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素疾步跑进承德医馆,看见巫恒正在药房熬药,确有他阿爷的几分风采。
“小恒,时玄他——”
巫恒头也不回地拿着小扇轻轻给药壶扇风,“我知道爸你要问……”
巫素接嘴道:“时玄想认我当干爹!”
巫恒手上动作一顿,抬头看过去:“?”
巫素拽着时玄过来,“这孩子说这是他家,可不就是想认我当干爹吗?”
“小恒,他比你大半岁,你以后可以叫他哥。”
时玄:“……”
巫恒:“……”
巫素很了解时玄,这小少爷是一个感情极度内敛的孩子,刚才他看着承德医馆的方向说他在回家,估摸是在暗示他。
虽然有时总那个爹,但相当于没有,总结就是这娃缺少父爱。
“小恒十八岁成人礼就这两天,我打算给他办几十桌流水席,到时候你就一起认我当干爹怎么样?”
时玄明拒了:“不用了,谢谢巫叔叔。”
巫素盯着时玄的脸瞧,确定他不是在假意拒绝,顿觉失意,“我还以为我要多个儿子了呢。”
时玄盯着巫恒说:“未来说不准会多。”
巫素觉得时玄搁这给他画饼呢,看见尤金从楼梯下来对他道:“巫素叔,你行李箱我给你搬到卧室去了。”
巫素立刻踩着咯吱咯吱的木楼梯往二楼去,“我行李箱放着礼物呢,你给我提上去做什么?我还得自己再拎下来。”
见巫素上楼,时玄背着书包双手撑在药房柜台上看着里面熬药的人,道:“巫叔叔刚才让你叫我哥。”
巫恒有些不争气地回问:“同龄人叫什么哥?”
时玄笑笑,去沙发上坐下摘下书包。
苏妲已伸出半个脑袋狗狗祟祟乱看,好奇地问一旁的小灰蛇:‘喜喜,人类的发情期在冬天吗?’
喜喜一脸迷茫,小白蛇立刻缠了上来大喊:‘喜喜,不要听胖狐狸说这些少儿不宜的话题!’
苏妲已鄙夷地看了一眼小白蛇,装,死装白蛇。
巫素又气喘吁吁地把行李箱抗了下来,把行李箱打开分发礼物,人人有份。
巫恒拿着一件新外套比划,十分理解留守儿童为什么那么期盼过年了。
陈昭捧着一尊招财的貔貅摆件感动极了:“我竟然也有?”
玄门那垃圾过年可不发这些的啊,他师父到底什么破效率,为什么这么久还没有带着他叛逃玄门另投啊?
巫素取出一大盒人参得意道:“这是我花大价钱给老爷子买的人参,等他回来给他。尤金,给我小心放到柜子里。”
尤金捧着礼物:“好。”
巫恒掀开盒子看了看那人参的品相,没说话,他爸高兴就好。
眼瞅着马上过年了,巫素在时家摆烂一回家也挺勤快,道:“明天我起大早去的约几条年猪办酒席用。对了,时玄你这校服就是嘉明一中的,你这一天天到底怎么上学的?”
巫素想不明白,怎么都想不明白。
巫恒看着外面的夜幕,知道如今情形不一样了,他估摸就这这段时间就有巨变,普通人即将和灵异共存,便不再瞒住老爹了。
巫素都听愣了,慢慢回味过来之前那哪里是巫恒的离魂,那就是他本人。
他整个人都呆呆的,尤金着急地拍拍巫素的肩膀:“巫素叔你咋了?接受程度比我都低吗?”
巫素难受了:“所以小恒啊,你当时不是因为太过思念你老父亲而离魂,我只是顺道看看?”
巫恒忙指着时玄道:“没,他才是顺道。”
啥?还顺道去看时玄?为啥要顺道去看他雇主家的小孩?
巫素看看巫恒又看看时玄,感觉有点怪怪,“时玄,你爸不知道你住在我家吧?”
见时玄摇头,巫素很快又有了一个主意:“我打电话给老登说你在我家,等他跑来找你,你又跳回京市,等他追回京市你又回来,反复横跳累死他。”
时玄:“……时间不早了,您早点休息吧。”
时间确实不早了,尤金打完烊大家就准备休息了。巫恒看见巫素在自家转来转去,他好几年没回老家了实在想念,又叹气老爷子可能过年都不回家,一家人团聚不了。
巫恒看着巫素的背影忍不住弯唇笑了笑,在原剧情里巫管家因知道霸总太多秘密,被赶出了时家,最后穷困潦倒而亡。
“穷困潦倒”不过是时家给公众一个说辞罢了,被死亡才是巫素的真正结局。
可如今他爸从时家顺利回到了承德医馆,他应该已经改变了父亲的结局。
只是时玄,作为这本名为《鬼胎》里最后被灭的反派,未来结局是否更改还不知。
巫恒只记得原文里时宗光和家中鬼胎苦苦抗衡十八载,他迷惘彷徨犹豫,被鬼胎稀薄的亲情牵绊,最后在鬼神相助下终灭鬼胎,从此世界迎来所谓的和平,与妖邪共生。
巫恒虽吃玄学这口饭,但并不希望与灵异共存。普通人只会成为妖邪们的牺牲品,从此天一黑就不敢出门,没有广场舞没有夜宵摊没有夜生活,遛狗都只能在家里,社畜加班那就是拿命在加。
生气全无,尽是死气。
这样的世界没什么意思。
-
周易上学很早,骑着小电驴来到承德医馆外,见医馆还没开业,准备离开时就见一只煤气罐从后院跑出来,高声大喊:“别走!”
