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阮雾想起自己二十岁生日,当时她还在外地读大学,和父母通完视频电话,收到父母的转账后,她便拿着钱请室友们吃饭了。

结果等她下楼,便看见爸妈姑姑小姨外公外婆等一众亲戚都在宿舍楼下。

爸妈拉着长横幅,横幅上写着——【祝阮雾同学二十岁生日快乐!】

近四小时的高铁,一家人千里迢迢赶过来,就是为了不缺席她二十岁生日。

阮雾的手机并没有设置静音,因此,手机键盘清脆的敲打音,持续地在车厢里响起。

直到声响停止,车厢陷入阒寂中,显得很突兀。

陈疆册才瞥来一眼,幽幽道:“和谁发消息,热火朝天的?”

“你妹妹。”阮雾情绪难言,盘算着思量,好一会儿,问他,“你在家里,和谁比较亲近?”

“嗯?爷爷吧。”

“爷爷对你很好吗?”

“还行。”陈疆册敷衍笼统地回答。

阮雾眨眨眼:“那你是和爷爷关系好,还是和陈颂宜关系好?”

闻言,陈疆册眉骨轻抬,漆黑的瞳仁饶有深意地睨向阮雾。

看的阮雾浑身发毛。

陈疆册:“陈颂宜又和你说什么了?”

阮雾说:“她就是说,你二十岁生日的事。”

显然,陈疆册的记忆力极佳,他一边嘴角保持平滑的弧度,另一边嘴角挑起轻蔑笑意,“她也好意思说这件事?”

阮雾谑他:“小富婆。”

陈疆册哼笑了声:“老子是纯爷们。”

阮雾难得没有呛他的心思,附和着说:“你当然是纯爷们,特纯,特爷们。”

陈疆册说:“也不知道她从哪儿捡漏来的生日蛋糕。”

即便如此,他话语里也没有太多的抱怨。

甚至,阮雾能感觉到,陈疆册是开心的,毕竟有关二十岁生日的记忆,只有这一件。

“后来你吃了那个生日蛋糕了吗?”阮雾问。

“吃了一口,”陈疆册冷笑,“一口就吐出来了,捡漏也就算了,还买的是个植物奶油。”

阮雾笑得有些停不下来。

想他一个出身在锦绣堆里的人,日常吃食都是最好的,家里冰箱的蔬菜都是有机蔬菜,和牛海鲜都是国外当日空运。二十岁这种大日子,吃的生日蛋糕是别人不要了的也就算了,居然还是植物奶油。

阮雾笑完,心里的情感渐渐被一阵酸涩感覆盖住。

她想起之前有个剧本讨论会,她与工作室的编剧们讨论,钱和爱,只能选一个的话,你选哪个?

所有人都选的钱。

她们说,真的想不明白有钱人会有什么烦恼。

有烦恼的时候,狠狠地shopping一波不就完事了吗?

有钱还能找男模呢!

你们看那些个油头大肚子的男的,长得跟猪刚鬣似的,结果老婆身材好长得又漂亮,这说明什么,说明钱能买到爱情。我有钱了我也要找个帅哥每天亲亲抱抱。

唯独陈颂宜,她挤在一张张热情洋溢的脸里,神情里满是向往,声音很小,只有坐她边上的阮雾听见了她的呢喃:“可是,我想要很多很多的爱……没有很多很多的爱,一点点爱,也行。”

阮雾当时不懂。

现在,大概懂了。

-

陈家老宅地理位置较偏僻,但位于景区内,地中海别墅。

青山绿水环绕,风景优美,空气清新。

每栋别墅都独享湖景,自带游艇码头。

从陈疆册住的地方开过去,约莫一个半小时。

到时已经快下午五点。

早早有人在门外等候,替他们把后备箱里的东西拿进屋里。

绕过湖心亭的路上,陈疆册问阮雾:“紧张吗?”

