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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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景殊一直觉得他的金手指是个鸡肋。

说它没用吧,他确实有点用。

说它有用吧,它又没啥大用,每次拿什麽东西出来都得提心吊胆发愁怎麽解释。

特别是在京城的时候,要不是官家他们睁只眼闭只眼愣是装瞎陪着他演,他都不知道要被绑起来驱多少次邪。

亲朋好友能装傻充愣陪他演,他自己是实在扛不住那种羞耻感,硬着头皮演也演不下去,只能假装身上什麽都没有。

农作物农産品需要证明出处,牲畜、哈、远在西北边关的牲畜不需要出处。

鸡鸭鹅可以是山里跑出来的野鸡野鸭野鹅,牛马羊可以是草原上跑出来的野牛野马野羊,山野林间什麽都有,他们大宋没有用来养马的马场还不能接受来自大自然的馈赠吗?

近几年党项人的活动范围一直在收缩,西军顺理成章往前修筑堡寨,能屯田的地方都能收拾成牧场,零零散散也能凑出养马的地方。

办法总比困难多,没有大片的牧场,他们把战马分开养就是。

定边军周边没有太高的山,水源也勉强称得上充足,等统计完境内所有常驻人口就好好规划规划,争取把定边军打造成农林牧相结合的生态模式。

军中将士要以训练为主,不能全部耗在屯田上,种地最好还是分出来给不需要巡逻作战的民户干。

分工明确才能提高效率,不然可能两边都干不好。

目前定边军和盐州都默认的边界线是白于山,山南属大宋定边军,山北属西夏盐州,山本身……目前两边都不太想管。

白于山是典型的黄土梁状低山,也就是长条状的黄土覆盖的丘陵,不是寸草不生的黄土高坡,但是生态环境也没好哪儿去。

山里有很多长城、堡寨废墟,西夏占领整片山区的时候都没想过在山上干什麽,现在更没那个能耐。

废弃的山里跑出来一群野马,除了大自然的馈赠没有别的可能。

苏景殊抠抠搜搜的算他能买多少战马,这麽些年金币花不出去,积少成多也攒出了一大笔,就算马匹是牲畜中最贵的也能放开了买。

野马群最多有多少匹马?雌雄比例有定数吗?

等他回去研究研究然後再放马归山。

大宋现在没有大规模的骑兵军团,不过当年刚建国的时候有一支从来没打过败仗的骑兵静塞军。

静塞军满员三千人,军中一人五马,士兵皆能开两百军的硬弓,从士兵到战马全部身披重甲配鈎连长枪,是大宋少有的重骑兵部队,战斗力和辽国的铁林军、西夏的铁鹞子不相上下。

嗯,所有的马都是太宗皇帝北伐抢回来的。

那次北伐一共抢了四万匹马,把最好的一万五千匹挑出来,然後选了三千彪悍异常的兵,如此才有了战无不胜的重甲静塞军。

可惜澶渊之盟後宋辽之间趋于太平,朝廷重文轻武,静塞军花销太大,地方军中的佼佼者还要被调入京城编入京城禁军,之後没多久整支军队就消失了。

静塞军最开始是塞北易州的厢军,当地民风彪悍勇不畏死,所以才能选出那麽多精锐来组建静塞军。

定边城也在边疆,这边的民风同样彪悍,只要马匹到位,然後再找京城申请重甲,分分钟就能重新组建出一支堪比静塞军的定边军。

一人五马有点招人恨,他们按照目前的骑兵编制一人三马就行。

人数也不用太多,静塞军三千人他们先来一千人,之後慢慢再增加人数。

区区三千匹马,问题不大。

苏景殊算算金币数,他不光能买三千匹马,牛羊鸡鸭和肉猪等各种常见牲畜都能来三千。

山里跑出来野马群不算稀奇,无主羊群、鸡群、鸭群大规模出现就不合理了。

还有奶牛和肉猪,大宋和西夏都没游戏里的品种,山里溜达出来几头还行,大量出现估计要吓到人。

稳妥起见,先把马弄出来。

三千匹马有点多,可以一次跑出来五百匹,隔半个月跑出来一批,一个冬天过去他们的重甲定边军就有着落了。

当年的重甲静塞军正面硬刚辽国最强王牌军队铁林军,今後的重甲定边军也能正面硬刚西夏最强的王牌军队铁鹞子。

能让西夏人闻风丧胆的很快就不只狄元帅一人,他苏景殊的威名也要传遍大江南北。

哈!哈!哈!

再然後,苏大人就得到了野马群一般只有五到二十匹马的噩耗。

一匹雄马加几匹雌马以及少数幼马,大部分都是七八匹,超过十匹的都很少见。

苏景殊:!!!

