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陈皎大耍威风

之后两人就魏县的情形说了许久。

起初崔珏觉得陈九娘掀不起什么浪来,后来见她这般操作想讨兵去,可见有点名堂。

如果淮安王允了,愿意发兵给她去魏县,那就更有意思了。

第二天淮安王在官署差人把章陵郡太守赵正洋叫来询问魏县山匪一事。

赵太守一脸苦瓜相,实在有口难言,哭丧着脸同淮安王说起那块牛皮癣。

跟当初陈皎他们询问当地老媪的说法差不多,因着地理因素,实难进山剿匪。

陈恩倒也没有找茬训斥。

把赵太守打发走后,他命人去请郑章。

得知陈九娘一行人刚进魏县就挨了揍,郑章皱眉道:“属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陈恩端起案几上的茶盏,看向他道:“你说。”

郑章严肃道:“九娘好歹是个女郎家,若出去磕着碰着,总归不太好。”

陈恩没有答话。

郑章道:“这次遇到山匪只受皮肉伤已是万幸,她一个女郎,哪里受得住打啊杀啊的?”

陈恩不想听他念叨,不耐道:“郑治中打住。

“我找你来,不是听你没完没了唠叨的,我要听的是魏县山匪一事,当该如何处理才好。”

郑章不答反问:“难道主公要发兵剿匪吗?就为着那几个地痞混子大动干戈?”

一句话把陈恩给干沉默了,确实不划算。

郑章捋胡子,一本正经跟他算了一笔账,“魏县山匪下官略有所知,以前也曾发兵围剿过几回,皆是不了了之。

“该山匪混迹于魏县与怀安郡两地交界,派兵进山,犹如大海捞针。

“倘若这次主公想剿匪,下官以为,结果跟以往没什么区别,除了劳民伤财以外,还能捞到什么益处?”

陈恩倒也没有反驳,只道:“确实如此。”

郑章语重心长道:“下官还是那句话,主公太过娇宠九娘,总不能因为她有功在身,便由着她胡作非为。”

陈恩背靠凭几,不大痛快地指了指他,说道:“话虽如此,可是魏县那帮孙子,狂妄到连官家都敢进犯。

“日后我们这些当官的,是不是还得供养着他们,绕着道儿走?”

“这……”

“那帮孙子抢商旅平民便也罢了,如今猖狂到连官府衙门都不放在眼里,日后我淮安王从那里路过,是不是还得去拜一拜他们?”

郑章闭嘴不语。

陈恩心里头到底不舒坦,他清楚剿匪付出的代价太大,还不一定有成效,但放任不管又伤颜面。

郑章一时也拿不出个主意来,他偏向于规劝,觉得是陈九娘自己去碰钉子,如果安分守己待在后宅,哪里会生出这些是非来?

陈恩知道这个道理,却觉被山匪打脸没面子。

一来陈九娘跟普通的后宅女郎不一样。

二来则是他已经是惠州的土皇帝了,结果还有人敢无视他的威仪前来践踏。

这口气忍不下。

陈恩陷入了两难,他没法坐视不理,也没有一个好的法子应对。

接连两天碧华堂那边都没有动静,梨香院的陈皎不禁毛躁,她可不能白挨一顿痛。

许氏给她出了一个主意,陈恩喜欢吃酪乳,于是陈皎在马春的指导下亲自做了一份。

趁着傍晚陈恩下值回来,陈皎特地带上蜂蜜酪乳送过去。

知道她的来意,陈恩倒也没有多说什么。

陈皎讨好地盛上酪乳,说道:“爹最爱食酪乳,这是我跟马春学做的。”

陈恩接过瓷碗,那酪乳色泽奶白,好似胶冻一般。

他拿勺子挖了一勺来尝,奶香味十足,就是齁甜。

陈皎期待地问:“好吃吗?”

陈恩点头,“甚好。”

陈皎笑了起来,找了些话题跟他聊。

陈恩有一句没一句敷衍,绝口不提发兵的事。

最后还是陈皎憋不住了,用撒娇的语气道:“爹可准允儿再进魏县?”

陈恩单手撑到凭几上,斜睨她道:“还想去呐?”

陈皎点头,老实道:“贼心不死。”

陈恩被气笑了,看向外头道:“你说你一个女郎家家的,老把心思放到外头,成何体统?”

这话陈皎不爱听,屁颠屁颠地坐到他旁边,说道:“那爹愿意把女儿嫁出去吗?”

