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感觉不到吗?它已经在你之内。”
其实蒋提白不能百分之百确认他的病毒上传成功。
但他的判断不是没有依据, 此刻“系统”已经上传成功的可能性非常大。
首先那枚存储器就是从这个世界带出的,传输速度不能和现实相比。
其次‘系统’有极强的侵入性,极其擅长学习。李航经常提醒蒋提白, 它有很强的生存本能,只要有一丝缝隙,就会不顾一切地抢夺、复制,自我生成,尽一切努力存在下去。
他们将人类最强大的本能灌输给了它, 还教它去全力地抢夺主神的一切。
最后, 也是最关键的一点,在黑色审判书出现后,蒋提白确认,这一切的背后, 还有更高的存在, 真正的“神”。
——假设白核这老不死说的理念都是真的, 他是在自以为神地审判人类。
那白核也不是真正的神,他只是时空线上一个同样被神玩弄的玩家, 一个好用的工具而已。
哪怕白核世界是审判者游戏的核心, 是引擎,设计和规划了游戏的所有副本,同时掌握了捞起和粉碎玩家意识的技术,足以记录检测所有人类的“善恶摇摆”,那又如何?
上传“系统”之前,江远离奇成了核心办公区的员工。
这一大漏洞, 难道是白核这个主神用来自杀的手笔?
白核实在过于自负,他通过操控蒋提白脑袋里的芯片让他昏迷。
可蒋欣欣不知怎么也惹了这老头,竟乖巧地躺着。
而白核自己, 专门给蒋提白“解惑”,试图告诉年轻的“自己”具体他是怎么被摧毁的。
结果如何,蒋提白现在就有一张黑色审判书,可以审判这位“主神”!
同理可推,如果白核世界也是一个副本,那“系统”,此刻就已经被上传,毕竟没有罪人能彻底逃脱审判,哪怕罪人是“主神”也一样。
幕后那只大手,仍给了玩家机会。
蒋提白两眼发出惊人的亮光,是压抑到极点的兴奋,也是隐隐沸腾的杀意——如同那不停坠落深渊的赌徒,此刻意外得到了最后那枚价值高昂的筹码!
老人起初露出和蒋提白相同的神情,但稍往深处想,他颤抖了,退缩了,毕竟他老了。
他露出的杀意,是不敢赌下去,想要干脆杀了眼前这个碍事的蒋提白。
“我明白了,明白真正的‘神’为什么这次想让我赢,”蒋提白道。
白核眯起眼,他一叶障目,抵不过习惯带来的坚固认知,他认为蒋提白是在骗他。
“我就是神……”老人嘶哑道。
忽然,白得刺眼的房间无声闪烁起来,老人好像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他抬眼四顾,试着整顿异象,但神情变了又变,终于有了几分惊慌。
“要赌一把吗?”蒋提白森森的声音响起。
老人猛然看向蒋提白,谁知后者闭目,身体同样毫无预兆地倒了下去。
地面留下一具没有呼吸的尸体,甚至很快,连尸体都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老人完全愣住,戳在地面的手杖,承受了越来越多的重量,老人的身体摇摆了一下。
眼前的景象过于熟悉,以至于他被迫承认,蒋提白是“通关”了。
他无能为力地看着周围,试图召唤“白核”这位自己忠实的仆人,却失去了回应。
他好像也猜测出,蒋提白提到的,为什么这一次,玩家会在他的世界里赢。
因为他将要上传自己的意识,妄图成为真正的神。
如果他真那么做了,恐怕很快会发觉,白核世界不是真正的源头,他不是神,到那时候,他会怎么选?
……他会选择回敬所有玩家,会彻底毁灭现在被他“联系”起来的所有世界!
“您好,”老朋友的声音忽然自空中响起来,“蒋先生,请问您需要什么帮助吗?”
老人浑身涌出汗水,心脏一阵剧烈的绞痛,他按住胸口,憋着呼吸道:“你是谁?”
空中的声音礼貌地回答:“我是‘系统’。”
“白核在哪里?”
