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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雱来盐州之前被官家召去御前奏对,正事儿说完之後官家让他自己选到盐州当什麽官。
盐州比较特殊,按人口户数来算妥妥是下州,有知州来总览大局足够,不需再派通判,但是边州人口少也不能说不重要,必要时候依旧得派通判防备知州只手遮天。
推官是知州的副手,通判则和知州同领州事,如果觉得推官位低权轻,去当盐州通判也可以。
官家对他看好的年轻人向来和善,不满意可以提出来,什麽事情都能商量。
奈何王小雱年轻没经验,怕官家觉得他眼高手低好高骛远于是谦虚的表示他还要多历练几年,给知州当副手已经足够,三年後再提拔他当一州通判也来得及。
官家想想王安石当年在地方辗转十多年才进京当京官的辉煌过去,估摸着王雱也要在地方待够了才肯回京便没有更改任命诏书。
在为官之道上王介甫比他更精通,亲爹肯定要为儿子的将来考虑,不需要他越殂代疱上赶着当爹。
推官就推官吧,王元泽不当通判那盐州就不设通判,如此依旧没人能阻挠子安在盐州的施政。
太子殿下:……
爹,亲儿子还在呢。
王小雱怀着为小夥伴排忧解难之心千里迢迢奔赴盐州,他知道西北边境危机四伏,已经做好官儿不好当的准备。
来了之後发现盐州的官儿的确不好当,但是和他之前想的不好当不太一样。
每天都是干不完的活儿,根本见不着官场上的尔虞我诈。
实名怀疑盐州官场没有勾心斗角是因为所有人都太忙了,忙的根本没空勾心斗角。
他就是块砖,哪儿需要往哪儿搬。
早知如此他就厚着脸皮选通判了,通判和知州相互制衡,肯定不会和现在这样……
额,好像也不一定。
盐州文官武官大官小官身上的活儿都已经安排到两年後,别说他来当通判,就是转运使冯大人亲自坐镇盐州都免不了被安排的明明白白的命运。
桑将军现在正兴奋着,他就不多嘴讨人厌了。
他刚来的时候也这麽兴奋,时间会告诉他们到底该哭还是该笑。
桑博看着大大咧咧,实际上却是个心细的武将,毕竟是能在西北生存下来的人,警惕心不足很容易就会栽沟里。
敌人在战场上挖的坑要命,自己人在官场上挖的坑也要命,哪边都不能掉以轻心。
元帅说苏大人可信那是元帅觉得,到底可不可信还得他亲身相处之後再来评价。
苏景殊将练兵的事情全权交给桑博,想着治下汉兵番兵不能太泾渭分明,又把番部钤辖赵守忠喊来让他们有事儿商量着来。
当然,桑博的权力更大。
练兵的事情交出去,苏知州又开始了他每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生活。
他每天吃那麽多还能保持身材没有胖成他二哥那样,主要就是因为运动量大。
王小雱一直在等桑博过来抱怨,等啊等啊等,一直等到桑将军转遍盐州各个军营堡寨也没见他露出半点不情愿的意思。
西军将领的一大特色:和士兵同甘共苦。
同吃同住同训练,士兵怎麽样他们怎麽样,如此才能让底下的兵心甘情愿跟着他们冲锋陷阵。
苏景殊之前说盐州府库宽裕的时候桑博其实不太信,苏大人会挣钱他略有耳闻,但是盐州刚回到大宋的版图上,到处都是花钱的地方,府库应该是紧巴巴的才对。
正常来说,西北除了京兆府其他地方都应该过的紧巴巴。
朝廷为了防备边关拥兵自重严禁各州囤粮,粮饷输送一直掌握在朝廷手上,各地只留三个月军需,不够的朝廷补,多出来的上交。
但是一旦边关出事朝廷的粮饷往往会延迟,延迟的这段时间没粮没钱,怎麽支撑全看地方文官武将的手段,所以很多官员到边州後都无师自通勒紧裤腰带当官。
库房只能留三个月军需,他们就争取用到六个月,总之怎麽省怎麽来,免得敌军围城没有增援时全都饿死在城里。
盐州也是边州,也不能储存太多银钱粮草,但是苏大人直接根据统计上来的兵丁人口数量来算粮草的消耗量,在保证所有人都能吃饱的基础上来存三个月的军需。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吃不饱肚子怎麽训练?
当官的可以勒紧裤腰带,士兵必须得吃饱。
本来就该这样,军需官觉得囤的粮食不够吃可以给上面反应,不该省的粮食不要省。
要士兵俸禄少还吃不饱也行,只要所有人一起俸禄少还吃不饱,就算日子再苦他们也能凝聚成一根绳。
要是只苛待军中将士那就算了,兵变警告。
桑博在各个兵营都住了几天,震惊的发现所有营地的驻兵都精神饱满,训练的时候不惜力气让往哪儿冲就往哪儿冲,数吃饭的时候冲的最快。
只要夥房管饱,往死里训练士兵们都撑得住。
兵营每天训练最出色的十个兵有肉吃,为了那口肉也得努力当最强。
桑将军高兴坏了,苏大人的奖赏制度那麽能拿捏士兵,哪里需要和他这种大老粗商量?
读书人的脑袋瓜就是聪明,金银珠宝离士兵太远,有些兵一辈子都没见过朝廷赏赐的珠宝,也不觉得那些瓷啊布啊有多珍贵,但是饭菜就不一样了,人能没见过好东西还能没吃过饭?