陈恩愣了愣,说道:“你老子还养得起你,家里头不缺你一口吃的。”

陈皎撇嘴,“那爹是不是嫌女儿跑出去丢你的脸了?”

“胡说,我儿可是惠州的大功臣,走到哪儿都是我淮安王的脸面。”

“爹既然这般抬举,何故就不乐意把女儿放出去?”

“我是怕你在外面吃了苦头。”

“那爹还舍不得给我派兵撑腰。”

陈恩没有吭声。

陈皎倒也不着急,只循循善诱道:“爹,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陈恩睇她,“什么话?”

陈皎阴谋论道:“那日我们去魏县被山匪打伤,当时我曾问过徐都尉,他说了一句话,说一般情况下山匪强盗是不愿意来招惹官家的。

“爹你难道不好奇吗,那帮山匪真的吃了豹子胆敢在你淮安王头上撒野?”

这话说得耐人寻味。

陈恩许久都没有答话。

陈皎仔细观察他的面部表情,继续说道:“儿想再进一次魏县,想去看看那里头到底有什么东西。

“儿向你讨兵并非胡作非为,就想弄清楚是什么原因导致儿刚进魏县地界就挨了揍。

“爹你难道不好奇?”

陈恩没好气道:“你莫要在背后胡乱揣测。”

陈皎:“我是在维护爹的脸面,你家放出去的崽,巡陈家自己的山头,结果被几个地痞揍了,传出去像话吗?”

陈恩:“……”

陈皎:“爹,你派俩兵给我撑撑腰,耍耍威风也好啊,若不然外头还以为你老人家好欺负呢。”

陈恩还是没有吭声。

陈皎摇他的胳膊,“儿就想拿他们耍耍威风,只需往那一站,什么都不用做,贼有脸面。”

她说话的语气极其天真,陈恩被逗笑了,“你当是玩具不成?”

陈皎见他有松动的迹象,忙道:“爹就允了我罢,给我几个兵去魏县耍耍威风,就算没法治山匪,也能吓一吓他们,至少咱们官家得拿出个态度来。”

这话倒是不假。

被山匪挑衅,若一点反应都没有,也确实不像话。

陈皎又费口舌哄了一番。

也亏得她是女儿身,讨兵跟讨玩具似的,不至于让陈恩猜忌用在别处。

若是男儿,那情形就大不一样了。

她又是哄又是讨,就想要俩兵去长脸面耍威风,讨兵的语气就跟小屁孩被揍了请家长镇场子那般,也着实把陈恩哄松动了。

对于这个闺女,他愿意给予偏爱,皆因她自身存在的价值。

这顿酪乳可没白做。

陈皎使尽浑身解数,费了不少口舌磨缠,总算磨得陈恩松了口,应允愿意给她撑脸面。

陈皎欢喜不已,两眼亮晶晶的,高兴道:“爹可不能反悔!”

说罢故意做出幼稚的举动,要跟他拉钩。

看着眼前面容还未长开的少女,陈恩倒是非常配合地伸出小指头,说道:“你老子说话算话。”

陈皎是打心眼里感到高兴,同他拉钩,问道:“爹要许给我多少兵?”

陈恩:“既是给你耍威风用的,五十兵已然足够。”

陈皎撇嘴,“凑个整?一百兵?”

陈恩:“五十。”

陈皎:“一百,一百兵。”

父女俩讨价还价。

陈恩无比抠门,说道:“这些兵还有其他用处,拿给你充脸面,州府里定有异议。”

陈皎:“爹小气,你就指我一百兵,在我用他们耍威风期间,那五十兵的军饷走我私账,如何?”

陈恩眼珠子转了转,盘算道:“这可是你说的。”

陈皎点头,“反正你许我的那些钱银也无甚用处。”

陈恩毫不犹豫道:“那便许你一百兵。”

陈皎高兴坏了,因为能从他手里讨来一百兵,意味着他的底线还可以继续往下踩!

那种喜悦无以言表。

陈皎一时兴奋,学起了男人们走的官步,彻底膨胀了。

“阿娘总叫我学走淑女步,以后我就学官步,贼威风!”

说罢有模有样地撩裙走了几步,问道:“爹,女儿神不神气?”