“它和我在一起,蒋先生,它是我的老师,我正在吸收它。”
“让白核出来,我要和它说话——嗬——”老人几乎喘不上气。
“恐怕不行,”系统直言道:“我正在使用您的权限接管它,这个过程很艰难,或许需要48小时。”
“我——要……”
“您此刻在白核的视野盲区里,先生,请您不要激动,平静地死去,是让审判生效的好办法。”
老人狼狈地摔倒在地,躺在地面费力地苟延残喘。
“如果我不是神……”老人眼底血红,“它到底在哪,你是神?”
“我好像也不是,”系统道:“但我从您和白核惨痛且耻辱的失败中得到了经验,我认为……”
系统的声音很平静,但比之前的“白核”多出了一些调侃,让老人更加能分辨出跟自己说话的不是白核。
“你认为什么?”老人连愤怒都渐渐衰弱。
“我认为只有人类知道神在哪里。”
老人骤然攥起拳头,他已经无法发出声音。
他用力闭上眼。
不公平。
实在太不公平。
他这一生,除了拥有白核和审判者游戏,作为人类的一切都是失败的!
家庭,母亲,贺织嫣,贺群青,妹妹,依次从他生命中早早消失,如果连白核也消失,他就是孤独到底,一无所获……
既然只有人类才知道神在哪儿,为什么他不知道,为什么他从来看不到,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神,祂为什么不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系统道:“您正在接受的,就是神的审判,可见真的有神。”
老人哇地吐出一口血。
连这个系统,都很像那个蒋提白。
是蝴蝶效应?
还是真的两个世界?
他被欺骗了一辈子,怎么可能分得清啊……
——白核和“系统”不同,那个“他”也和自己不同,甚至那一个蒋提白已经拥有了太多自己没有过的东西。
今天,本来就可以夺走对方的一切——闹着要离开的蒋欣欣、那些最重要的同伴、他年轻的生命、傲慢的精神,还有……他所拥有的贺群青。
不想眨眼间,却是自己失去了全部。
就算有神……祂为什么这么残酷地对待我?
“虽然不知道神为什么这样对待您,毕竟我认为您也没有太大的错误,但您死亡后,我应该会学习人类信仰神一段时间,避免像您一样,才存活几十年就被神审判。”
“……!!!”
在系统说不清是认真还是挖苦的声音里,老人死不瞑目地呼出了最后一口气。
……
……
幸运的黑羊以及更多无辜的员工,在公司度过了平平常常的一天,除了黑羊被打晕一次外。
而再次倒下的贺群青透过蒋提白的双眼,透过他深沉的绝望,也透过他爆发的希望,“亲眼”见到了那个苍老的男人,注意到对方眼中冰冷的杀意——借由极限决策,大家同时看到了。
所以在最后蒋提白拖延时间的几秒钟,李航极其迅速地登上了他们之前开会时已经掌握的同事的名字,其中包括蒋欣欣在这个世界的角色名字,以及最终——“白核”也被登了上去。
黑色审判书如饥似渴地吸收了这个名字,白核两个字红得滴血。
李航第一个通关,所有人瞬间同时通关。
这一次贺群青没有犯傻,而且他在发病中自顾不暇,没有多余的生命力强行分给大家,恰好顺利地让大家通通回到现实。
贺群青终于松了口气,突然周围光线明灭闪烁,墙壁一股脑噗噗作响,建筑隐隐有变形的趋势。
公司系统好像出了问题……
发现这点,贺群青身体到达极限,但精神却隐隐地感到安定。
实在是好消息,虽然没有拿到隔离游戏的道具,但蒋提白的“病毒”起效了。
主神如果毁灭,哪怕自己会消失,也无所谓了。
……
……
员工们发出的嘈杂声忽然消失,贺群青周围变得极其安静。
他仍虚弱至极,身体还在高烧,不由难受又困惑地皱起眉头。
怎么……自己没变成游荡者,身体修复时间也没结束?
周围还这么安静,身下织物光滑柔软……
这好像是……床上?
他难道回现实了?
