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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一届进士即将奔赴各地开始他们的为官生涯,上一届的进士经过三年的历练也要根据考核结果准备第二次上任。
政绩出衆就升迁,政绩不出衆就平调,要是很拉胯那就坐冷板凳等补官。
王雱有个当宰相的爹,还是个自幼被称为神童的聪明娃,即便初入官场只当个县尉也不耽误他大放光彩。
按照正常流程,政绩出衆还有个好爹的年轻官员在第二任就会被调回京城,要麽进馆阁要麽是其他有前途的衙门,总之等着的他们的就是一条扫平障碍的通天大道。
但是吧,当今圣上向来不按常理出牌,老王也不是个循旧制的人,王小雱自己更不乐意刚进入官场就被困在京城。
王家父子俩回家一合计,老王闲暇之余再和官家唠唠,俩人一拍即合,将该加的职称给小王加上,然後便把他派到盐州当协助知州处理军政的军事推官了。
小王同学对这个安排非常满意,收到任命後就风尘仆仆的往盐州赶,离京时还顺便带上苏家给他们家小小苏带的超大号包裹。
当官就这点不好,要麽上任的时候带上家眷,要麽就得聚少离多。
独生子家庭可以带上爹娘,家里孩子多还分散各地的话爹娘跟着谁都不合适,再说爹娘也有自己的生活,也不好一直跟着孩子们到处跑。
现在这样就很好,任满到期的官员都要回京复命,直接在京城安家可以解决大部分问题。
王小雱包袱款款往盐州赶,人没到信先到,收到信的苏景殊非常高兴,人还没来已经把活儿安排上了。
得到帮手的小小苏大人很开心,得到历练机会的小王大人也很开心,只有小姚同学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姚古:呆滞.jpg
只有一个老师的时候他可以找机会偷懒,老师找了个帮手盯他的功课他还有机会偷懒吗?
他只想当个单纯的武将而已,为什麽这麽难呜呜呜呜呜。
怪他生不逢时,他要和他哥换个顺序就没这麽多事情了呜呜呜呜呜。
小姚同学很伤心,但是他还不能说出来。
小兵出身的武将没前途,看他爹他哥就知道,功勳都是战场上拼杀得来的,就算他们把命丢在战场上,上头一句话也能把他们的功劳全部抹掉。
想要得到公平必须往上爬,想要往上爬……只能读书。
苍天啊,为什麽要这麽欺负他们习武之人?
苏景殊拍拍徒弟的肩膀,很想说“生不逢时”不是这麽用的,但是看傻小子已经被刺激到两眼无神,还是决定暂时放过他。
孩子不爱学习没关系,除了极少部分有自制力的小孩儿,天底下绝大部分孩子都不爱学习。
小姚同学不叫生不逢时,他是生逢其时正好赶上好时候。
武举的文化课考的很基础,毕竟是选拔武将的考试,也不能指望他们和文进士一样博览群书。
以前武将想争夺话语权只能和读书人一起挤文举,大宋文人别的不提,考试水平绝对对得起十年寒窗苦读,所以武将家中子弟经常一考一个不吱声。
偶尔出个考中进士的人才,回头一看,哦,人家祖上出过大儒,也不是正儿八经的泥腿子出身。
武举虽然录取人数少,但是好歹是习武之人之间的竞争,就算文采比不过正统文人,被录取之後也能有个进士出身。
管他文进士还是武进士,是个进士就行。
暗自伤心的小姚同学被他们家老师赶回去调整心情,他很想找他爹哭诉,但是这种事情让他爹知道他爹只会带着烤全羊来感谢老师费心,想想所有人都开心的吃着喷香的烤羊肉只有他自己食不知味的场面……
算了,还是别去找罪受了。
苏景殊摇摇头,身在福中不知福,等将来进入朝堂就知道进士身份有多重要了。
学生的学习进度要抓,百姓的教育也得抓。
仓禀食而知荣辱,盐州百姓几十年来缺衣少食,识字率低到令人发指。
州城官学早已废弃,私家学堂只有少部分殷实人家上得起,即便如此先生教的也都是些最基础的背书识字,再想深入学习就得去兴庆府。