她摇头:“见你妈妈的时候,最紧张。现在还好。”

是真的还好。

毕竟当时让她和陈疆册提分手的主要原因,是陈疆册妈妈说的话。

而且两人和好后,陈疆册也说了,她什么也别想,不管什么事,陈疆册都会处理解决。

如果连让他们家里人为他俩的婚事点头,都需要阮雾出谋划策,那陈疆册未免太失败了。

听到阮雾的回答,陈疆册调侃她:“我就没见你紧张过,咱俩第一次睡在一张床的时候,我都有种,被你嫖的感觉。”

阮雾啊了声,慢声道:“这都被你发现了。”

“……”陈疆册嘴角微抖,“老实说,你是不是只觊觎我美色?”

“一见钟情不就是见色起意吗?”阮雾反问,“难道你不觊觎我的美色?”

“还行。”陈疆册懒洋洋道,“我还挺觊觎你的肉。体的。”

“……”

说话间,已经到正门。

放眼望去,会客厅乌泱泱坐满了人。

有人发现了他们的到来,一呼百应般,所有人都抬头望了过来。

阮雾和陈疆册牵着手,忽然间,她的手心泛起潮湿。

被这么多人盯着,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只是阮雾没有想到,那么多人朝陈疆册笑,与陈疆册打招呼,陈疆册一个都没搭理,迳直拉着阮雾,穿过会客厅,往里走。

廊道万般寂静,能听见脚步声的回声。

阮雾问陈疆册:“刚刚那些人,你怎么不打招呼?”

陈疆册说:“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亲戚,凑热闹来的,他们不重要。”

阮雾问:“那谁重要?你爷爷吗?”

陈疆册笑着点点头:“在这个家呢,你只需要认识两个人,一个是我爷爷,另一个是我爸。当然,对待他们的态度也得做出区分,老爷子好说话,哄好他,基本没什么事儿了——放心,是我哄,你不需要哄。”

“至于我爸,”陈疆册淡声道,“你知道有他这么一号人就行,其他的不用管。他脑子蠢,说话也挺难听,要是他让你不开心了,你和我说,我帮你教训他。”

好像从哪里听到过类似的话。

哦,她记起来了。

是陈疆册的妈妈刘白女士说的。

——“疆册他爸要是让你不开心了,你就和我说,我帮你揍他一顿。”

“……”

“……”

他们母子俩对待陈禹信的态度,莫名一致。

阮雾抬眼:“我突然很好奇,你爸的为人了。”

陈疆册说:“他的为人,很简单,一句话就能概括。”

阮雾仰着头,满脸好奇。

陈疆册一字一字,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阮雾登时无言。

她想到自己听说的流言蜚语里,其实也算不上是流言蜚语了,毕竟流言蜚语难以揣测真实性。但旁羡是个傻白甜,他不会说假话,尤其事关陈疆册,他更不会胡编乱造了。

旁羡说,陈疆册父亲的小情人,把他爸的积蓄骗的精光。

旁羡说,陈疆册一辈子都在给他爸擦屁股。

旁羡说,陈疆册之前去外地上高中,也是因为他爸被老爷子调任去分公司,陈疆册被老爷子勒令跟过去,时刻盯着他爸。

旁羡说,我要是疆册哥,我真的会和他爸断绝父子关系好吗?一天天的破事太多。

结合旁羡所说,好像,这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也不是全无道理的。

绕过会客厅,他们到的地方,应该是主楼的客厅。

客厅面积相比方才的会客厅,小了许多。里面待着的人也很少,就三个人。

三个男的。

陈疆册说:“白头发那是爷爷。”

他指着坐在陈老爷子对面下棋的中年男人,说:“陈颂宜的爸爸,我二叔。”

还有一个,被陈老爷子骂的双脸通红的男人。

陈疆册语气懒散:“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他就是你未来公公。”

老爷子骂的力度毫不收敛,“不会下棋就在边上好好待着,少指手画脚。我上辈子是犯了什么天条吗,这辈子有你这么个智力低下的儿子?哪天去做个亲子鉴定,我倒要看看是不是在医院抱错了。”

骂着骂着,余光里忽然多了两道身影。

他挪开视线,瞧见是陈疆册,以及他身边的女生后,立马收起怒意。

他笑吟吟的:“疆册带女朋友回来了啊。”

对面的二叔循声望来,“之前老听颂宜说,她这嫂子多漂亮多优秀,今天一瞧,还真是,和咱们疆册站在一起,郎才女貌的,很是般配。”