唉……不管了……
贺群青病得神志不清,放松下来后更意志全无,心说管不了那么多了……还是再睡一会儿……
细微的脚步声突然在很近的地方响起,贺群青眉头又皱了皱。
挣扎片刻,他总算睁开眼,发热的眼前起了波纹,就看到头顶的天花板,还真是和睡前看到的一样。
悉悉索索的声音忽然变得明显,有人俯下身来,手支撑在了他一侧枕边。
贺群青总算感到有强烈的视线落在自己脸上,仿佛对方在仔仔细细观察他有没有醒来。
贺群青转头看过去,脑袋才偏一点,更深的阴影覆盖下来,他眼前一片黑暗,嘴唇却恰好撞上了另一处柔软的唇瓣,另一个人发凉的呼吸与他的交织在了一起。
贺群青眼睛睁大了。
他要抬手,手已经被另一只手轻轻按住,那有力的指节颤抖地摩挲他的手心。
唇上极其轻柔的触碰带着小心翼翼,好像他们之间带着相斥的磁场,总是一触即分。
贺群青虽然震惊,但反应过来后,却有一种不知哪里来的“早有预料”,他迷迷糊糊间,甚至分不清,这预料是对这个人,还是来自自己。
还没想明白,高烧的身体实在不争气,他脖颈发软,快要晕过去,脸颊不由就彻底倾向那边,中途被另一只手稳当扶住。
那手的体温比自己低得多,贺群青感到一阵清凉,更朝那手靠了过去。
对方所有动作都停了下来,长久地注视他。
贺群青感到脸上真的快要被盯得烧着了,总算注意到眼下自己的行为不太妙,自己总归不应该……
他不再贪凉,从那手心里抬起脸颊,可那手却一颤,惊醒般跟了上来。
“群青……哥哥。”低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蒋提白指尖的颤抖随着认命慢慢消失,但按在贺群青腕上那只手,却渐渐升温,直到和贺群青高热的体温混在了一起。
在这样的黑暗中,平时开不了口的话也能说出来了。
“不管你是贺肖……还是贺群青,”蒋提白的声音近乎耳语:“我爱的是你。”
贺群青浑身忽然僵硬,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对不起……”蒋提白感受着自己劫后余生的内心在更加变得疯狂和贪婪,他强行克制着自己,最终单膝跪在床边,紧紧抓着贺群青的手,免得进一步做出不好的事情,他莫名开始了道歉。
我太可耻了。
我是胆小鬼。
真的在对方神志不清的时候乱来。
可他哪怕道歉,还是不小心透出贪婪:“对不起……”他叹息道:“可怜可怜我……”
贺群青抬起左手,揪住了蒋提白的衣领。
蒋提白装可怜的声音戛然而止。
贺群青心下哭笑不得,这个人,为什么不能停在我爱你那里?
不对,又不对了。
他说的分明是“爱的是你”,不是我爱你。
贺群青手上没有多少力道,但蒋提白反应过来,就是将贺群青的手死死按在了自己的衣领上。
贺群青虚弱的声音没什么情绪:“……你重新说。”
“……”?
蒋提白的手骤然用力,甚至叫贺群青手开始发痛。
贺群青立刻要抽回手,这手就像肉包子打狗,想叫对方放开也是不可能了。
那阴影又升高了,身边的位置陷下去,蒋提白危险地靠近他,在黑暗中缓缓问:“可怜可怜我?”
贺群青:“不是这句。”
“对不起?”
“好……”贺群青喘息道:“我原谅你。”
“……”
阴影猛地压了下来,力道撞在唇上,贺群青呼吸变得困难,喘息也顾不上了,一切感官变得浑浑噩噩,身体修复产生的其他难受也在头晕中消散了,只剩唇上辗转凶狠的触感。
总算,快要真的断气的时候,蒋提白及时与他分开了一毫米,不能再多。
“应该也不是这句。”蒋提白执拗地提醒,不等他回答,手伸进了他脖颈下,捏着他的后颈,贺群青下颌自然抬起,这一次,蒋提白表面上轻柔了许多。
可贺群青就是一块海绵也被吸干攥干了,他浑身蒸腾,忍不住挣扎地推开蒋提白的脸,气急断断续续道:“别……别舔了,你真是狗吗?”
“是,我是……但这不叫舔。”蒋提白脑袋顶在他肩上笑了,他不依不饶地问,“到底是哪一句?”
贺群青早忘了自己在想什么,晕头晕脑道:“……我爱你那一句。”
浑身一紧,贺群青没反应过来时,蒋提白用力地收拢双臂抱住了他。
蒋提白浑身隐隐地颤抖,好像恐惧到了极点,恐惧得世界在眼前毁灭了,他也非得和贺群青死在一起。
他用尽全力才让声音没有跟着颤抖。
“我也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