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访谈节目要开播。
电视台也不可能悄无声息的抬上来。
怎么说也是很看重、希望能和那些热门访谈打擂台, 虎口夺食去抢收视率的重点项目。
从前三天开始，省台就在自家台播放的热门电视剧后面，插播一句话广告。
很多人喜欢的电视剧才刚看完。
广告都还没见着, 先冷不丁听了一句“我被骗了三十万”
这家伙还没头没尾的, 吃瓜都不让人吃个全乎。
要知道这个娱乐稍显贫瘠的年代，稍微有点什么八卦的, 街坊邻居，亲戚朋友都要聊两句。
一句话广告插播三天, 这个“买彩票被骗了三十万”的大傻子, 已经出现在很多人茶余饭后的笑谈中。
“你们说到底是谁啊？”
“买个彩票而已，块八毛的, 咋个还能被骗三十万？哪儿来的大傻子？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倒霉男人。”
“你说会不会是**家的？她家那口子就爱买彩票，之前不就听她抱怨过，说这么些年买了几千块了, 就中过五百块，钱都打水漂了……”
这种八卦的传播速度，仅次于那些家庭伦理大戏八卦, 勾得人好奇地不行。
除了第一关注点：到底是谁家的大傻子。
紧随其后讨论度最高的，就是怎么被骗了三十万？不就是买个彩票！！
讨论了三天, 谁也猜不出来。
讨论了三天, 每个人心里都觉得, 自己绝对不可能这么傻, 绝对没有骗子可以从自己这里骗到三十万！
但依旧按捺不住好奇心。
守在了电视机前。
比那些惦记着周五下午几点播放动画片的小朋友都准时。
然后他们就看到潘晓岩戏精表演第一节：
他和主持人一唱一和, 表示：在诈骗节目正式开始之前, 先给大家讲一个暴富的故事。
这个故事讲的暴富方法，很多人都可以参考，也算是节目组的一点小诚意。
什么？先不讲诈骗, 先讲暴富？
虽然有点骗人进来看的嫌疑，但暴富的方法还是有点想听的。
于是大家骂骂咧咧，口嫌体正直地竖起耳朵。
同时对“诈骗”的警惕降到最低。
主持人都说了，诈骗节目还没开始，先听个暴富小故事！
“那天挺热的，我买了根冰棒，走在路上吃着，发现手机收到了一条短信……”
正是夏天，各地都很热，本省更是闷热难耐，吃冰棒就是最舒服的事，听到这个开头，许多人一下就有了代入感。
甚至不少人，正躺在竹凉席上，吃着冰棒，吹着风扇看节目，感觉和故事里“暴富”的人都拉近了不少距离感。
讲到第一条短信。
大家和潘晓岩一起笑骂，傻子才会信。
然后准了。
不笑了。
第二条短信，又准了！
电视机前的观众开始嘀咕了。
甚至还有人嘀咕，“没眼力见哦，这要是抓住机会，不就成百万富翁了？”那可是五百万！
潘晓岩的踌躇犹豫、后悔心焦，演得那叫一个活灵活现，许多人看着都跟着猛一捶腿！觉得这不就是我吗？！
第三条短信，又又又准了！！
电视机前炸开锅了。
看着潘晓岩痛心疾首，一脸“我怎么就错过这样暴富机会”的悔恨，观众表情也是“你小子咋这么不争气”的那种痛心。
就好像有朋友在跟你聊天，说起他跟的领导是个炒股好手，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要是当初就拿工资跟着他炒股，现在都是千万身家了。痛心疾首啊！！
若是此刻观众照照镜子，就会发现自己的表情，和电视里潘晓岩的表情相差无几，简直就是“我演我自己”
只因为，潘晓岩和他们一样，都是最普通、最平凡的普罗大众——“人民”
潘晓岩或许脑子不聪明，或许爱贫嘴，或许缺少专注力，并不是世人眼里优秀的好学生。
世上绝大多数普通人，其实也都和他一样，并不会成为优秀的成功人士。每个普通人都有各种各样的缺点，有的不聪明，有的莽撞，有的踌躇，有的贪玩，有的精力差，有的性子纠结爱焦虑。
难道只因为不成功，就活该被骗吗？
难道只因为不是出类拔萃的那一拨，被骗了就活该被笑一句“真蠢”吗？
——《人民诈骗案》
为了每一位我们的人民。
不论贫穷富贵，不论愚笨聪慧，不论出身贵贱。
潘晓岩就是人民。
人民群众中最普普通通的一员。
但即使是最普通的少年，染上骄阳，心有胆气，依旧可以发光。
故事大概讲了十分钟。