超过十匹的都少见,就算一次出来十匹,想要三千匹马也要三百次,一天跑出来一群都要跑近一年,世上哪儿有这麽离谱的事情?

都不用一年,但凡山里连着三天每天都能跑出来十匹马,馋马馋疯了的西军将士就能顶风冒雪去搜山。

到时候山里所有犄角旮旯都被翻过来一遍儿,再想说马匹是山里跑出来的野马都不行。

能和西夏铁鹞子一较高低的重甲定边军近在眼前却咫尺天涯,苏大人很伤心,伤心的晚饭都少吃了一碗。

怎会如此?

怎会如此啊?!

他都准备好散尽积攒多年的陈年老金币来换战马了,老天为什麽连这个机会都不给他?

这到底是什麽世道,怎麽连花钱都花不出去?

苏大人脑海中的小人嚎啕大哭。

老师毫无缘由丧了吧唧,学生吃饭也不敢吃的太香。

姚古放下碗筷谨慎的问道,“老师,怎麽了?”

苏景殊横眉怒目,“野马为什麽不能有上千匹的大族群?”

个位数的马够干什麽?够老虎一顿吃的吗?

生气!

“养马的草场都不够用,山里也很少见成群的野马了。我爹说他小时候还见过,反正我长这麽大连一匹野生的马都没见过。”姚古满眼憧憬的说道,“野外没有上千匹的大马群,但是西夏有养了成千上万匹骏马的马场,要是能把党项人手里的马场都抢过来,咱们西军就再也不缺战马了。”

扩充骑兵!每个人都有三匹马!城里还有上前匹备用的良驹!

啊,做梦真快乐。

苏景殊眸光微动,西夏有养了成千上万匹骏马的马场啊……

姚古莫名感觉脊背发凉,“老师?”

苏大人笑的眉眼弯弯,“没事,你继续吃,我去书房忙。”

不行,谁都挡不住他组建重甲定边军。

……

风劲角弓鸣,雪尽马蹄轻。

冬日大雪封山,即便是难得的晴天官道上也很少有人影。

西北边关连年征战,边地百姓都绷着神经过日子,即便是逢年过节也很少和中原腹地那般大肆庆祝。

边城没有灯市也没有庙会,百姓顶多在家里做点好吃的慰劳一下一年的艰辛。

新建的定边城人口不多,幸赖知军招抚有方,许多零散的小部落举家搬迁至城内,再加上随军迁到城里的将士家眷以及负责後勤的厢军,好歹看上去像座正常的城了。

之前只有驻军不叫城池,只能叫大型营寨。

大宋在沿边设立新军,相邻的西夏州县时刻派人盯着这边的情况,尤其是盐州的官员,因为怕大宋不打招呼就打过来还特意找兴庆府又要了五千精锐兵马驻守。

盐州百姓的死活不重要,盐井盐池不能丢。

朝廷宣布成立定边军後定边军周边的西夏州县都吓得不轻,都知道宋人爱蚕食推进,这都到家门口了能不紧张吗?

宋人修城,西夏官员胆战心惊暗戳戳搞鬼。

宋人招抚境内部落,西夏官员胆战心惊暗戳戳搞鬼。

不管定边城里干什麽,只要消息传到盐州,西夏官员都会想法子捣乱。

还不敢在明面上捣乱,只敢暗戳戳使坏。

临近年关,各处都消停下来,盐州官府的党项贵族也准备找个地方放松消遣。

胆战心惊了小半年,可得找个温柔乡快活快活。

可惜盐州比不得繁华的兴庆府,更比不上金碧辉煌的开封府,连州城都残破不堪,再怎麽布置也没法过上兴庆府那样纸醉金迷的日子。

穷啊!真穷!

西夏州长官称刺史,盐州有盐井盐池,刺史之职是个肥差,只有党项大贵族才有资格去抢的肥差。

只是差事油水足不代表地方富庶,掌管盐井盐池的贵族富得流油,日夜在盐井盐池中劳作的盐州百姓却依旧穷的吃不起盐。

上面的人越富,底下的百姓越穷。

盐州刺史往利步跋舒舒服服的躺在铺着貂皮的软塌上,手边的桌子上满是美酒佳肴,身旁数十位美婢温柔小意的伺候,依旧不妨碍他抱怨盐州的生活条件差。

往利氏是党项八部之一,虽然如今已经没有党项八部,李继迁、李德明、李元昊祖孙三人不讲道义直接兼并了他们的部落建国了,但是其他七个氏族在党项族群中依旧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在兴庆府过惯了好日子的大贵族陡然到盐州这种穷乡僻壤来,能把持盐井日赚斗金又怎样,穷地方连个像样的消遣地方都没有,要不是为了盐井盐池他说什麽都不会到这儿来。

窗外冰天雪地,房中美人歌舞。

厚厚的门帘被掀开,朔风卷着雪花吹进少许,不慎卷进来的雪花很快融化在温暖如春的房间里。

来人将房间里的舞女美婢都赶走,然後神秘兮兮的凑上前,“大人,据可靠消息,定边军那个文人知军要在上元节举行灯会,听说从庆州环州请了不少美人助兴,要一连庆祝到出了正月才停。”

往利步跋眼睛一亮,“此事当真?”

