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像老章这个年纪的人, 在人际关系中,讲究你来我往,他也准备比较郑重地说一声再见, 想跟陈阔道别,见对方看向别处,循着望过去,确定自己不至于老眼昏花认错人后,扬声喊道:“韵韵!”

陈阔在错愕之后, 顾不上猜测她在这里的原因, 只剩下惊喜,正要大步朝她走过去, 听到这一声“韵韵”,猛地顿住。

被这一老一少两道目光齐刷刷地盯着, 章韵宜很想逃跑, 内心风起云涌, 脸上的表情也很复杂,她认命地走了过来,垂着头,像是怕吓到了谁,声如蚊呐:“爷爷。”

陈阔:“……”

爷爷?

他面露茫然,侧过头看看瞪着眼睛的老人家,下意识地朝外挪远了半步。

“爷爷,”章韵宜知道,伸头是一刀, 缩头也是一刀,以老章的敏锐,就算她现在以同学这样的身份介绍糊弄过去, 都不用一天他就会回味过来,老头最讨厌的便是欺瞒,她一鼓作气,轻轻地,含糊地说,“这是我……嗯,男朋友。”

老章懵了,眉毛都竖了起来,“男朋友?”

就这毛头小子呢?

章韵宜趁着爷爷愣神时,赶紧给还呆若木鸡的陈阔使了个眼色,傻了吗,叫人啊,可她眼皮都快眨抽搐了,他还是一声不吭地站着,医院门口的石墩子都比他圆滑!

老人家什么阵仗没见过,不至于连这种场面都应付不来,直愣愣地哦哦两声应了后,仍然有些恍惚,看向孙女,没话找话,“你来这做什么?”

如果没有碰到陈阔,章韵宜有充分的理由,比如她没事做,也想来探望那个给她买麦芽糖的爷爷。

但现在情况有变,她也得改变策略,她跟没事人一样笑了笑,实际上脸部肌肉都僵了,“我跟他约好在这碰面,要去对面的公园划船!”

陈阔怔了怔,他们约好去划船了吗?什么时候的事?

“划船啊?”老章其实也没听进去,张了张嘴,“行行行……”

“爷爷,您是不是还要去……探病呢?”章韵宜委婉提醒,结束吧,快结束吧,再这样继续尬聊下去,江州这片土地都要被她的脚趾抠烂了。

“哦对对对!”老章仓促地转身,跟无头苍蝇似的往前走,显然没回过神来,琢磨着男朋友这三个字是不是对象的意思,还是说现在的小孩把男生朋友省略为了男朋友。

章韵宜跟陈阔都长舒了一口气,酷刑总算结束了,谁知老章走出几步后,又一脸心事重重地折返,脸还是黑的,两人又急急地提起一口气,又怎么了?

“爷爷——”

您还有事吗?

话还没说完,老章从衬衫口袋里搜出一卷钱,抽出两张百元现金往孙女手里塞,“拿着,划船当心点,热了就买点雪糕吃。”

这举动令章韵宜哭笑不得,收起手心,攥得很紧。

看来爷爷很喜欢陈阔啊……

老章走之前不着痕迹地打量了眼陈阔,这回是真的走了,不一会儿便看不到他的身影,他走得很快——等等,章韵宜一惊,又一喜,她明明有听到他们提起小偷的字眼,所以,爷爷的脚没事?

她吃惊地看向陈阔。

直觉告诉她,上辈子爷爷碰到的那个男生就是他。

两人面面相觑,她在疑惑,他则还处于紧绷中,不知道是不是刚刚的对话一直围绕着公园划船,都很默契地往前面天桥走,走了一段路后,她主动打破了沉默,实在是太好奇了,“你们是不是说了什么小偷?怎么回事?”

“……哦。”陈阔慢半拍地跟她说清起因,语调平淡,仔细一听,实则语无伦次,“之前在你家小区门口碰到过你爷爷……两次,坐车时又碰上了,你爷爷看到有人偷东西……”

说起公交车上的那一出,他皱了下眉,其实私心里并不太愿意管这样的事。

因为高二寒假他被偷了手机时,他们都跟他说,是他不小心,就当买了个教训,下次注意就好。

不过他跟老人家毕竟有过两面之缘,还被对方称之为“熟人”,所以,在老人家利索地起来要抓小偷去派出所时,他没有犹豫便上前护着。

理清来龙去脉后,章韵宜微微失神,上辈子是陈阔,这辈子也是他,这也太神奇了吧?那时候她接到老爸打来的电话着急忙慌赶到医院时,他早就走了,如果他没走,又会是什么样的情形呢?

她肯定会很惊喜,居然是同班同学哎!

不过。

她抬起眼眸看向正皱着眉头、还处于苦恼中的陈阔,若有所思,不,他不会留下来的,这就是他会做的事。

一路上两人各怀心事,离公园越来越近,章韵宜抬眼看看日头,有些发憷,这么热的天,只有勇士才会来踩鸭子船吧?他们两个怎么想的,约会做这种事?