党项贵族把持书籍传播,很多大宋境内随手都能买到的书本在这边可能找遍州城都找不到。
防御工事的建设计划已经完成,重建官学迫在眉睫。
盐州人口少物资匮乏,指望短时间内做出成绩不太可能,科举考试先往後拍,现在最重要的是扫盲。
先普及基础教育,然後再说科举的事儿。
官学的学生有补助,只要孩子上学带来的利益比在家放羊干家务多,自会有家长愿意送孩子去学堂。
孩子可以送去学堂,大人却不行,盐州百姓大多家无余粮,每天从早忙到晚干活的时间还不够,让他们腾出时间去学习认字实在是强人所难。
好在盐州上任刺史死的仓促,政权交接的也迅速,城里的高门大户在政权变动时没来得及跑,各衙门搜刮来的钱财也没来得及转移,盐州府库目前肥的流油,可以分出一部分钱财用来搞教育。
只是搞教育需要一直往里投钱,养兵、修筑堡寨也都要钱,盐州这情况至少三年不能按照正常情况找百姓收税,财政只出不进根本支撑不住。
商税?商税似乎更靠不住。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诶,发愁。
不行,得想办法搞钱。
苏知州揉揉脑袋,心道一把手真不是一般人能干的活儿。
军政民政一把抓,累死他他也没法面面俱到。
王韶在新收复的地盘上设榷场来吸引商贾,盐州可以学,但是又感觉没什麽必要。
河湟虽乱但是人口数量在那儿摆着,吸引商贾过去可以达成双赢的结果。
盐州的确有特産可以包装,但是人口数量太少,吸引太多商队并不能改善本地百姓的生活,除非那些商队的人愿意在盐州置办家産安家。
财政入不敷出,养兵、扶贫都要花大钱,总不能一直指望朝廷拨款吧?
这样也行,就是显得他这个知州没本事。
朝廷本来已经将军费和官员俸禄这两个开支大头承担了,要是再连民生经济都管的一团糟,他这辈子估计都只能给其他有本事的官员打下手。
不行不妥不可以,还得再想办法增加收入。
开源节流开源更重要,花钱的地方太多,不是什麽地方都能省的,省错了地方将来要花出去的钱更多。
仔细琢磨琢磨,这几年以商税为重也不是不行。
盐州百姓没钱买东西,他们把目光放远一点,党项贵族可有钱的很呐。
开榷场和外族交易最方便管理,但也不是只有这一个和外族交易的途径。
很多时候不是商队不愿意出境,而是拿不到出境的文书没法出去。
有朝廷背书在外面遇到什麽事情都能打着大宋的旗号来威慑对方,没有官方文书偷偷跑出去也行,在外面被欺负了别回来哭就行。
涉及外族的贸易风险大,官府给了文书就得负起责任,所以沿边各州的官府都不乐意签发。
真有必要和外族交易的时候朝廷会开榷场,不开榷场就说明还没到不交易就活不下来的地步。
至于商队出境会不会发展的更好,那不在官府官员的考虑范围内。
签发公文对官府而言有风险,但是对一州知州来说,只要敢承担风险,想签多少就能签多少。
当然,也不能随便乱签就是了。
前两年和王韶一起挑选商队深入番邦腹地时他们俩都没有给商队负责的资格,签文书还是跑了好几个衙门才跑下来。
现在不用那麽麻烦,但是商队的资质得好好审核。
少数民族离不开茶,他原以为放出少许铁器能激发外族商人的热情,看这两年商队的反馈,外族商人喜欢铁锅但是更喜欢茶和丝绸。
丝绸价高,能大量置办的商队不多,但是茶这种东西,就算是中原卖不出去的劣质茶叶渣拿出去都能卖高价。
好茶更黑,好茶卖的是天价。
盐州不种茶树,但是盐州的位置很适合当个中转站,商队完全可以把汉地卖不出去的东西运去西夏再销售。
寻常百姓买不起汉商的东西,坑也是坑那些鱼肉乡里的小贵族,这麽一想良心都不痛了呢。
……
王雱包袱款款来盐州上任,他是南方人,从小到大跟着他爹到处跑,到自己当官了也依旧在南方和中原打转,这是他第一次到西北来。
要不是亲眼所见,他读再多书也想象不出漫天黄沙是什麽场景。
他知道西北春季多沙尘,但是没人和他说这边的沙尘大到天都是黄的,下马车走几步再回头就找不到马车,离大谱啊!