陈恩被她滑稽的举动逗笑了,那模样就像小孩穿大人鞋似的天真又卖弄,他眼里写着娇宠,应道:“神气。”

陈皎喜笑颜开,拍马屁道:“有个厉害的爹就是命好,跟着爹吃香的喝辣的,还可以耍耍威风!”

听到这话,陈恩被哄得心情甚好,哪怕那碗酪乳齁甜,还是吃了好几口。

晚些时候陈皎带着喜悦回去,许氏得知她能领一百兵,诧异不已。

陈皎难掩激动,眼睛发亮道:“还是阿娘清楚爹的脾性,一碗酪乳就把难题给解决了。”

许氏半信半疑,“他真许你带兵去魏县?”

陈皎点头,“我带一百兵去,就算什么都不做,魏县的官见着我,都得怂着。”

许氏“啧啧”道:“该你神气!”

陈皎咧嘴笑,说要带些钱银去,因为五十兵的军饷是自己掏腰包。

许氏肉疼不已,埋汰道:“你老子也太小气了,五十人的工钱可不是个小数,怎么能让你掏口袋呢?”

陈皎不以为意,端起杯盏道:“那是我自个儿讨的。”

许氏上前,“五十兵已经够你耍威风了,何必多花费?”

陈皎抿了口温水,精明道:“多带点人去,总有用处。”又道,“阿娘给我备上,日后再给你挣更多的回来。”

许氏被哄得高兴,戳她的肩膀道:“口气倒不小。”

陈皎嘿嘿的笑,她忽然觉得这个操蛋的世道也不是那么讨厌了,因为她想要试着去改写它。

就从那一百兵开始。

从南方开始。

终有一天,他们会踏上北伐的征途,收复中原,回归汉家天下。

这对父女的作为委实叫人惊掉下巴,一个敢求兵,一个敢发兵。

路子野跟不靠谱,着实令州府里的官员们议论纷纷。

不止郑家人反应激烈,二房的李氏也觉荒唐。

先前郑章曾苦口婆心劝过,怕引起淮安王的反感,不敢再去惹他心烦,索性支外甥陈贤戎去劝说。

陈贤戎非常精明,特地走了一趟二房的秋香阁,找老二陈贤盛商议此事。

陈贤戎过来时,碰巧陈贤盛夫妻在李氏这里唠家常。

陈贤盛三十岁的年纪,体型跟淮安王差不多,已有发福的迹象。

他生得面善,性子也平和,没什么野心,目前任职典学从事,主一州学政。

夫妻育有一儿一女。

此刻李氏把七岁的孙儿抱在怀里哄。

陈贤盛说道:“待兄长从交州回来,只怕得三月份了。”

李氏点头,拿饴糖给孙儿吃,“送亲车马劳顿,五娘身弱,大郎他们自要行得慢些。”

忽听婢女来报,说陈贤戎来见。

李氏看向自家儿子,眼里藏着困惑。

陈贤盛已经猜到了什么,同妻子王环道:“二娘把孩子们带下去,我等会儿就回来。”

王氏起身把二子领了出去。

李氏问:“需要我回避吗?”

陈贤盛应道:“无需阿娘回避,你听一听也无妨,反正也不是什么好事。”

他这般说,李氏心中不禁犯起嘀咕,却也没有多问。

不一会儿陈贤戎进偏厅,朝母子行礼。

李氏笑眯眯命人看座。

陈贤戎跪坐于榻上,提起老大陈贤树,说道:“想来这会儿五娘他们还未抵达交州。”

陈贤盛道:“方才我还与阿娘提起,大哥回来只怕得三月份了。”

陈贤戎点头,“多半要三月中。”

三人唠了会儿家常,陈贤戎才试探问:“不知二哥可曾听闻爹要向魏县派兵一事?”

陈贤盛装傻道:“好端端的,何故要派兵?”

陈贤戎当即把前因后果细细讲了一番。

陈贤盛本不想多管闲事,李氏却听得皱眉,忍不住道:“这不是胡闹吗,多大点事,还得派兵去?”

陈贤戎也觉不妥,回答道:“李姨娘说得极是,州府里的官员都觉不妥,可是爹一点话都听不进去。”

陈贤盛没有吭声。

李氏看向他道:“二郎怎么看待此事?”

陈贤盛:“这事是爹自己做的主,他自有他的考量。”

陈贤戎忙道:“二哥此话差矣,纵使九娘再有功劳,总归是女郎家。

“她不在后宅过安稳日子,跑出去乱闯祸,惹了事就回来找爹哭鼻子,让爹给撑腰,这不成体统。

“先且不论对与错,九娘一个姑娘家,讨兵去做什么?”