观众情绪正高亢呢，恨不得马上跑到故事里，代替故事主人公撸起袖子大干一场，这次！这次绝对不会错过机会了！
然后被骗了三十万。
观众：？？？
不是说好的暴富故事吗？
不是说好的“致富经”吗？
不是说诈骗故事还没有开始吗？
合着是骗他们的吗？！
可恶的节目！！
可恶的主持人！！
骗子！！
那种从高峰跌落到谷底的滋味，一点也不好受，尤其是一点点推上去的“马上要暴富”的兴奋，狠狠跌落到“被骗了三十万”的凉意。
好像有人从头顶浇了一盆冰水，寒凉刺骨。
其实电视机前的许多人，并不会真的走到这一步。
他们可能没钱，半道退却。
他们可能性格抠门，翻来覆去就是下不了决心。
他们可能比较警惕，和周围朋友聊一聊，刚好还有个聪明理智的朋友，被劝住。
……
但看电视、听故事的魔力就在这里了，观众已经一点点被牵动了情绪。
觉得“哈哈哈，你不信啊？巧了，我也不信！”
觉得“嗯嗯嗯、没错就是这样！”
觉得“看到机会不敢上，错过机会又后悔
”这就是我会有的反应和想法，没毛病啊！那么大一笔钱呢，咱攒得辛辛苦苦多不容易！
已经代入感很强了，后面就很容易跟着一路顺下去。
很容易把故事里的结局，套到自己身上。
“特么的刚刚我也信了！！”
“三十万！！这可是三十万，丧心病狂的骗子！”
“怎么可能是假的？不是都预测准了三次了吗？”
在群情激愤之际。
潘晓岩这个戏精又又又来了，他披了一身像是反派的黑袍，发出桀桀桀的邪恶笑声。
再用嘲讽又轻蔑的声音，把这种设备和骗术揭露了出来。
那种诈骗犯仗着技术骗人的轻蔑和傲慢，被他展现得淋漓尽致，十分扎心。
这段真的演得特别好，一边可以演类似“背起炸药包，我要炸学校”的兴奋坏事，但实际又是做戳穿骗子的大英雄，潘晓岩最喜欢的就是这段了！！
他超级卖力！
被扎心的观众：“……”
什么叫“不用理他，让他急一会儿，会来求我们的”？他们是舔狗吗？就为了区区五百万……好吧，要是五百万真有点说不定。
什么叫“这群人连%*#是什么都不懂，你指望他们能看穿什么？怕个球”？他们怎么就不懂了！！
国人天生反骨，你说我不懂？瞧不起谁呢？
于是“黑衣反派潘晓岩”介绍这个设备的时候，平时开会听宣讲都无聊走神的人们，恶狠狠地盯着那个据说可以群发短信的设备。
拿出了上学时都没有的狠劲儿，学起了那啥“%*#”让人晕乎犯困的玩意。
最后潘晓岩和主持人还象征性的聊了几句。
但已经没有人在听了。
太气人了！
那个谁谁谁，前两天是不是突然打听彩票的事来着？他不会要被骗了吧？
即使没听家人说这个短信的事，但就是不放心啊！没听电视里说，相信这种短信的人，都会下意识藏起来，不告诉别人！
“喂？爸……”
“喂？二叔……”
“喂？三弟……”
疯了！疯了！
传疯了！
到处都是打电话的人。
到处都是接电话的人。
每一个平时爱买彩票的人，都会被团团包围，街坊邻居、七大姑八大姨都来了，你说罢来我登场，一遍遍轮番感叹，你可千万不能信啊！！
节目从播出开始。
本省电视台的台长，节目导演，主持人，还有幕后为这档节目付出了大量精力和时间的幕后工作人员，全都守在后台前。
他们眼看着一开播，收视率就很不错！
精神振奋！
随着节目播发，收视率不断上涨，到后面，简直可以说是一路狂飙。
从开播时百分之三点六的收视率，一路飙升很快突破个位数，又飞快打破了台里此前所有访谈类节目的收视率纪录。
忍不住爆了一声：“好！！”
台长都兴奋的面放红光，激动道：“我就知道没看错，这就是个爆款！天生的爆款节目！”
等节目彻底结束的那一秒。
“最高收视率多少？”台长连忙问。
“百分之三十点五！”
这样的好数据，还是他们电视台在播热门电视剧的时候，才能拥有的收视率！
电视台爆发出了兴奋的庆祝声，击掌声，旗开得胜！
他们电视台，终于要有自己的台柱子节目了！
不求像86版《西游记》和《新白娘子传奇》一样创造超越百分之九十收视率的传奇，吸引几乎全国观众，但这才第一集，展望一下未来成为全民火爆节目，也不是不可能！
策划这个节目的人，简直是个天才！
就这挥手就是焦点的能力，就该干他们这一行！
台长当即就决定给潘晓岩这个“特邀嘉宾”加钱，并且亲自去拜访一下潘晓岩口里崇拜无比的大哥！