难怪小韩相公被调回京城後官家也不说再派宰相来主持西北战事,没来过西北的人见了这边的天气都大惊小怪,其他事情就更不用说了。
理政要因地制宜,不了解地方情况就仓促变动容易弄巧成拙。
小韩相公到西北之前名声很好,当然现在也不差,就是在西军中声望降了点儿。
西军有很多番兵,但还是以汉兵为主,招抚番邦招抚到汉兵怨气丛生实在是舍本逐末。
小韩相公到西北後诸事不顺,换成他爹来西北估计也好不哪儿去。
他爹很想到西北来大展身手,奈何官家不同意,实在没办法了才让他这个当儿子的来打头阵,现在看来派他先来刺探刺探情况非常有必要。
夭寿啊!哪儿来的那麽大的风?!
王小雱下车一趟吃了满嘴的沙子,回到车厢後呸呸呸了半天,然後满眼恍惚的喃喃,“吹风不度玉门关,玉门关在哪儿啊?才出了潼关就这麽可怕,去了玉门关还能活吗?”
车夫:……
小厮:……
应该没那麽可怕吧?
一行人忧心忡忡的往盐州赶,路过京兆府的时候都没敢停留,生怕看到京兆府的繁华後受不了盐州的荒凉贫穷。
王小雱不知道盐州在西夏手上有没有发展起来,但是他知道当年拿回绥州时绥州的贫穷震惊了所有人。
盐州也是在党项大贵族的带领下弃暗投明,刚从西夏手里拿回来的盐州能比当年的绥州好哪儿去?
——景哥,你还好吗?真的还好吗?
……
天气渐暖,厚重的冬衣被送去典当行换银子,等到入冬时再筹钱赎回来。
如果入冬时他们还活着的话。
大部分边关百姓不会筹谋几十年後的事情,活一天是一天,寿终正寝的在这边是奢望,不知道什麽时候就遇上天灾冻死饿死或者被马匪砍死。
百姓对官府的信任不是几句话就能建立起来的,苏知州初来乍到,军中士兵知晓他的为人愿意听命行事,百姓又不知道他当官当的怎麽样自然不会卖他面子。
大部分盐州百姓都觉得盐州归汉人还是归党项人和他们关系不大,汉人当家就不压榨他们?党项人走了他们就能过上好日子?
哦,并不能。
既然不能那还折腾什麽,日子该咋过还是咋过。
春日里事情多,苏景殊忙着稳定盐州局势没空走访民间,百姓也没空和他唠嗑,等过了这段时间也过了农忙,到时候再去村寨和乡老农人话家常。
西北的商户都知道盐州的苏知州和熙州的王知州签关引签的利落,不用苏知州开口,脑子好使的商人就提前到盐州来守着了。
夹缝中求生存的小部落大多艰难度日,但是家産丰厚的番邦也不在少数。
听说渭源设市易司时有些当官的觉得在边疆地区放三十万钱容易惹贼人觊觎,这话一听就知道那人肯定没来过边疆。
三十万钱算什麽,河湟地区好歹繁华了那麽多年,家産十万以往的人能塞满好几座城,人家看得上这三十万吗就觊觎?