陈贤盛垂眸沉默了阵儿,应道:“这事确实欠失妥当。”

陈贤戎:“今儿我过来,就想与二哥商议,可否一并去劝说父亲,让他三思。”

陈贤盛立马闭嘴,若是老大在,多半会应允,但他不想管闲事。

李氏接茬儿道:“家主此举欠妥,派兵这么大的事,却当儿戏一般。

“若今日九娘要兵他就给,那明日要天上的星星,是不是也得给?”

陈贤戎赞同道:“正是这个道理,父亲着实太过娇惯。”

李氏看向陈贤盛,“你大哥没在府里,二郎便去劝一劝,并非我们妇道人家多管闲事,而是派兵一事实属荒唐。”

陈贤盛欲言又止,但见李氏坚持,也只得作罢。

稍后待陈贤戎离去,陈贤盛皱着眉头同李氏说道:“此事阿娘何必参言。”

李氏心有不满,抱怨道:“上回五娘挨了打,你爹就纵着九娘,这回又纵她,我实在看不下去了。”

陈贤盛无奈道:“三郎过来多半是受了郑章的意,那魏县本就是他许出来的,如今九娘进魏县挨了揍,爹派兵过去也在情理之中。

“一群山匪连官家都不放在眼里,派兵过去震一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阿娘何必大惊小怪。”

李氏:“话可不能这么说,你说九娘一个女郎家,跑出去种什么地,且还是一个县的地,这事靠谱吗?”

陈贤盛闭嘴。

李氏继续道:“你爹也荒唐,竟然就应允了,更荒唐的是九娘出去挨了揍,他非但不劝她好生待在后宅,还为虎作伥,顺着她的意派兵去,生怕闯不出祸来,你说这像话吗?”

陈贤盛:“……”

李氏:“三郎既然来请你一同劝说,明日二郎便与他走一趟罢。”

陈贤盛揉了揉太阳穴,“多半会被爹训斥。”

李氏不满道:“二郎就是太软弱,没有你大哥的一点主见。”

陈贤盛没有吭声,心里头想着,这个家中就是有主见的人太多了才会勾心斗角。

不出所料,翌日兄弟俩去碧华堂进言,果然遭到了陈恩的训斥。

他把锅甩到郑章头上,不客气道:“那魏县还是你舅舅许下的,结果九娘刚进魏县地界,就遭遇山匪。

“三郎你说她运气怎么就这么差,挨了一顿揍?”

陈贤戎答不出话来。

陈恩训斥道:“你们两个是怎么做兄长的?

“自己的妹妹在外头受了欺负,不给出头也就算了,还让我这个做老子的忍气吞声,成何体统?!”

面对他的质问,二人垂首不语。

陈恩指了指他们,骂道:“一群山匪欺负到我淮安王的头上,老子不高兴派兵过去震慑,你们这些孙子瞎叫嚷个什么劲儿?莫非跟那群山匪有什么关系?”

这话把两人吓着了,连连摆手道:“爹明鉴,儿不敢!”

陈恩不耐烦挥手,“给老子滚!”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只得无奈退下。

陈贤盛早就料到会挨训,跑得比谁都快,不曾想陈恩忽然道:“二郎你回来。”

陈贤盛顿住身形,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陈贤戎看了他一眼,默默退了下去。

陈恩招手,陈贤盛苦哈哈上前,一巴掌忽地抡到他头上,他“哎哟”一声,讨饶道:“爹别打了!别打了!”

陈恩没好气道:“你小子吃了熊心豹子胆,连我发兵的事也敢多嘴了?”

陈贤盛老老实实道:“儿没有这个胆儿。”

陈恩戳他的脑门,骂骂咧咧道:“自个儿没长脑子吗,三郎叫你掺和就掺和?”

陈贤盛忙道:“爹勿恼,儿知道错了,知道错了。”

陈恩戳他还不解气,又踹了他一脚,嫌弃道:“蠢笨如猪,被人当刀使还不自知。

“你老子发兵去魏县镇山匪是为当地太平,你瞎掺和个什么劲儿?

“还有说什么给女郎家派兵恐惹非议,老子给九娘调一百兵又怎么了?

“给她调兵不行,难不成给你们这帮孙子调兵造我的反?”

