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匆忙,去小厨房随意寻了份点心便往陆瞻的拙政居去了,这一回沈幼宜聪明了些,特意寻了份不甜的芡实糕。
薄娘不明所以,打着手势只道使人去送便可。
沈幼宜不曾向她解释昨夜的事情,那些事情眼下亦不是顶顶要紧的,如今最要紧的是昨夜父亲那些欲言却又止了的话语。
从昨夜看来,父亲怕早已深陷囹圄无法抽身,瞧父亲昨晚的神情,想来单凭父亲自己已无可能全身而退,可即便她是重生,亦知晓一些事情的后续走向,却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脑中回闪着昨夜发生的事情,从入宫门开始,至后来在凉亭中与太子殿下周旋,沈幼宜知晓,这个能在皇宫中长驱直入、能在太子殿下跟前让她全身而退的陆瞻,只怕是她妄想救出父亲的唯一倚仗了。
她做不到之事,陆瞻定然能。
想罢,沈幼宜莲步微微加快了些,往拙政居去。
沈幼宜至拙政居时,还未至午间,院门口的小厮见着她来,上前一步作揖问安。
“见过沈娘子,可是来寻三郎?三郎上朝还不曾回。”
“竟还不曾回?”沈幼宜默了默,复道,“原也是为着多谢三郎昨日之事,既还不曾回,那我稍晚些时候再来罢。”
说罢,转身便要走,身后小厮看了眼天色,“瞧辰点想来也快了,娘子不若暂且先入小院?”
闻言,沈幼宜想着陆瞻的院子这样偏远,一来一回着实累人,再者她本就是来赔礼,日后又要有求于人,眼下如何能不做出些态度来给他瞧呢?
至此,沈幼宜便由那小厮一路引着入了内,待至书房外,小厮便退下了。
陆瞻不在,为着避嫌,沈幼宜不曾进他的书房,只是去了院中的凉亭,兀自寻了地儿坐下了。
放眼望去,院中栽种了几棵老槐树,眼下冒了新芽,映着凉亭下的瑶塘,当真清雅之至。
薄娘候在月门外,不曾入小院来,沈幼宜一个人百无聊赖,一手扶着凉亭中的护栏,将脑袋轻轻置于手肘之上,许是昨夜的酒还不曾全醒,眼下微风煦煦,直将人哄得有些犯困,眼皮愈发沉重了起来,不知不觉便阖了眼。
不多时,耳边传来一阵脚步声,沈幼宜迷迷糊糊睁开眼,便见不远处的回廊拐角处有人走了过来,忙轻抬螓首一晀,正是身穿绯色官袍的陆瞻与崔崖。
瞬然,陆瞻亦朝凉亭这处望了过来,二人四目相对,沈幼宜方才从小憩中醒来,神思顿木,连礼都不及福一福便见陆瞻不过朝她睥了一眼便往回廊的另一头去了。
眸中一如既往的皆是淡漠、疏离。
沈幼宜望着陆瞻渐渐远去的身影,后知后觉地站起身,下一刻便有小厮跑上前来,“劳沈娘子多候,方才小的已然回禀了,想来三郎现下是换衣衫去了。”
闻言,沈幼宜轻轻点了点头,只道,“候一候无妨。”
那小厮又行了一礼,方才退出了小院。
沈幼宜行至凉亭处的台阶上,于微风中醒了醒神,便老老实实立身候着陆瞻。
脑中开始作想着,到时候究竟如何才能让陆瞻答应救她的父亲。
可待她将所有的可能性皆想了一遍,仍旧不见陆瞻的身影。
沈幼宜望了望天,入了四月天气开始暖了起来,眼下日头高悬,倒不觉得冷,只是心焦。
想着许是陆瞻被公务缠了身,便耐着性子又等了等,然又过了半个时辰,仍旧不见人。
沈幼宜有些坐不住了,她今日起了身便过来了,不曾用什么东西,眼下腹中有些饥饿,默了默,干脆站起身朝月门外行去。
拉着还候在月门处的薄娘,正要朝外头去,便听见身后传来一小厮的声音。
“沈娘子,三郎有请。”
闻言,沈幼宜顿住了步子,手中还拿着先头带来的点心,原是想直接走的,可默了又默,还是朝薄娘道,“薄娘且在这处候我一候。”
说罢,回过身与那小厮转身回了方才的院子。
待至书房外,那小厮便住了步子不再上前,沈幼宜一人踏过院中铺路的鹅卵石,上了台阶至檐下,抬手轻扣了屋门,待听着内里陆瞻的声音,方才推门入内去。
见着陆瞻正在靠在桌案前的圈椅内,手中卷着书册,好整以暇地瞧着书,见她来,连眼皮都不曾撩一下。