唯独最该做出反应的陈疆册的亲爸陈禹信,意兴阑珊地撇过来一眼。

他小声嘀咕着:“漂亮女人最会骗钱了,信不得。”

话音落下,下一秒,室内响起“咚——”的一声。

沉闷,却很响。

陈老爷子拿起手边的黑檀木棋盒,没有半分迟疑,往陈禹信头上砸。

“不会说话就闭嘴,没人把你当哑巴。”陈老爷子斥道。

陈禹信年过半百,还得被亲爹如此教训,头被棋盒砸过,痛感阵阵袭来,双眼好像都有一瞬失明。他委屈至极,却又不敢发泄,很是憋屈:“……爸,你不是拿拐杖都手抖,怎么揍我就这么有劲?我都要被砸出脑震荡了。”

“活该。”陈老爷子懒得再搭理他,转身,和陈疆册他俩招了招手,“是叫阮雾吧?”

阮雾和陈疆册一同走到老爷子跟前。

老爷子示意她坐在边上的空位里。

棋桌一共有四个座位,阮雾坐了空着的那条椅子,陈疆册便没位置可坐了。

老爷子只看了陈禹信一眼,陈禹信低着头,悻悻然起身,给陈疆册让座。

哪有亲爸给亲儿子让座的理儿?

陈禹信只敢在心里抱怨,实际起身腾位置的速度快得惊人。

看在眼里的阮雾,只觉不可思议。

但另外三人,却是一脸习以为常。

老爷子望向阮雾的神情,很是满意,“疆册妈妈早给我打过电话了,说是疆册谈了个女朋友,长得漂亮,又有能力,还是南大毕业的——你说,这不巧了,我以前也是南大出来的,咱俩多有缘分。”

还不等阮雾说话,陈疆册吊儿郎当地:“爷爷,您别瞎碰瓷行吗?南大是在后来才四所高校合并的,您一医科大的,说什么南大?”

“医科大都被南大合并进去了,我怎么就不是南大的学生了?”老爷子不服气。

“行行行,您也是南大的学生,怎么,要不让阮雾叫您一声‘学长’?”

“……”老爷子一脸无语。

他是有“学长”的怪癖吗?一口一个“学长”的。

要不是有他家里人在,阮雾真想踹他一脚。

他怎么这么口无遮拦?

阮雾没做成的事,老爷子做了,只是老爷子腿脚不利索,没有抬腿踹陈疆册,而是拿起椅子边放着的拐杖,打了下陈疆册的腿。

很明显,比方才打陈禹信的力度轻多了。

陈禹信不服:“爸,你能像打我一样,往死里打他吗?”

老爷子面无表情:“你给我滚出去,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二叔给陈禹信使了个眼色,他终于老老实实杵在一边,安静地充当背景板的角色。

他们并没有聊太多内容,没一会儿,就到晚餐时间。

冬日昼短夜长,夜幕来临尤其快。

陈禹信不情不愿地推着老爷子的轮椅,陈疆册和阮雾在边上跟着,老爷子和陈疆册时不时地交谈几句。

餐桌很长,一张桌子能坐约莫四五十号人。

座位顺序也分亲疏远近,老爷子右手边坐着的是陈疆册的二叔,左手边则是陈疆册和阮雾。至于陈禹信,排到第六号椅子去了。

陈家的饭桌上没有食不言的规矩,大家都压低了声音说话,餐盘上菜的声音都能盖住说话声。

唯独老爷子和人说话的声音是正常的音量。

老爷子:“最近银行怎么样?”

陈疆册:“副总不是三不五时来您这儿吗?您门儿清,至于再问我一遍吗?”

老爷子:“问你几句你还不开心了,阮雾,你看看他——”

莫名被点到名的阮雾有些受宠若惊。

陈疆册很护短:“咱俩聊咱俩的,别扯上我女朋友。”

老爷子:“我就是让她管管你,反正我是管不了你的。”

和陈疆册说完,老爷子又和阮雾说:“疆册脾气不好,嘴上又没个把门的,平时他是不是让你受挺多委屈的了?”