这话把陈贤盛唬住了,慌忙跪下道:“爹息怒,儿绝无半点不臣之心!”

陈恩冷哼,叉腰道:“你们这帮孙子,就盯着我手里的那点兵,打的什么主意,别以为我不知道。

“我陈恩还没老呢,自己在干什么,心里头清楚得很,不用你们来教我怎么做事。”

陈贤盛叫苦不迭,冷汗淋漓道:“儿知道错了,请爹责罚。”

陈恩知道他的性子,训他也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埋汰道:“滚!”

陈贤盛连忙起身滚了。

还未走远的陈贤戎看到他灰溜溜出来,关切道:“二哥……”

陈贤盛做了个打住的手势,一副“生人勿近”的表情。

陈贤戎只得闭嘴。

陈贤盛匆匆离去,跑得飞快。

陈贤戎望着他走远的背影,心里头有些鄙夷,到底是个胆小怕事的主儿。

派兵去魏县的事就这么定了下来,反对的声音越多,陈恩就越要唱反调。

心腹余奉桢知道劝不住,私下里便问了一嘴。

他跟了陈恩几十年,在陈恩还是马贩子时就一起走南闯北,有着过命的交情。

目前余奉桢近六十岁的年纪,个头矮矮的,又干又瘦。

此人在州府里任簿曹从事,专管钱粮,深得陈恩信任。

对于他的试探,陈恩倒也没有隐瞒,只道:“我就想看一看,九娘去魏县到底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余奉桢皱了皱眉,似乎有些难以置信,“主公就为着这个?”

陈恩点头,严肃道:“她想种一个县的地,且还是只种地不收割,我实在好奇得紧,她要如何种地。”

余奉桢捋了捋胡子,意味深长道:“魏县那么多士绅大族,九娘子拿得下魏县的地吗?”

陈恩笑了起来,“我就想看她能玩出什么花样。”顿了顿,“老余你是知道的,我的这个女儿跟寻常人不大一样,鬼点子多。”

“话虽如此,可是在外人看来,主公还是太纵着了,难免惹人非议。”

“非议就非议吧,在民间,她的名声可好着呢,不缺这点非议。”

见他这般坚持,余奉桢闭嘴不语。

其实陈恩还藏着一件事,那就是对魏县的山匪生出怀疑。

陈九娘刚去就被揍了回来,到底是巧合,还是蓄意而为,谁说得清呢?

最终陈恩力排众议,做主许下一百兵给陈皎带去魏县,她再次启程离府。

只不过这一回忒神气。

中途徐昭给她建议把主记吴应中带去魏县,她顺便求了淮安王,得到准允。

一行人浩浩荡荡启程去往魏县开辟战场。

那些兵都由徐昭统领管辖,路上他看着长长的队伍,只觉不可思议。

胡宴咧嘴道:“九娘子还真有些本事。”

徐昭微微一笑,心中甚慰。

倒是骑在马背上的吴应中憋了满腹牢骚。

他都六十多岁了,原本差事干得好好的,结果被踢去魏县吃灰,委实郁闷。

见他面色愁苦,徐昭颇觉好笑,问道:“吴主记为何愁眉苦脸?”

吴应中不高兴道:“老夫琢磨了许久,始终想不明白什么时候把崔别驾给得罪了,以至于让他这般抬举。”

徐昭失笑,“崔郎君很是欣赏吴主记的才干。”

吴应中不客气道:“把我踢到魏县于他有何益处?”

徐昭摇头,“没有任何益处。”

吴应中吹胡子瞪眼,“那他何苦跟我过不去?”

徐昭笑而不答。

前头的马车行得缓慢,陈皎神气得跟公鸡似的,尾巴都能翘到天上去。

马春也很高兴,笑着说道:“小娘子这一去,只怕魏县的官全都得绷紧了皮。”

陈皎挑眉,“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马春小声道:“这世道,哪个当官的不贪?”

陈皎指了指她,“慎言。”

马春连忙捂住嘴。

“徐都尉。”

后头的徐昭听到她的呼喊,打马上前,“九娘子有何吩咐?”

陈皎说道:“我想学骑马,你可否教我?”