商贾中不可明说的规矩:经商赚的是富户的钱,有良心的商人不碰贫穷小部落。
毕竟商贾无利不起早,哪天好心去贫穷小部落转转给那些穷的揭不开锅的小部落补充点生活必需品对他们而言是积善行德的好事,大部分时间还是去大部落卖他们的天价货物。
大商队一来一回赚的就不只三十万,朝廷未免太谨慎。
在王知州的运作下渭源的市易司还是开了起来,不过这些年西北的榷场开少关多,大宋的商队不能出境,番邦商队进不来,买家卖家都见不着对方,交易更是无稽之谈,所以市易司的存在不像中原那麽吸引人。
渭源市易司能吸引那麽多商户,主要还是王知州愿意给来往商队签关引。
苏知州和王知州一样大方,不知道盐州会不会设市易司,如果设的话他们可不能错过这个好机会。
吐蕃的大部落对底下的小部落还算友好,只要愿意服软认大哥就都是一家人,表面一家人也是一家人。
有时候觉得吐蕃的大贵族不做人,扭头看看西夏贵族的所作所为又觉得也还行。
善人都是对比出来的。
党项贵族不做人的时候一点人性都没有,因为钱来的太容易,所以花钱的时候一点都不心疼。
汉地商队就喜欢这种大户,有能力拿到关引的都上赶着那些视金钱如粪土的党项贵族做生意。
有钱不赚是傻蛋,党项贵族视金钱如粪土,他们视金钱还是金钱。
所以苏大人,再干一票大的吗?
前两年苏大人和王大人联手找了几支商队出境,当时他们心有疑虑没敢往前凑,结果就是撑死大胆的饿死胆小的,虽然不知道那几支商队出境干了些什麽,但是无一例外都赚的盆满钵满。
没赶上第一波已经让他们悔的肠子都青了,第二波第三波再赶不上也别做生意了,直接回家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财帛动人心,苏大人真的不心动吗?
苏大人很心动,所以新一轮的海选又开始了。
不需要榷场,不需要市易司,只需要挑几支良心商队出境经商,征得的商税就能补足盐州的农税和人头税。
再说了,商队出境是单纯的做生意吗?不可能!出去之後各个都是侦察兵!
消息来源要多样化,探子送来的情报和商队送来的情报综合利用,将来平定西夏的时候就能多一份保险。
最最重要的是,商队能通过他们的途径从西夏买马。
苏景殊的金币已经花的干干净净,再想凭空冒出来六千匹马估计得等到十年後。
就算他有足够的金币,同样的套路也只能用一次,下一次未必有这次的运气。
既给马匹过了明路又坑过来一个上万人的部落,这种好事儿出现一次已经惊掉他的眼珠子,哪里还敢期待第二次?
小小苏叹气.jpg
州衙书房,苏知州放好选拔出来的几支商队的资料,想着京兆府军器监的重甲也快做好了,等重甲送过来後就请几位经验丰富的武将过来帮他训练重甲骑兵。
狄元帅有空就请狄元帅,姚将军有空就请姚将军,两位都没空就找其他西军将领。
西北武将多,以他这两年刷出来的好感度可以随便挑。
“老师老师,新来的王大人到了。”姚古一路小跑过来传话,“我我我我我我我紧张。”
“终于到了。”苏景殊二话不说放下手里的活儿,一边往外冲一边安慰说话都说不利索的傻小子,“不用紧张,元泽脾气比我还好。”
姚古不信。
西北消息不灵通是真,但也不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新来的军事推官王雱王元泽是政事堂王相公之子,年纪轻轻便着书数万言,据说这位小王大人豪气冲天傲睨万物,人家生来就不是当小官的人。
老师是天之骄子,老师的朋友也是天之骄子,还是个脾气不怎麽好的天之骄子,他他他他他他实在没办法不紧张。
苏景殊:???
哪儿听来的小道消息?被忽悠了吧?
王小雱分明是聪明机灵的邻家弟弟人设,豪气冲天傲睨万物的是他爹王介甫。
谁家的小道消息这麽不讲究?怎麽还把老子的人设扣到儿子身上?
他们王小雱好相处着呢。
小姚同学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终还是选择了闭嘴。
在他们家老师的认知之中,他自己也是个极好相处的柔弱读书人,实际呢,挖坑埋土根本不带犹豫的,虽然当官的时间不长,但是栽在他手上的贪官污吏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和自己人在一起时的确好相处,和外人在一起时外人只会在心里骂他笑面虎。
很明显,新来的小王大人大概率和他们家老师一个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