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屠龙!屠龙!

待陈恩离去后,许氏收起笑脸,暗暗把那狗东西骂了一遍。

里头的汪倪从房梁上落下,许氏进来,他行了一礼,前来传话。

许氏一一记下。

变故发生在中秋前夕,原本是阖家团圆的日子,不曾想在陈皎进京的头天晚上,睡梦中的百姓忽然听到惊天炸雷。

城门口火光冲天,地动山摇,驻守在城门的士兵们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随灰烬烟消云散。

宫中听到那声巨响,全都被惊醒。睡梦中的陈恩被吓得抖了起来,意识到不对劲,立马警惕地翻身下榻。

他穿着亵衣,披散着发,大声道:“来人!来人!”

那道惊雷是投放给许氏的信号,告诉她,你家闺女从中原杀回来了!

长秋殿忽遇大火,许氏一把火烧了寝宫,穿着宫女的服饰,同江婆子躲藏到冷宫那边。

城门口喊杀声连天,徐昭和裴长秀等人带兵杀进京都,而昌南那边的精锐骑兵快马加鞭而来。

此前胡宴携小队人马送去火药助力沈乾敏发动兵变,成功把林旭等人斩杀,稳住了上万官兵生乱。

部下周光宁受命同胡宴带骑兵前往京都援助。要么死,要么一步登天,享尽荣华!

用火药炸开城门冲杀进来的官兵们直奔皇城擒王。

陈恩早已在城中布局,等着陈皎自投罗网。单论人多势众的话,陈皎带来的三千兵是怎么都活不下来的,但她有黑火药助力。

在这个冷兵器时代,黑火药无异于降维打击。

潜藏在城里的禁卫军从黑暗里冲杀而出,然而等待他们的是小火药投喂。

负责爆破开路的士兵身背火药筒,两截竹筒大的东西,封装了一两斤火药,投放进人群中,爆破力惊人。

城中百姓听着时不时的爆炸声,无不惶惶。

浓烟滚滚中,痛苦的嚎叫声、狂热的喊杀声、马儿的嘶鸣声、颤栗的求饶声,交织到一起,汇聚成人间炼狱。

一时间,通往皇城的主干道上火光冲天,乱作一团。

深居在宫里的贵人们皆被城中的爆炸声吓得六神无主。陈恩披头散发到城楼看情形,只见城中许多地方火光冲天。他甚至还能看到一枚竹筒火药炸裂爆发出的浓烟。

圆月高挂空中,守在门楼上的禁卫军看到城中的情形无不震撼。

不一会儿高展急赶匆匆前来,汇报道:“陛下,徐昭和裴长秀等人杀进城了!”

陈恩铁青着脸,指着远方问:“那些‘天雷’究竟是何物?!”

高展回答不出,只道:“属下不知,只听他们说威慑力骇人,浓烟热浪能把人冲击致死。”

陈恩听得匪夷所思。

也在这时,长秋殿那边走水的消息传来,陈恩当即下令把许氏带来,试图用她牵制陈皎。

城中的厮杀不仅把百姓们唬得不安,那些文官们亦是恐慌不已。尽管他们已经有预感陈九娘会反,但没料到会这般野蛮暴力。

余府里的家奴们全都手持棍棒,严防外头的叛军打进来。

余奉桢眼皮子狂跳不已,他的长子余崇禾忧心忡忡,过来说道:“爹,陈九娘当真反了。”

余奉桢压下心中的忐忑,无奈道:“当初我曾劝过圣上,他执意要把她召回,而今只怕难以收场。”

余崇禾指着外头,“方才那一阵又一阵的惊雷声着实唬人,也不知是什么东西这般厉害。”

余奉桢阴沉着脸道:“它既然能把胡人击退,城里的禁卫军哪里经得起这般杀戮?”又道,“陈九娘手里只有几千兵,她能毫无顾忌杀进京,可见做了万全之策。”

余崇禾:“也不知昌南那边是什么情形,若京中出了岔子,那边的援兵会迅速过来才是。”

余奉桢没有答话,他并不清楚京里头潜藏的兵力,以他对陈恩的了解,至少也留有上万人才是。

只是他万万没料到,禁卫军也反了,是被陈贤盛策反的。

跟着造反的那些禁卫军大多数都是以前曾跟陈贤树打过交道的兵。他们对陈贤树兵败自刎一事到底不甘心,受到陈贤盛鼓动后,与徐昭他们里应外合打开了皇城大门。

借助火药的轰炸开路,徐昭等人沿途一路厮杀,把禁卫军打得节节败退。

就连胡人都难以抵抗,更何况这些南方士兵。他们从未见过如此骇人的东西,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一盘散沙。

待底下士兵放出信号,驻守皇城的禁卫军揭竿而起。

当陈贤盛怂恿禁卫军逆反的消息传到重华殿那边时,陈恩气得暴跳如雷。他额上青筋毕露,眼 瞪得如铜铃般大,怒不可遏道:“荒谬,你二哥那般窝囊,他怎么敢?!”