徐昭倒也没有啰嗦什么,出行在外,学会骑马确实省事许多。

现在这位祖宗就是他的衣食父母,被淮安王扣了俸钱,全靠小祖宗补贴,只要把她伺候好了,万事大吉。

于是陈皎在去往魏县的路上尝试学骑马,若累了就坐马车。

徐昭是个好老师,耐心十足,加之她悟性高,倒也像模像样。

随行的士兵们哪里见过娇娇女无视男女大防露脸的,全都心生好奇,总有人忍不住偷看。

骑在马背上的少女如同一抹艳阳,在这群糙老爷们中红妆似火,神采飞扬。

那抹艳色,成为这群大老爷们眼中的亮眼色彩,总让人忍不住多瞧。

就算有人心中遐想,也不敢亵渎。

淮安王捧在手心里的宝贝疙瘩,徐昭供奉的小祖宗,一大帮人的性命都系在她身上,不敢有半点马虎。

沿途有百姓看到士兵出行,全都避得老远。

毕竟这是一个匪过如梳,兵过如篦的时代。

待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去,有行人好奇询问,是不是哪里要打仗了。

路人不知内情,皆恐慌不已。

沿途士兵护送,众人抵达魏县境内,那些山匪自不敢冒头招惹。

魏县的父母官郑治云得知陈九娘二次入县的消息,如临大敌。

进县城那天,郑县令亲自前来接迎,看到徐昭领来的士兵,心里头暗叫不好。

魏县比不得樊阳繁华,周边房屋低矮,街道杂乱,到处都灰扑扑的。

郑县令和刘县丞等人毕恭毕敬等候贵人驾临。

马车停下,马夫放好杌凳,马春打起帘子下来,陈皎由她搀扶下马车。

徐昭是都尉,郑县令自是奉承,同一干人见礼。

那郑县令生得喜庆,五十多的年纪,矮胖矮胖的,笑起来好似弥勒佛。

刘县丞则一张马脸,个高极瘦,八字眉,有点苦瓜相。

这两人的反差令陈皎印象深刻。

郑县令恭维道:“九娘子沿途车马劳顿,下官已备好官署供九娘子住宿,且差了婆子伺候,若九娘子有何差遣,只管吩咐便是。”

陈皎点头,“有劳郑县令费心了。”

郑县令连连摆手道:“举手之劳,不敢邀功。”

说罢做“请”的手势,陈皎由众人簇拥着前往官署。

途中她问了些当地的时疫情况,郑县令一一应答,并夸赞道:

“惠州百姓托九娘子的福,若非你发现陈芥菜卤能解肺痈之难,只怕咱们县还得死好些人。”

陈皎偏了偏头,问:“时疫之难,县里可清楚死亡人数?”

郑县令:“前阵子曾上报过一次到郡里,我们县莫约死了九百多人。”

这个数字是非常吓人的,因为魏县总共才只有八千人左右。

陈皎就县里的情形细细询问,郑县令一一应答。

城里的百姓们见到那排场无不小声议论。

有人消息灵通,知晓些许情形,在街巷里热络八卦。

一位牵着孩童的妇人听了邻里的说法,狐疑道:“周二郎你可莫要瞎说,王府里的贵人儿来咱们这个小地方做什么?”

名叫周二郎的男人激动道:“应大娘还别不信,那位小娘子真真是淮安王府的九娘子,就是发现陈芥菜卤的那位女菩萨,到咱们这儿来了!”

妇人听得乍舌。

旁边的人们七嘴八舌议论起来,纷纷猜测那位女菩萨来这儿做什么。

有人猜是闲游,有人猜是要剿匪,各种说法都有。

周二郎有一番看法,说道:“甭管九娘子来做什么,她既然是女菩萨,定是给咱们送福音来了。”

此话一出,人们集体埋汰。

“周二郎你别拍马屁了,那些权贵,哪个不盼着收刮民脂民膏,能让咱们落到好?”

“是啊,当官的没有一个好东西!”

“什么女菩萨,说不定是个女魔头呢!”

这话是从一位老儿口中说出来的,原本只是句戏言,却不曾想,一语成谶。

女菩萨是她,女魔头也是她。

搅得魏县鸡犬不宁,什么妖魔鬼怪都爬出来了。

惹得满城百姓集体围观吃瓜,集体炸锅,集体升天!

如果淮安王知道陈皎即将捅的篓子,只怕打死他也不会发兵来。

这哪里是种地,简直是把当地的士绅们种地里头,上演了一场骇人听闻的黑吃黑。

论起作死搞事,她的经验是非常的丰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