那个一眼看穿骗术，想出这档节目的天才大哥！！
这一波快速反应下来，省台可以说是赢麻了，被天将大饼砸得晕乎乎的。
同时间上的新节目，在这一轮观众争抢中，彻底沦为了配角。
而且让全国电视台都惊讶的是，这档出现就势不可挡的节目，不仅制造了访谈类节目第一集收视率的最高纪录，在第二天早上重播的时候，竟然收视率没有掉！！
这可是早上！
这可是重播！
但凡业内人士，都知道这代表了什么。
一般的重播，收视率掉一半都要谢天谢地了，很多直接跌倒五分之一，甚至十分之一。
毕竟都看过了，谁还要再看一遍？
但这档节目又有些许不同。
那些打电话通知亲朋好友的，三两句说得清楚？
说不清楚怎么办？感觉对方听了不以为意怎么办？
都拉过来看重播！！
但凡谁家有一个人看了，第二天重播的时候，电视机前人就要变成一堆。
要是被吓到的是长辈，那就更不得了了，全家人都要被摁着坐到电视机前来看，连小学生都逃不过。
重播收视率不降反增，这简直业界一股泥石流。
全国电视台都注意到这档节目。
都暗暗派人打听，哪个台长、哪个导演策划了这档节目？
是谁？到底是谁藏得这么深！
***
《人民诈骗案》这么大的风，自然也吹到了局里。
局长张正堂上班第一件事，就是撤回撒出去做宣传的警力：“留一个人就够了，搜集一下群众信息，看看对这种诈骗方式的普及度和讨论度。”
“明白。”
他一路穿过大厅，登楼梯步行上楼，边和身边几个警员聊着。
“就昨儿电视上那个潘晓岩，是不是之前咱们局里表彰的那小子？”
“局长，您也看了？”
张局玩笑：“这不是听说有人被骗了三十万，关注一下群众财产安全吗？”
笑了两下。
他自己都不由咋舌：“你说说，一个田招娣，我听说技术科的都想鼓励她以后报考警校，好招到咱局里来，现在又冒出来一个潘晓岩，搞这么轰动的一出……”
现在可没人想过这样来宣传反诈，都是靠警察线下在辖区内做宣讲，给群众做科普教育，提升大家的防范意识。
“……你要不说他们是被一起拐骗进窝点的，都不得信，那钱大强就这么倒霉？别的没拐上，偏偏就拐几个克星？”
警员们：“……”
这么说。
好像是挺巧的，也好像是倒霉得有点过头了。
张局感慨：“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一般。”
尤其是冬宁邦家的那个小子。
真是招人稀罕。
身上那股热烈昂扬的劲儿。
明眼人都瞧得出来，田招娣的技术是他教的，潘晓岩这上电视台的点子，多半也是他琢磨出来的，毕竟彩票骗术都是他一眼看出来的。
最难得的是，看到不平、看到黑暗面，第一时间不是怨恨愤懑害怕，而是热血满腔、自信昂扬地吹响冲锋号。
张正堂真是看得眼热、羡慕不已。
冬宁邦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有这么好的儿子还不知足。
“让冬宁邦来我办公室一趟！”
《人民诈骗案》这么好的宣传路径，他们警局这边还是要关注的。
***
冬宁邦最近忙得团团转。
但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和冬烈好好谈谈心。
有些事还是有点太胆肥了，比如忽悠骗子去给他骗想要的p国保密的科研资料，尽管保密级别不太高，但如果深究起来可怎么好，那可是一个国家的怒火。
想到这小子刺他的习惯，冬宁邦试图先一步掌握谈话节奏，于是捏了个冬烈的小错处，提起他主动吐露的亲朋好友信息给窝点。
冬烈：终于来了！
他就知道原主造的孽没那么容易过去！
他爸可是清正廉明一分不往兜里揣，恪尽职守到原主以亲儿
子身份造谣都有许多业内人信任他的性子。
别看平日笑呵呵，内里其实是个严恪的性子。
刚刚出来还有功劳可以盖一下，时间一久，发现他在小窝点纯纯在浪，压根不是怕挨打的性子，最初原主主动给诈骗犯提供信息的事就凸显出来了。
冬烈被他一双锐利的目光盯住，没慌，反而露出大吃一惊的表情：“难道那些不是你给我讲过的骗子手段吗？”
冬宁邦：？
冬宁邦噎了一下。
他千算万算，道歉的、狡辩的、说当时情况无奈的、为了取信钱大强的……什么都想过了，就是没想过冬烈会这样反问一句。
