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4年1月7日。
莫里亚蒂持续跟踪诺斯克的第五天,基本掌握了这个珠宝商之子的生活轨迹。
诺斯克是家中次子,轮不到他来继承家业,没看到他去珠宝行工作。
与很多拿分红的富家子一样,他的生活很单调无趣。
每天基本中午后出门,出入各种休闲场所,像是看展、看演出、品酒、跳舞等等。表面上没有不良嗜好,没有发现他进出赌场、鸦片馆,也不见他与交际花往来。
莫里亚蒂暂时不知为什么在1月2日的晚宴上,会闻到诺斯克身上有一丝极淡的尸臭味。
可在跟踪五天后的黄昏,发现诺斯克的又一个异常之处。他没有坐马车,居然独自徒步走向纽约的贫民窟。
诺斯克与这种地方格格不入,他来做什么?
莫里亚蒂悄悄尾随,发现这人在一条逼仄的暗巷入口停下。
诺斯克站在巷口一动不动,望着巷尾方向整整三分钟,却又掉头离开了。
这是在干什么?
暗巷的另一头有什么在吸引诺斯克?
莫里亚蒂准备今晚连夜打听贫民窟暗巷的情况。
在那之前,还要确定另一件事,派去芝加哥运送蛇尸的两个手下究竟为什么迟迟不回?
依照原定时间表,卢瑟、帕藤会在1月1日当晚入住芝加哥西北角的『汤姆旅店』,最迟也能在1月5日回到纽约。
现在人去哪里了?该不是起了异心,带着蛇尸跑路了吧?
莫里亚蒂昨天给芝加哥另一个眼线发送电报,让他务必在一天内查明情况,加急回电。
今天黄昏去咖啡厅取回信,让他瞳孔震惊的内容出现了。
什么叫做「1月2日清晨,卢瑟与帕藤准备退房前在客房内互殴,从『汤姆旅店』的三楼窗户边坠楼死亡」?
不可能!
莫里亚蒂的第一反应是有人设局谋杀。
他选择手下时,绝不会选择冲动的蠢货。
卢瑟与帕藤的缺点是贪财,而完全没有易怒好斗的特性。这两人还是亲戚,从来没有打起来的记录。
人死事小,蛇尸怎么样了?
另外,是否有人顺藤摸瓜,从蛇尸盗运者查到背后主谋?
莫里亚蒂警惕起来。
今夜去查贫民窟时,保险起见,他要再披一层伪装。
*
此时,莫伦与麦考夫踏着夕阳,重新回到纽约。
离开十一天,这座城市似乎什么都没变,但也只是“似乎”。
两人回来后,立刻与平克顿侦探见面。
除了没有提及怀疑侦探肖恩的死亡真伪,将别的新发现都说了出来。
平克顿换下深入黑市时的西部牛仔套装。
当他听了芝加哥牙齿猎人的系列死亡事件,联想到另一波不见踪影的人群。
平克顿:“听黑市的避孕套卖家说,一些来自纽约下等剧院的客户不见了。不过,这些人的流动性本来就比较高。”
麦考夫问:“是与伦敦相似的‘下等剧院’?”
“对,一样的肮脏又混乱。”
平克顿长叹一口气,“也很可悲。”
莫伦倒是第一次听说这种地方。听名字,推测这类剧院的客源多半是底层穷人。
她不懂就问:“下等剧院,是指门票很便宜?”
“门票便宜只是一方面。”
平克顿简单说明,“它的观众群体很年轻,以贫穷家庭的儿童与青少年为主。”
平克顿解释「下等剧院」是一种人为定义。
不仅指这种剧院的门票便宜,也是对演出内容的批评,认为这里的演出低俗粗糙、不堪入目。
剧院老板往往选择废弃的商用建筑,比如仓库、商店或马厩,把它内部彻底拆空,改建成剧院。
把舞台搭建在建筑物的最深处,只用几块木板草草钉起来。
舞台很狭窄,能让演员站立即可。剩下的空间尽可能多容纳观众,多赚门票费。
平克顿:“一场演出四五百个观众,多数都是9~16岁。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就像沙丁鱼罐头。
在那里能看到的戏剧,多数以两种元素为主「变态凶案」与「粗俗色情」。越猎奇血腥,越刺激眼球,门票卖得越好。”
莫伦明白了。以观影分级制度来论,就把十八禁的片子播放给儿童与青少年看。
哪怕现在没有分级制度,但在百老汇剧院上演的戏剧都要遵守相关法律,部分内容禁止公开演出。
莫伦:“所以,下等剧院是非法的。”
麦考夫:“是的,但屡禁不止。”
十年前,他去过一次。
不是去看演出,而是去逮小小年纪四处乱窜伦敦观察员夏洛克。
麦考夫:“伦敦废弃的房屋有很多。警方查抄了一家下等剧院,剧院老板不用一周,只需两三天就能搭建新的舞台。那些演出无法被监管,观众与观众、观众与演员,相互之间发生流血暴力冲突很常见。”
一个混乱的封闭空间,近距离上演高强度的暴力色情剧情。
观众多是青少年群体,又没有外力监管,老板只顾着赚取门票钱。
人会被环境影响情绪。
在下等剧院里,人群爆发肢体冲突是容易预见的事态走向。
莫伦:“如果可以,谁又希望生而贫穷。”
她没有多感慨,把话题转回下等剧院的避孕套买家不见了。
问平克顿:“那些不见的买家是演员还是观众?”