“当真,绝对真。”来人表情夸张,“商队消息灵通,周边州县已经有不少商队啓程前往定边城,咱们得到消息还算晚的。”

往利步跋大笑出声,“宋国的文人还是一如既往的骄奢淫逸,定边军有这麽个知军,我盐州再无後顾之忧。”

城池刚建好就这麽折腾,也不怕折腾出毛病。

灯会人多,正是他们安插探子的大好时机,老天都在帮他啊哈哈哈哈哈哈。

听说那个知军是三元及第的状元郎,看来是个富贵窝里长大的娇贵人物,不然也不会到了边关也改不了骄奢淫逸的毛病。

娇贵好,文人成天风花雪月不问政事或者瞎指挥,武将向来看不起这种人,定边军的知军和守将关系肯定不好,他们接下来不用担心盐州的安危,竖起耳朵听隔壁的热闹就行。

他的运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往利步跋大笑不已,仿佛已经看到隔壁文官武将掐的死去活来的明天。

旁边那人满眼谄媚的附和道,“大人所言极是。”

“收拾收拾,我们乔装打扮去看看定边城能办出什麽样的灯会。”尊贵的盐州刺史准备移步挪窝,他年轻时曾去过汴京城,多年过去至今依旧怀念那里的花团锦簇富丽堂皇。

宋人讲究,读书人更是爱抠细节,灯会是那个状元郎出身的知军亲自操办的,就算比不过汴京城的灯会也肯定能得几分真传。

他受够了这一到晚上就乌漆嘛黑的盐州城,大军什麽时候能打到汴京啊!

不夜城多奢华啊,多适合他们享乐啊,就不能是他们的吗?

哼,他马上去定边城“打探敌情”,争取当上攻灭宋国的先锋。

……

西北边城过年不讲究,多少年都没举行过像样的庆典,苏知军放出消息要在定边城庆祝上元节,一时间四面八方的商队以及有钱又有闲的富户都开始往这边赶。

庆典不是有钱就能开的,边州富户不在少数,祖孙三代都没见过烟花长什麽样儿的也不在少数。

难得有座城宣传要庆祝上元节,离得远也要赶过去。

边城庆祝节日风险太大,虽然不知道定边军的知军怎麽说服其他官员的,但是过了这个村儿就没这个店儿,先看了烟花再说。

知军衙门,狄青看着城门守军送来的人流量统计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

幸好有他带兵过来支援,不然城里非得被西夏探子透成筛子。

“元帅,苏大人这事儿办的漂亮,京兆府的上元节都没这麽热闹。”副将乐呵呵说道,“话说咱京兆府啥时候也热闹热闹?能这麽热闹吗?”

狄青皮笑肉不笑,“京兆府那麽多百姓,你能在上元节结束後分清城里到底是住在那里的百姓是经商的商贾还是西夏的探子?”

副将挠挠头,“那算了。”

定边军人口简单,灯会结束後两三天就能再把城里的情况统计清楚。

新人口加入要到衙门登记,是探子还是什麽基本上能看出来,那些看不出来的也没关系,城里不可能一个敌国探子都没有。

人少就是好,不光能热闹还没风险。

苏景殊坐在旁边缩着脑袋不敢说话,他刚才已经被骂过了,这时候不敢再上前找不痛快。

希望盐州那边给力点,不然他这顿骂就白挨了。

举办灯会的那麽多钱也白花了。

灯会是他要办的,为了避开层层申请特意自掏腰包没走公账,十几年的积蓄就这麽花出去可把他心疼坏了。

一个铜板一个铜板攒起来的零花钱和游戏里毫无真实感的金币完全不一样,金币花就花了,花完慢慢就能自己涨回来,零花钱花完了就只能靠俸禄度日。

他想设计诱西夏官员前来就得大肆宣传,大肆宣传就一定会惊动京兆府,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几番权衡还是决定以重甲定边军为重。

挨骂就挨骂,他受着就是了呜呜呜呜呜。

狄将军肯定不会一个人来,正好连城防治安一块儿解决。

人要学会在逆境中努力生存,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趁之机。

可趁之机是这麽用的吧?

连轴转了那麽多天,他的脑子都锈住了呜呜呜呜呜。

不多时,姚古一路小跑过来汇报情况,“老师,城外来了个豪华商队。”

——噗呲噗呲,有鱼上鈎。

苏景殊立刻起身,和狄青打了声招呼就往外冲,“来的是谁?”