嗯??

她立刻停下了脚步,不确定地问他,“等等,你今天来医院做什么?”

陈阔似乎也被这个问题问住了,难得卡壳,“……”

与此同时。

陈医生抽空喝了口水,抬手看了眼腕表,嘀咕了一声,“怎么还没到,路上堵车了?”

同事路过听见,随口问道:“谁要来?”

“没谁。”陈医生弯了弯唇角,语气寻常地说,“我出门忘带手机了,都说了不是多着急的事,我儿子非要给我送过来,估计这会儿还在路上。”

“这么懂事孝顺啊?”

同事艳羡不已,“还有你有福气,我都不想提我家那个,一天天的不着家,出门比鸡早,回来比狗晚,他还记得家住哪我都谢天谢地了。”

陈医生顿了顿,“长大了就懂事了。”

话说完没多久,陈阔便神色匆匆地赶来,气息不平,一看就是跑过来的,说话时都喘着气,站定后将手机递出去,“爸,手机给你。”

“急什么?”陈医生背过身要找杯子给他倒水喝,嘴里念叨,“手机晚点送来没关系,大热天跑着不累?我这也不急着用,上班呢,你——”

一回头愣住了,身后没了人,儿子已经走了……

公园的榕树下很凉快,蝉鸣声不绝,章韵宜坐在一边的石凳上,思来想去,见时间还早,给戴佳发了条消息负荆请罪:【今天发生了一件事需要消化一下,咱们明天见好不好?】

戴佳很快回复:【可以,不过什么事啊?】

跟好朋友聊天,不需要斟酌,想到哪就说到哪:【一件很……的事】

戴佳:【省略号里是什么?无语?开心?】

章韵宜绞尽脑汁,暂时还没想到很好的词,她只能将目光从手机屏幕上挪开,抬起眼眸,陈阔在人行道的另一端,脸上带着她所熟悉的清浅笑意,阳光穿过树叶,光影斑驳,挺拔的少年好像从郁郁葱葱的夏天油画中走过来。

她突然就想到了该用哪个词,怕灵感转瞬即逝,立刻发送出去:【很有缘分。】

上辈子是他,这辈子还是他。

太神奇了,神奇到,她愿意称之为缘分。

陈阔来到了她的面前,四目相视,都同时偏过头笑了起来。

这个时间点很尴尬,离吃饭还早,章韵宜根本就不想傻乎乎地去踩鸭子船,想不到更好的去处便坐在树荫下乘凉,陈阔买了两瓶水,拧开瓶盖后给她,憋了一路,仍然欲言又止。

“怎么啦?”她看他这如临大敌的模样就想笑,“还没缓过来吗?我爷爷不吓人的吧!”

“没说他吓人,不过,能给我看看你家别的长辈的照片吗?我真怕了。”

陈阔提起这件事就很挫败,努力回忆跟她爷爷三次见面他的一些表现,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太糟糕了,她爷爷几次都热情地想跟他聊天,他闷声躲闪,避之不及,实在太没礼貌了,不知道还有没有挽救的余地。

章韵宜本来觉得他太夸张,但及时地想到,要是她碰上了,那岂不是傻眼?一个激灵,“你说得对,这堂课很有必要!”

不愧是班长!

不愧是老板!

妙哇!

接下来半个小时里,他们拿出了高考前冲刺积极认真的学习态度,将所有关系亲近的家人照片想办法找齐并记牢,陈阔最后看着她手机里爷爷的照片,神情郁闷,“你爷爷对我的印象应该不太好……”

“怎么会呢?”

章韵宜很少见他垂头丧气,她探出手,放在他的手背上,眼睛明亮,“他一定很喜欢你,我都看得出来,不然不会给钱我们买雪糕吃,你都不知道,他上次——”

她瞬间收声,闭紧了嘴。

以前尹女士说她是话多大王,她还不服气,现在想想,还真是知女莫若母。

陈阔听着前面半截话唇角微扬,渐渐地也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定定地看着她,“上次?上次什么?”

她蜷了蜷手指,想收回手,却被他有力地扣住攥紧。

“疼。”她故意喊疼,他马上就松开了手,被她逮着机会,她起身拔腿就跑,顾左右而言他,“今天天气好好啊,下午要去哪里玩呢?”

陈阔无可奈何地跟在她身后,手插裤袋,悠悠地叫她,“章韵宜。”

章韵宜走得很快,充耳不闻,听不见,她听不见。

跟八百个心眼子的人谈恋爱,真的好惊险,处处都是陷阱,一不留神就炸了醋缸。

“章韵宜。”他稍稍提高了声音。

他看着她的背影忍俊不禁,想要逗她玩,但笑意根本藏不住。

“干嘛呀!”

“中午吃烤肉还是吃火锅?”

走在前面的章韵宜努力忍笑,扬起下巴,骄傲地说,“只要不是醋,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