阮雾摇头:“没呢,他对我挺好的。”

老爷子笑眯眯的:“知道疼人了,知道对老婆好,挺好。”

陈疆册平日里一口一个“老婆”,这时候却一本正经地纠正:“还没结婚,爷爷,您别瞎叫。”

“这不也快了吗?”

“也不知道她家里那边同不同意。”

“不同意的话……不然你让你爸给亲家下跪试试?”

“……”

隔着四五条椅子的陈禹信,当即不干了:“爸,男儿膝下有黄金。”

老爷子语气平静:“不是你自己说的吗,要是疆册把你的钱都追回来,疆册要你干什么事儿你都干。”

陈禹信的脸色变了又变,最后还是咬牙:“跪就跪,谁怕谁。”

众人皆是一副想笑又不敢笑出声的模样。

待吃完饭,是陈疆册推着老爷子的轮椅回屋的。

阮雾跟在陈疆册的身边。

老人家习惯早睡早起,此刻睡意沉沉,浑浊的嗓犯困,说话的语速很慢,“疆册,爷爷老了,精力大不如前,银行和陈家,以后都得你照看着。”

陈疆册说:“知道。”

“你爸你也别整天派俩保镖跟他了,吃一堑长一智,现在他也不敢碰女人了,总觉得外面的女人接近他,是为了骗他的钱。”

“他自作自受。”

“他再如何,也是你爸。”

“……”

“你别去管他了,随他去好了,只要不犯事儿,干什么都行。”

“……”

“你妈妈给我打过电话,说了很多的东西。她怕我不满意你挑选的女朋友,其实我也没有什么满不满意的,反正我也没怎么管过你,我对你的期望,和对你爸的期望一样,好好活着,别犯事儿。只是他到底是扶不起的阿斗,而你和他是相反的。”

陈疆册推着轮椅,思忖再三,问:“您到底想和我说什么?”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劲,老爷子笑,也不与他盘旋了,长驱直入道:“不管你选择和谁结婚,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

“——银行每年的财政报表,要一年比一年好看。”

说来说去,还是为了钱。

陈疆册眼睫低敛,应得很爽快:“放心好了,我保准能做到。”

老爷子:“行了,把我推去书房,我和你三叔还有点儿事要谈,你俩就回屋休息吧。”

不远处就是书房,三叔早在那里恭候多时。

陈疆册依言把老爷子推到房门口,和三叔潦草说了几句话后,他便拉着阮雾回到他的房间了。

夜里,陈疆册洗完澡出来,环顾一圈,没找到阮雾的身影。

他往外走,书房与卧室相连,有一面屏风做隔断。阮雾窝在书房的贵妃榻里。

她手里拿着本本子,本子很大,几乎将她的上半身盖住。

走近了陈疆册才看清,她看的是他高中学校发的毕业照。

一中的毕业照是分个人和集体的,个人证件照和班级合照。因此毕业纪念册很大一本,A3页面,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如同板砖。

陈疆册拿过她手里的毕业册。

阮雾:“哎——我看得正起劲儿呢!”

陈疆册骤然翻转毕业册,她停留的那一页,正好是学校艺考生那一页。

艺考生也分好几种,这个班不是学体育的就是学表演的。

一页三十张照片,放眼望去,都是男的。

学体育的,身材好;学表演的,长相好。

这可不看得起劲儿吗?

陈疆册气笑了:“看上哪个,你说说。”

阮雾煞有介事地指着某张证件照,说:“这个好帅。”

陈疆册定睛一看——能不帅吗?当初在学校,迷妹一堆。现在也算是个二三线的明星,长相白净清秀,出演了一部校园剧,红极一时。

“喜欢这种小白脸?”陈疆册的醋劲儿说来就来。

“你还好意思说别人是小白脸?”阮雾一下子就挺直了腰,她唰唰唰地,动作迅速、准确,翻到有陈疆册照片的那一页,指着十八岁的陈疆册的证件照说,“你比他还小白脸,人家至少拍证件照的时候特安分,没什么表情,你看看你,笑得那叫一个——”

桃花眼开成扇,出色的五官深情款款,尤为蛊惑人心。

阮雾盯着这张照片足足看了五分钟,她脑海里只有一个词:“——头牌男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