沈幼宜面上讪讪,有些孤零零地站在门槛之内。
“不过这会子功夫,嫂嫂便等不住了。”
陆瞻的声音很轻,映着一旁半开的小轩窗,眉宇间有些沉,“先头还说如何悦我,想来皆是框我的。”
闻言,沈幼宜面上一僵,倘或不是陆瞻现下提起,她都快忘了先头在浴间她说过的那些搪塞之言了。
心下一转念,又觉陆瞻这人好没意思,他分明心系余氏,又处处疑心于她,她虽说了那些话,想来他也是不信的,如若不然那日在书房中也不会故意试探于她,眼下说这些叔叔嫂嫂的话怕不过是为着昨夜之事报仇,故而在此揶揄于她。
沈幼宜心下这般想,面上却半点不敢露,一时之觉陆瞻的心眼当真是小,却也是她这一世要供好的大爷。
遂装傻充愣道,“想着昨日之事还不曾谢过小叔,今日起了便过来了,还不曾用吃食呢,方才等了会子,只当小叔公务缠身,便想晚些时候再来。”
言岂,陆瞻终于撩了眼皮朝她瞥过来,这便瞧见了她手中的点心食盒。
“便是用那屉子点心谢我?”陆瞻微微挑了挑眉,意有所指道。
沈幼宜见状,适时得上前将食盒摆至桌案上,“小叔要尝尝么。”
一边说着,一边打开食盒从内里将芡实糕拿了出来,只是时辰这样久,热腾腾的芡实糕眼下早凉透了的,沈幼宜一声轻叹,“可惜了了,已然凉了。”
眉眼微微耷着,说罢便要将点心重新放回,正这时,一旁伸过来一条手臂,修劲的指节凌空在点心上头缓缓移动,仿佛是在挑挑拣拣,少顷,择了一块小一些的拿起。
沈幼宜眼瞧着陆瞻将那块点心置于口中,咬了一口,随即微微敛眉,“不是甜的?”
闻言,沈幼宜一时不及应,下意识脱口而出道,“小叔喜用甜食?”
陆瞻将手中的糕点放下,问了一句沈幼宜不曾听懂的话,“嫂嫂喜用甜食么。”
沈幼宜忽然觉得酒水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昨夜不过饮了几盏,脑子至今竟还发着雾,有些绕不回来,一时舌桥不下,不知还如何去应。
正这时,陆瞻又抄起眼前的书册,随口问道,“嫂嫂还有事么。”
沈幼宜顿了顿,面色有些微微发红,继而扭捏道,“昨夜……唔……我于小叔,可有什么不敬之处?”
言岂,沈幼宜悄么儿抬了眉眼,小心翼翼地望着陆瞻的神色,“若有,还望小叔莫与我一般见识,实乃无心之举。”
沈幼宜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方才的话已然是在认错,只不过是替自己将杆子架好,再兀自顺了杆子来爬。
沈幼宜见陆瞻面沉若水,慢条斯理地又翻过一页书册,就在沈幼宜以为他不会再多言之时缓缓开口。
“为何我却觉得,嫂嫂不似无心?”
沈幼宜一时怔愣,下意识顶嘴道,“我定然是无心的。”
不想陆瞻却眼帘微掀,追问道,“既如此,嫂嫂且说一说,哪一件是无心。”
闻言,沈幼宜愕然不已,昨夜那些事皆是断断续续的片段,连一件事都想不齐整,竟还有许多件?
沈幼宜软着嗓子讪讪道,“有哪几件?”
陆瞻目光回转,落在沈幼宜的面上,瞧着她满脸的茫然徐徐开口,“昨夜么,嫂嫂说那幅画上要题的字,其实早就想好了的。”
哪一幅?沈幼宜脑中回转了一番才堪堪想起陆瞻口中的画竟是那幅出浴图。
面上倏地一红,脑中更是白了一片,对此竟没有半点印象,继而磕磕绊绊道,“题什么字?”
陆瞻撩起眉眼,瞧着沈幼宜浑噩的模样,勾着唇一字一句道,“嫂嫂说,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干卿底——①”
沈幼宜身子一凛,面色倏地绯红,哪里还敢再听下去,身子朝桌案扑去,下意识抬手捂住了陆瞻的唇。
将他还不曾说出口的那句“干卿底事”皆捂了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①出自冯延巳《谒金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