陈贤戎哭丧道:“爹,二哥狼心狗肺,你若不信,可亲自去看看!”

陈恩顿觉胸中血气翻涌,欲大步往前,却觉眼前一片黑暗。他晃了晃,高展慌忙扶住他,担忧道:“陛下!”

郑氏害怕不已,恐慌道:“陛下,保重龙体啊。”

所有妻妾们都聚在重华殿,陈恩压下胸中的憋闷,缓过劲儿,大声道:“许惠兰呢?!赶紧去给我找!”

陈恩始终不信那个窝囊的老二也会跟着陈皎造反。上回老大造反,他对老二生出恻隐之心,并未追究,对他的舐犊情深有目共睹。

一脚踹开陈贤戎,陈恩大步出去,皇城门口再次传来巨响,震得这座古老的城池仿佛在咆哮哀鸣。

他似受到惊吓,迟疑着退了回去,当即命人去把郑威寻来。

与此同时,许氏和江婆子在汪倪的护送下藏匿到冷宫那边的排污口下。

今日不管城中如何,汪倪的使命都是护住许氏的性命。崔珏曾叮嘱过他,把许氏当成当初在中原没有护住的薛氏。

那是崔珏生母,当年为护他被胡人掳去,是他一生的遗憾。

汪倪牢记于心。

禁卫军一边救火,一边搜寻许氏的踪迹,听着外面的喊杀声,不免心不在焉。

而崔府里的崔珏由谢必安护卫,之前被盯得紧,全靠沈乾敏那边和陈贤盛钻空子,才得以同陈皎联络制定计划。

陈贤盛逆反是他怎么都没料到的,既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毕竟人人都想活命。

那一双儿女由王环掩护在地窖里,听着城中的厮杀响动,女儿陈萍害怕地抱着自家母亲的胳膊。

儿子陈岁青的胆子要比妹妹大些,小声道:“阿娘,爹会平安的,对吗?”

王环不知道,也回答不出来,只把他们搂在怀里,说道:“只要你们平安,他就能活。”

可怜天下父母心,这一双儿女就是他们的命。他们不求荣华,也不想去争夺权势,只求平安。

把赌注押到陈九娘身上,王环不知道对错,可是她明白,这是他们唯一的出路。

她只想活,只想一家四口平平安安!

皇城由郑威亲自镇守,事关身家性命,豁出去拼死抵御。

这场厮杀持续到凌晨,胡宴和周光宁带着骑兵而来。他们的援助给造反的官兵们带来了士气,裴长秀亲率骑兵行至东阳门,突破了防线,得以攻进皇城。

层层防卫失陷的消息陆续传到重华殿,令陈恩暴躁如热锅上的蚂蚁。那许氏像人间蒸发一样不知踪迹,苏氏平时跟她走得近,郑氏当即叫人去寻苏氏。

天色蒙蒙发亮,城中百姓无人敢出门,全都恐惧地藏匿在家中。

一妇人害怕不已,护着怀里的稚儿,嗫嚅道:“昨晚究竟是何物竟能地动山摇?”

她的男人也答不出来,不过之前他们曾听闻过“天雷”的传闻,便知道应是陈九娘回京了。

那声声惊雷,无不昭告城中百姓,她陈九娘回京了,回来造反夺权。

通往皇城的主干道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也有遭受波及的百姓。于平民来说,战乱从来都是残酷的。

这条由白骨铺成的血路通往权力的顶峰,陈皎用手中的黑火药拉开了热兵器时代,借助历史的巨人把皇权碾压得粉碎。

她驱使着裴长秀这些武将为她卖命,化身为地狱里的恶鬼推动历史的步伐,引领它走向一个全新的世界,属于她陈皎的时代。

朝阳升起时,郑威被杀,禁卫军还在做顽强抵抗。陈恩等人退守到永寿殿,他还对昌南的救援抱着希望。然而第二批援军到来,依旧是沈乾敏的亲信。

崔珏知晓宫里的情形,亲自出城去接陈皎主仆。

陈皎一身戎装骑在战马上,眉目仍旧英气,只是比以往多了几分不怒自威。

她能从中原活着回来,崔珏心中甚慰。

那时朝阳映射到英气勃发的戎装上,瘦削的身姿,坚韧的面庞,一双黑沉沉的眼眸里写着狂热的野心勃勃。

她在朝阳里闪闪发光。

崔珏下马行礼,仰头看她,连朝阳都愿意做她的陪衬。

有些人天生就该如此,活得灿烂闪耀,引得万人瞩目。

他微笑着问候,愉悦道:“许久不见,不知九娘子一路可安好?”

陈皎回以微笑,居高临下道:“许久不见,不知崔郎君在京中可顺遂?”