主动给诈骗犯提供诈骗信息，这怎么看都不占理！
冬宁邦纳闷：“什么我给你讲的？”
冬烈理所当然：“就是你给我讲过的那些防止被诈骗的要小心的点啊。”他比划，“你难道没从口供和笔录里发现，那些信息，对应可执行的诈骗手段，都是你之前给我讲过的吗？”
这倒不假。
原主被拐进诈骗窝点之前，还没有没有完成黑心肝进化，尽管有天赋，但没有那种诈骗窝点学习的土壤，所以暗中的臆想，都是围绕冬宁邦给讲的反诈教育来的。
他幻想着那些骗术，才去关注目标的对应信息。
冬烈都不给冬宁邦接话的机会。
他声音变大，难以置信：“难道警局里，没有把你给我讲的那些，给大家伙都科普一下吗？”
只是因为后怕，自发给儿子讲讲防骗知识的冬宁邦：“……”都是些工作中零碎的小案子，哪有那么多警力，一件件事无巨细的给群众科普？隔几天参加一次学习会？群众也不耐烦听吧。
见他不答话。
少年人的表情更震惊了，还有些义愤填膺：“冬宁邦同志！！你是怎么抓反诈宣传工作的？只顾着给我一个人讲，都没有给群众宣传吗？”
他那表情，分明写着“我以为你不止给我讲，还给大家都讲了啊！”的看错你了。
纯纯倒打一耙了。
但对自己严格、对自己工作较真，就是冬宁邦的性格特点，也可以说是性格弱点。
被坑爹的小骗子揪住了。
骗子守则第一条：这世上不存在没有弱点的人。
冬宁邦……被这一耙打倒了。
他回忆笔录，真的很多是他给冬烈科普过的。
而冬烈之所以敢主动说，是因为觉得警察肯定给辖区内都宣传过了？
而事实是，这份宣传工作确实欠缺了。
少年人忽然蔫蔫的，气恼地抓抓头发：“所以我差一点害他们被骗了？”他眉眼都耷拉下来，沮丧道，“那你骂我吧。”
向来神采飞扬、自信昂扬的面庞，忽然蔫蔫的可怜起来，又气恼又自责的样子，冬宁邦心疼了，心里发软地伸手揉了揉少年发顶，“不是你的错，不该来指责你，爸给你说对不起。”也是他宣传工作没抓到位。
这小子平时就对那些诈骗犯恨得要死，忽然发现自己差点做了帮凶，还不知道要怎么难过。
冬宁邦有点后悔了，不该揪这个事来说的。
“难过”的冬烈：
哈！
道歉了！
骗到一句对不起！
暖心好儿，哦不，倒反天罡任务面板，启动！
任务面板上，比如【主动道歉，解开父亲心结】等类似默认以“暖心好儿”为主语的道歉反省任务，全部开始剧烈抖动起来。
他善良又体贴的爱打游戏的富二代儿子！没有一声爸爸是白叫的！
在任务面板艰难的卡壳和抖动中，这一个个“暖心好儿”任务全部画上了√
冬宁邦感觉手下的发顶在抖动。
他心一颤。
只见少年人沮丧地低垂着脑袋，身体和肩膀都在微微抖动。
“你、你别哭……”冬宁邦心慌乱起来。
他手忙脚乱地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压根没有这种经验啊。
又是伸手去拍背，又是小心翼翼笨拙地安慰。
“噗……哈哈……”
冬宁邦：？
他拍背的手僵住，心里冒出了一个想法，伸手把这小兔崽子脑袋抬起来。
少年人一双黑眸兴奋得乌亮乌亮的。
眼角甚至还泛着笑出来的水光。
手捂着肚子，差点笑到打跌！
“哈哈哈哈哈哈……”
冬烈捂着肚子笑得透不过气来，全身都一抖一抖的，他刚刚真的非常非常不容易才憋住笑的啊。
冬宁邦额头冒出黑线，青筋突突的跳。
“冬烈！”
连名带姓了，冬烈顿感不妙，当即拔腿就想跑。
但笑岔了气，启动慢了一步，一下被冬宁邦用擒拿术逮住了。
冬宁邦作为一名优秀的警察，一手格斗擒拿术+脑子加持，是能和局里武力巅峰程泰对打的人。
不可小觑啊！
冬宁邦揪住了人。
气得发笑，但一时间又想不到怎么收拾这小混蛋，总不能真抽腰上皮带打，对着眼前笑得鲜眉亮眼的少年人，哪里下得去手？
只犹豫一瞬，就听眼前小混蛋大声嚷嚷起来：“救命啊！”
那嗓门儿一点也不怕丢人似的。
这小兔崽子不要脸，他还要脸！
但声音的传播速度可比他的动作还快。
很快，乌泱泱一群警察也不知道从哪儿跑进来，或者挤在门口探头往里看。
看到冬宁邦一副摁住儿子要揍人的架势，表情震撼到炸裂，目光全是谴责。
冬宁邦：“……”
这个儿子不想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