“都有。少说十几二十人,有男有女。”
平克顿回忆,“黑市卖家提到一个人名‘洛琳达肯特’,她三十多岁,是‘黑熊’长期雇佣的演员。过去四五年,时常代表剧团去买安全套,但在两个月前不见了。”
‘黑熊’是某位下等剧院老板的绰号。做非法生意,多是不用真名示人。
“ 黑市上流传的消息,‘黑熊’对洛琳达的消失很气愤,说她是攀上有钱人去欧洲享福了。”
平克顿说:“经常与洛琳达接触的安全套卖家却有不同的看法。认为洛琳达是到了一定年纪,攥了足够的钱,不想继续这种地下卖艺的生活。”
眼下,提起这件事,是有了第三种可能性。
麦考夫:“『兰格剧院』宛如天堂。”
莫伦:“高薪陷阱。”
同在纽约,贫民窟的下等剧院与百老汇里的『兰格剧院』,是地狱与天堂的距离。
如果有人对身处地狱的低薪演员发出邀请,赞美她的演技,赏识她的能力,提供上升通道让她去百老汇演出,几人能拒绝?
“这样看来,莱蒙确实可疑。”
平克顿又说,“可惜,军官昆西费斯去年秋季病逝,现在查不到十一年前准入战场的牙齿猎人名单。”
三天前,侦探所发动人脉,查到了1863年葛底斯堡战役时期,负责战后清扫的军官是谁。
昆西费斯,罹患肾脏疾病,已经卧床一年。四个月前,他在波士顿病逝,享年55岁。
他的遗物里是否保留了当年的牙齿猎人名单?一时半会,查不清楚。
昆西在二十多年前结婚生子,但妻儿都死在了流感中,他的遗产由远在英国的侄子们继承。
侦探所需要更多时间去查找昆西继承人的动向。
想从牙齿猎人这条线去追查谁是雪人藏尸案的凶手,必须等上好长一段时间。
只能换一个方向追查。
莫伦:“以往疑似与「捕梦社」相关事件,多涉及盗窃尸体或文物,但这个组织可能存在不同的派系。有偷死物,也就有偷活人。”
莫伦建议:“接下来不如去下等剧院追查有哪些人消失,就从‘黑熊’的剧院查起。”
“我很认同您说的调查方向,但……”
平克顿瞧着对面两人衣冠楚楚的模样,“下等剧院非常排外。两位这样的形象,卖门票的看了也会拔腿就跑。”
下等剧院也是黑市的一部分,自有一套潜规则,人模人样的不许进。
麦考夫:“这不是问题,我们可以换一身衣服。”
平克顿:“两位心里有数就行,先休息两三个小时,缓解旅途劳累。我设法搞几张门票,晚餐后行动。”
平克顿说去弄票,是不多停一秒。
莫伦与麦考夫却没法立刻休息,必须拟定化装成哪种身份去看戏。
麦考夫熟练地提议:“这类剧院的观众多是孩子与青少年。扮年幼困难,但扮年长容易,我们不如装成去剧院抓孩子回家的父母?以这种身份,也方便到时候与附近观众搭话,问一问谁消失了。”
莫伦挑眉:“听您的语气,似乎有过逮人经验?”
“不是似乎。”
麦考夫不吝夸奖大洋彼岸的夏洛克,“我有一位喜欢观察生活的弟弟,他从小就具备勇于探索的品质。十年前,他就为我无聊的周末时光增添乐趣。 ”
莫伦笑了,“很好,今夜您可以重温旧梦。我只有一个小小的改动建议,恐怕我们不适合扮成「父母」。或许是我多疑,捕梦社与雌雄双煞对战的假新闻炮制者也许还潜伏在纽约,万一今夜遇上了呢?”
麦考夫懂了,“您的谨慎,不无道。”
之前,两人扮成德裔年迈兄妹。
谎称是最后见到雌雄双煞的人,而那对兄妹被安排的结局是坠崖死亡。
如果今夜扮成中年夫妻,遇上了暗中盯梢的假新闻制造者,说不定会引起对方警惕。
麦考夫:“您有什么好想法?”
莫伦:“我认为您的‘找孩子’人物设定挺好,只需稍稍换一下身份。从父母找孩子,变成同村的两名妇人结伴同行去找孩子。”
麦考夫面色一僵,这是要他穿上女装。
莫伦有充分的由,“更换了角色性别,切断与「雌雄双煞」的联系。比起男人,妇女不易引起陌生人的警惕心。”
这话说得似乎就事论事,只为快速查出线索,完全没有掺杂她的个人乐趣。
莫伦一本正经地问:“您认为呢?”
麦考夫沉默五秒,轻笑出声,“好,这次都听您的。”
隐去后半句,下次必须轮到他来做主。
莫伦抓住了重点“这次”,听懂了未尽之意。
她也笑了,下次的事,谁能说得准呢?
麦考夫目光坚定。
他有原则,下次一定能按照他的设定来。先畅想起来,下次让莫伦扮成什么角色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