用夥食来拿捏士兵,这和打蛇打七寸没有区别。
只要夥食能保持现在的水平,累是他们应得的。
士兵光在兵营校场训练不太行,他们旁边就是西夏的地盘,苏大人要是放心的话就让他带几百兄弟进山训练,没准儿还能有意外收获。
苏景殊想了想,很爽快的同意了他们的跨境演习申请。
山是大宋的山,河是大宋的河,士兵训练的时候不小心跨境情有可原,党项游骑进入大宋境内能辩解说是误入,大宋士兵自然也能误出。
桑将军说说想去哪儿训练,他先跑一趟画个详细地图出来,免得不小心遇到西夏军队落下风。
王雱看着一拍即合就出去搞事的俩人,张了张嘴什麽都没说出来。
算了,他们高兴就好。
虽然他来到盐州後一直哭诉景哥不做人,但是平心而论,他们家景哥为了改善军中以及百姓的生活做了很多努力。
他自己当官三年多,加上跟着他爹在各地跑的十几年,去过的所有地方都没有盐州气氛好。
——外敌环绕百废待兴都不是事儿,只要他们劲儿往一处使,盐州就能在他们的治理下蒸蒸日上繁荣兴旺。
景哥有他自己的节奏,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小喽啰们听命办差就行。
京城的官家和相公们还在琢磨分几路大军攻夏,他觉得可能等不到几路大军准备妥当,盐州这六千兵马折腾起来不知道什麽时候就把对面灵州给折腾没。
西夏两京没了一京,剩下一个兴庆府能支撑多久?
嗯,只要活得久,什麽离谱的事情都能看到。
……
秦凤路大军在武力招抚吐蕃木征部时杀红眼“误杀”达官显贵子弟的事情在京城掀起轩然大波。
这事儿归根结底是达官显贵试图让家中子弟到军中走捷径却不小心翻车,藏着掖着按规矩办没准儿还能混上抚恤金,揪着不放大吵大闹最後的结果就是去军中镀金的路子被皇帝给堵死。
之前论功行赏的时候混进去几个绣花枕头官家可以当看不见,水至清则无鱼,不搞出乱子的话睁只眼闭只眼得了,免得最後解决不了问题还把自己气个半死。
不要高估人性。
官家当了这些年的皇帝,最大的教训就是不要对他的臣子们抱有过高的期望。
每次他觉得他的臣子能解百姓之忧,他的臣子都会反过来成为百姓之忧,人前人後两幅面孔能让他们玩出花来。
指望所有人都有良心,不如指望辽国主动归还燕云十六州。
这次要不是几家联合起来状告王韶治军残酷滥杀无辜,他还不知道秦凤路被塞了那麽多没出力还要抢功的绣花枕头。
战时躲在後方不出力可以说是文人不上战场,上了战场又临阵脱逃算什麽?
投机取巧贪生怕死,阵前被斩这不是活该吗。
呵,让他查查秦凤路开战以来到底有多少人贪他人之功以为己有,所有查出来的人全都从重处置决不轻饶。
满朝文武已经被皇帝动不动就翻旧账的做法吓的草木皆兵,之前翻旧账是挡不住,这次看着还没严重到翻旧账的地步赶紧上前止住势头。
达官显贵往军中塞人并不罕见,虽说武将的地位比不过文官,但是好歹是个官,文臣系统不好操作就走武将的路子,真查起来朝中没几个清白人。
阵前当逃兵本就当斩,某些人不知道好好教育家中子弟也就算了还有脸陷害作战的将领,当官当的脑子都没了是吧?
塞人和塞人也有区别,有些往军中塞人是给家中小辈找个历练的地方,有些往军中塞人就是纯粹的镀金,同样是军中出来的人,後者往往被前者看不起。
即便如此,关系户因为临阵脱逃被斩杀的事情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这事儿该慌的不是王韶,而是那些逃兵的家族。
路已经铺的平的不能再平,谁能想到还能出现这种罕见的人才。
官家该罚罚该骂骂,满朝文武都看着呢,今後再有谁敢塞草包去军中捣乱他们第一个不同意。
那什麽,之前也没闹出什麽乱子,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
满朝文武明说暗劝,正好北边又传来消息说辽国有点不老实,皇帝没空继续抓这点小事儿,这才让他们勉强度过这一次的翻旧账危机。
至于导致他们陷入翻旧账危机的罪魁祸首……
不管岭南还是儋州,他们都会让那些家夥感到“宾至如归”。
对于这个结果,官家再次感叹,想安窗先拆屋子的法子真好用啊。
王韶以为他的危机也能平稳度过,但是他高兴的还是太早了。
官家派亲信宦官李宪前往熙州巡视督师,并将熙州从秦凤路分出来划了个熙河路,以熙州知州王韶为熙河路经略安抚使继续主持兵事。
王韶:……
熙河路,顾名思义,一定有熙州和河州。
看官家划好的地盘,熙河路辖熙、河、洮、岷、兰、会六州及通远军,目前在大宋控制下的只有熙州、兰州和通远军,其中熙州和兰州都是近几年才收复的。
他的计划的确是经营洮渭收复河湟,但是官家一下子划那麽大的地盘是不是太信得过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