整个身子都笼在日头底下,连一呼一吸间仿佛都带着暖意。
思绪顿木得久了,不知不觉隐隐的困意便袭来,眼睫微微抖动着。
在堪堪要睡去的一瞬,沈幼宜想,为救父亲,自然要倚仗陆瞻,可眼下陆瞻处处疑心于她,他又不喜甜的,即便每日送一碟子点心去想来是无用。
沈幼宜心底隐隐绷着一根小弦,想着究竟要如何做才能在他跟前表一表忠心。
下一刻,便阖眼睡了过去。
晌午小憩了一会子,至未时便醒了,想着自昨日入了宫门,还不曾回禀万氏,沈幼宜钻出薄捻,不曾吃点心,只让薄娘替她重新梳了妆,便往老太太的如意居去了。
至如意居时,余氏正在服侍万氏用膳。
许是因着陆瞻的关系,眼下再见余氏,沈幼宜脑中不自觉便会想起玉体横陈来,连那日在陆瞻书房中瞧见的书画,分明清雅之至,可如今都莫名染上了一层欲色。
想来那日在凉亭处,在出声支开嬷嬷之前,她不曾与余氏对视过,也不知陆瞻究竟有没有将她已知情这桩事告诉余氏。
沈幼宜不动声色地悄么儿看了眼余氏,见余氏好似无事人一般,唇边依旧挂着隐隐的笑意,亲切且温柔:
“沈娘子来了,老太太方才还念叨你呢。”
沈幼宜见状,兀自平静了心绪,想来陆瞻不曾将那桩事说与余氏,上前一步朝万氏福身见礼,“老太太今日身子可有好些?”
“娘子有所不知,近来老夫人吃食总是进得不大香,少夫人想了许多法子,方才还在这处哄小孩儿似得骗老太太多用一些呢。”到底是在陆老太太身边经年的老嬷嬷,林嬷嬷竟开起了万氏的玩笑,“当真是应了那句,老小孩儿。”
万氏闻言,面上噙着笑意,朝林嬷嬷瞥道,“你与她恨不得日日喂下我一个肘子,我如何吃得下?”
言岂,院中笑声融融,万氏又朝沈幼宜招了招手,“姝姝快些过来,莫听她们的,我如今好得很。”
因着上辈子老夫人就是在这几月里头过世,故而现在听着林嬷嬷的话,沈幼宜心下不免有些紧张,轻声道,“老夫人可是脾胃不大舒服,可容我再探一探脉?”
一旁的林嬷嬷与余氏哪里知晓其中的弯弯绕绕,皆应道,“如此好,如今大夫就在家中,瞧平安脉都不用去请李大夫了。”
万氏拗不过一屋子的人,含笑点了点头。
沈幼宜上前一步,细细替万氏听了脉息,待确定并无大碍后,心下才一松,抿唇笑道,“老太太康健,许是脾胃有些不调,晚些时候我再开一张方子,用上几幅便能好的。”
万氏闻言朝林嬷嬷撇了撇唇道,“如何,眼下姝姝瞧了脉你可安心了?”
林嬷嬷听着万氏一切都好,面上亦浮起了笑意,“婢子去小厨房瞧瞧今日用什么点心。”
余氏见状亦起了身,与林嬷嬷一道出了内间。
至此,屋内只余万氏与沈幼宜二人。
万氏面色慈爱,轻轻拍了拍床沿,示意沈幼宜坐近些。
“昨日我吩咐了门房,不见你与泠哥儿回不许下钥,只是我不曾熬住,日头才刚下了山头便被林嬷嬷催着困觉,日日皆是醒了睡睡了吃,如何使得?”
万氏的声音沉绵绵的,像山上慕晨的钟鼓,让沈幼宜听来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入宫可还顺利?”万氏见着沈幼宜笑开,亦弯了眉眼。
沈幼宜点了点头,珍重地道了谢,“姝姝与父亲经年不见,多亏了老夫人……与三郎。父亲听闻老太太眼下已醒了过来,心下欢喜之至,只可惜眼下出不得宫,若能,定然要来瞧老太太的。”
言岂,沈幼宜顿了顿,干脆借着今日的机会,将话说出了口。
“父亲亦知晓姝姝与勉郎之事了,沉吟了许久惋惜勉郎少年英雄,却……”
说到陆勉,便又勾了万氏的心事,一时间红了眼眶,沈幼宜说出口的话不过是半真半假,但见着万氏哀哀以叹的模样,心下亦不免泛起酸楚,亦为了自己为了入府利用万氏对陆勉的怀念而心下愧怍,一时间眉目绯红,眼中亦隐隐泛起泪来。
万氏见此情景,只当是沈幼宜想起陆勉的过往而伤心,抬手拭泪,握着沈幼宜的手,轻轻拍着,“姝姝这样好的女子,若能入府,自然是陆府之福,我只怕……只怕误了你……”
“万望老夫人成全姝姝与勉郎。”
沈幼宜一字一句、恳切非常。
屋内静得宛若针落,沈幼宜垂首望着眼前的万氏的手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着。
良久,才听见万氏一声轻叹,“过几日是寒食节,你与我一道去庙里上一炷香罢。”
万氏虽不曾明言,但沈幼宜知晓,现下这般已然是松了口的。
一时间心头微微松怔,却不过一瞬,沈幼宜心弦一拨——
寒食节?她记得,上辈子便是在寒食节,陆瞻遇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