姚古小声回道,“盐州刺史往利步跋还有他的亲信下属。”

“商队”有十来辆马车,还带了上百个装备精良的护卫,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商队。

城里这些天来的商队很多,不同地方的商队各有特色,就没见过谁家干生意的能把车驾布置的那麽奢华,比冯大人的车驾还要刺激人。

苏景殊按捺住激动捂住胸口,“好好好,没想到直接来了条最大的鱼。”

狄青黑着脸走出来,“什麽鱼?”

“没什麽。”小小苏下意识打了个激灵,“现在来不及解释,元帅稍安勿躁,最多三天一定给您解释清楚。”

狄青:???

狄青知道苏景殊做事有分寸不会胡来,也知道这小子平时奇思妙想经常出人意料,但是这次不加防备大肆庆祝上元节还是让他想不通。

城里举行灯会百姓是会高兴,混进来的探子也很高兴。

定边城建成还不到一年,这是要干什麽?

他不觉得定边城能妥善安置那麽多过往商户以及游玩的别处百姓,又不能真的放任不管,只能先带兵过来帮忙。

臭小子挨骂的时候看着逆来顺受,只是不知道为什麽总有种怪怪的感觉。

因为以前没见过这小子那麽老实?

还是这小子每次闯祸後被他爹教训都是这副模样?

狄元帅暂时没空想那麽多,他现在要忙的是维持城中治安,别的事情都等到灯会结束再说。

再然後,狄元帅就眼睁睁看着某苏姓官员设宴招待来自西夏的党项官员,亲自带人游览灯会,亲自带人品尝西北特色美食,亲自给人准备礼品,亲自送人出城,亲自将人送到白于山脚下,就差直接把人送到家门口了。

狄青:……

通、通敌叛国?

这时候是不是该抓人了?

狄元帅心里黑白两个小人噼里啪啦吵的不可开交。

黑色的小人嗷呜嗷呜指天骂地,“他都主动敞开城门给党项人了!他都和党项官员勾结到一起去了!他马上就去投奔西夏了!这还不叫通敌叛国?!”

白色的小人泪眼婆娑据理力争,“他在大宋也时前途坦荡!脑子笨想不明白文人谋略可以不想!你凭什麽污人清白?!”

两个小人吵架升级打的昏天黑地,就在黑色小人占据上风即将一脚踹死白色小人的时候,亲自出城送敌国官员的苏知军回来了。

不光人回来了,还带回来了六千匹膘肥体壮的良驹。

定边城所有人:!!!

马!战马!足足六千匹!

苏大人!您就是西军的神!

狄将军恨不得将眼珠子黏在战马身上,说话都舍不得移开眼睛,“这些马哪儿来的?”

苏景殊长叹一声,“山里捡来的。”

狄青:……

“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儿?”

苏景殊双手负後一脸沧桑,“徒儿,来给狄将军讲讲马儿是怎麽来的。”

“是!师父!”姚古抱拳应了一声,然後开始连说带比划的解释他们怎麽遇到天上掉馅饼的,“元帅您不知道,我和老师送往利步跋离开,他们的车队刚消失没多久山里就出现了马蹄的声音,吓的我们以为里面埋伏了骑兵。”

山里没有埋伏骑兵,但是里面有六千多匹一看就养的非常用心的战马,比埋伏了骑兵还可怕。

他们当时都以为要把命丢那儿了,万万没想到这群马被驯化的非常好,跑出来後就老老实实待在官道上,它们竟然还会列队。

送到跟前的良驹谁不心动?

马群身边没有人,山里冒出来的就是野马,他们赶回来就是他们的,不接受反驳。

狄青深吸一口气,捶捶脑袋缓缓心情,先让人将马匹妥善安置,然後把看上去同样震惊不已的苏景殊拉到一边,“这是你从往利步跋手里买的马?”

要是为了买马,私底下和西夏官员联络也不是不行。

“元帅,真不是。”苏景殊很想应下这个现成的理由,但是去往利步跋那儿一打听就知道根本不是这麽一回事儿,他想应也不能应。

狄青对这个回答表示怀疑,不过天大地大战马最大,等他处理完这群从天而降的马儿再好好说说最近的事情。

苏景殊松了口气,忽然想到西军将领哥哥看战马比看媳妇都亲又赶紧追上去,“元帅!我带回来的马应该归我们定边军!元帅您不能抢底下人的东西啊啊啊啊啊!”

狄青脚步飞快头也不回,“苏机宜莫不是忘了自己还是永兴军路经略司的机宜大人。”

什麽叫定边军的马?这分明是他们整个永兴军路的马!

足足六千匹健马,定边军养得起吗就定边军的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