崔珏:“不辱使命。”

陈皎挑眉,“甚好。”停顿片刻,“你想要的中原,我去打下来。”

崔珏抿嘴笑,看她的眼神充满着慕强者的欢喜。他喜欢强者,不介意匍匐在她脚下,因为她值得,有这个本事。

待到巳时,宫中传来消息,禁卫军溃败,皇城已被徐昭等人掌控。

陈皎入城。

陈恩等人被拘押在 永寿殿,在她抵达之前,陈贤盛亲自去了一趟。

关闭的大门忽然被官兵打开,强烈的光线射入殿中,令殿内的人们极不适应。

陈贤盛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陈恩看到他的身影,顾不得满身狼狈,猛地站起身,恨声道:“孽子!枉我舐犊情深,你却这般背刺我,当该遭天打雷劈!”

陈贤盛平静地看着他,过了许久,才缓缓走进殿内。胡宴手持利剑,大马金刀站在他身后,但凡陈恩等人敢上前,必杀。

“爹,孩儿不孝。”说罢跪地给陈恩磕了三个响头。

陈贤戎愤怒道:“二哥狼心狗肺,枉爹这般疼宠你!”

听到疼宠二字,陈贤盛忽地笑了起来,甚至连眼泪都笑了出来。他站起身,泪眼婆娑看着陈恩,问道:“爹,你当真疼宠我吗?二郎我只想活,我只想活啊,有什么错吗?!”

陈恩指着他,血压飙升斥责道:“逆子!你背信弃义,丧尽天良,我陈恩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陈贤盛忍无可忍道:“够了!爹,我受够了你的胁迫,受够了你打小的谩骂与瞧不起!

“大哥从小以你为尊,事事讨你欢心,可是你又是怎么待他的?!

“我受够了你养蛊一样的手段,在你心里头,根本就没有把我们这些儿女当人看。

“我们不过是你手里养的玩意儿,今日抬举这个,明日打压那个,唯利是图无情无义!

“二郎我想活,我想活有什么错吗?!爹啊,大哥已经被你逼死,阿娘也服毒自尽,四郎逃亡被杀。儿害怕啊,儿如履薄冰日日不得安宁,就算你有舐犊情深,可是三郎不会放过我!

“他是太子,你未来的继承人,爹你扪心自问,三郎会放过我这个兄长吗?

“我想活!我不想与你们争斗,我陈二郎只想平平安安度过一生。可是你们不允,争来斗去,你死我活。

“爹,二郎我也是做父亲的人,我也有一双儿女要护。你有舐犊情深,我亦有啊!”

说罢指着陈贤戎,厉声道:“我若安分守己,三郎他会放过我吗?他不会!他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只会杀之而后快!

“爹,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你说的那份舐犊情深叫儿害怕。你会逼死大哥,召九娘回来诛杀,下一个又是谁呢?

“爹你告诉我,我究竟要怎么做,才能在你们的权势争斗中活下来?你告诉我!告诉我陈贤盛,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保住性命,护住妻儿?!”

他的泣血质问把陈恩震住了,久久答不出话来。

陈贤盛泪眼模糊,“很多时候,我倒宁愿回到曾经还未起家的时候。那时候爹会心疼大哥,待阿娘也甚好。

“可是不知什么时候起,家里忽然变了。爹啊,你有许多妻妾,可是二郎只有阿娘一位母亲。

“儿看着大哥走入深渊却无能为力,看着他与你渐行渐远,心生怨怼。如今你再次挥起屠刀斩向九娘,你扪心自问,九娘拼尽全力扶你上青云,你许给她什么了?”

这话陈贤戎不爱听,大声驳斥道:“二哥痴心妄想!你以为九娘就不是一头恶狼了吗?!她野心勃勃,早就想取而代之,你以为你在她手里就能讨得活路了?!”

“他为什么没有活路走?”

一道女声忽然从门口传来,铿锵有力,带着不容争辩的反驳。

所有人都朝外头看去,陈贤盛脸上残留着泪痕,目光中却充满着期待。

陈皎背着手,缓缓出现在门口。

那时阳光洒落到她身上,挺拔的身姿,高昂的头颅,一双眼审视殿内众人,通身的威仪不容人侵犯。

她沐浴着秋日阳光而来,从容走进阴影下,如一道永不折腰的标杆,瘦削的身躯中蕴藏着属于女性独特的力量。

不知怎么的,看到她的瞬间,殿内的人们竟然感到了恐惧。

因为那是一个前往中原仅靠几千兵就击退胡人的女子,她的手里沾染了上万条胡人的性命。

尽管她的外形看起来远没有男人那般高大,可是她满口獠牙,骨子里狠辣且无情,杀戮于她而言从来不是一件令人抗拒的事,而是狂热。

而今天,那双掐灭过无数人生路的罪恶之手伸向了他们。

恐惧,颤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