苏妲已穿着宠物服,背上的小书包里装着巫恒熬好放在瓶子里的药水,立刻跳到周易小电驴前面坐下:“出发,去镇中学。”
周易还记得巫恒的嘱咐,他想了想把小电驴架起来回去拿了一根大号遛狗绳,把苏妲已套住。
苏妲已嚷嚷道:“你干嘛呀,我是狐仙不是宠物狗,你不套我我不会咬人乱跑的!我打过狂犬疫苗。”
周易把遛狗绳的绳头拴在小电驴上,把胖狐仙搁在地上。
苏妲已暗觉不妙,还没发问周易一拧车龙头,小电驴立刻就跑了起来,苏妲已被狗绳一拽,硬生生迈着四肢被迫跑了起来。
苏妲已不可置信地挥舞四肢,还不忘大喊:“混蛋,你干什么?”
周易:“减肥。”
苏妲已觉得周易也是挺胖的,他还是亚健康呢,凭什么就让她一只狐这么跑?
苏妲已眼珠子一转,跑的速度越来越慢,周易没办法只能降低速度。
可看着电驴显示屏上不到两位数的速度,别人走路都比他骑车快了,周易忍不住了道:“罐罐,你再不跑快点我要迟到了。算了,要不你还是自己去送吧。”
苏妲已就赌周易不敢真拖她走,结果这小子要撂挑子不干了,这里距离镇中学还有好几里路,她可不想腿着去。
就在苏妲已想着要不然强行上车,就看见小路上走来一个提着袋子的年轻女人:“不用了,我来了。”
说话的人正是周凤华。
周易忙停住车,“周老师,堂姐,你,你怎么一个人来了?”
单论亲戚关系来说,周凤华是周大贵弟弟的孙女,周易叫一句堂姐也不为过。
昨天那场连麦后,镇中学校方在第一时间知道了,委婉表示期末考试周让别的老师监考,让她先好好休息。而她也怕班上学生看到她害怕,就先离开了。
周易拍拍自己的后座说:“堂姐,我载你过去吧。”
周凤华立刻道:“你送我去赶不上早读,我自己走路去也一样。”
周易却拉她上车说:“考得上的少复习一天也考得上,考不上的多一天也无济于事。”
苏妲已立刻趁机跳上去蹲下。
周易把小电驴掉头,朝承德医馆而去。周凤华坐在电驴上,问:“阿易,你不怕我啊?我记得你胆子挺小的,我现在连我自己都怕。”
“不怕,”对于亲近的人其实并没有对死亡感到恐惧,他们不仅是师生还是亲戚,“而且小恒说,人与阴魂邪祟共存的时代马上就要来了。”
到时候,所有人都会慢慢习惯。
小电驴很快就在承德医馆门口停下,医馆才开门没多久,尤金拿着扫帚在打扫卫生,外面还停着一辆快递三轮车。
巫素一大清早就出门订年猪去了,巫恒还在后院洗漱,医馆里坐着一个快递小哥。
苏妲已把背上书包里的药水瓶抖下来,吵着饿了要尤金给她垒香山。
“凤华!”医馆门口传来周大贵痛心的喊声。
周大贵和周易爸妈大步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些脸上刺青、佝偻着身躯的老婆婆们,她们穿着传统土布制成的服饰,怀里抱着几个黑漆漆的坛坛罐罐。
河子坡镇警局特殊事务部的王军他们站在医馆外,一旁还停着叫来的救护车。
周凤华起身红着眼眶打招呼道:“大阿爷,伯伯伯母。”
寨首大步走来拉住周凤华的手:“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你可是咱家最出息的娃儿。”
周凤华的本家在巫苗寨,但整个周氏家族的宗祠在南傩寨内。
当初周凤华考上京市师范大学,曾敲锣打鼓一路走来,开周家祠堂正门进去的。也就是那一刻,周爸周妈也想自家出一个这么出息的孩子。
“小俊,你怎么来了?这大白天为什么不好好歇歇?”老婆子人群里的赖婆子忽然对着空气神神叨叨地说起话来了。
其余蛊婆子倒是一脸淡定。
‘阿婆莫要担心我,我累不活的。’
赖阴差习惯了白天加班,他站在阴暗处从灯笼里取出平板电脑查询周凤华的生平,道:‘周凤华,正常死于二十二岁,死因是摔下石阶摔到后脑勺而亡。你当时就该跟阴差去投胎才对,滞留肉身被蛊虫侵占就成了活尸。’
阴魂在这具腐朽的躯壳里待太久,所以执念愈发重了,导致现在左右为难。
周凤华发现自己能看到模模糊糊的身影,道:“可巫大夫说是活尸蛊的蛊虫害我成这样的。”
巫恒从后院洗漱完走出来,在诊台前坐下道:“你是正常死亡,那只蛊虫是在你摔死后才进入你身体里的。”
从玄学角度来说,人断气那一刻,其实灵魂还没有离开躯壳,只是无法再操纵身体。十二个小时内,灵魂会缓慢从身体离开,所以现代医学上称人死后最后消失是听觉。
周凤华苦笑一声道:“这些都不重要了,只要我不影响学生们的高考心态就好。”
周凤华看向那些蛊婆子们,她们是她昨晚提前联系的,约好在医馆见面。
她看着她们手里漆黑的坛坛罐罐,以后这里就将是她的归宿吗?
周凤华看了看手中的袋子,里面装着一件她亲自挑选的寿衣,她拿起那瓶驱虫药在尤金的指引下去了内室。
巫恒坐在诊台前折了一个小纸人,那朱砂在背面写上了周凤华的生辰八字,又看向安静坐在医馆内的快递小哥,“什么病症?”
快递小哥一愣,看向内室方向道:“巫大夫要不先看看周老师?我也没那么着急。”
巫恒摇摇头,示意快递小哥在诊桌前坐下。
“巫大夫,我很奇怪啊,我静电格外严重,把好多取快递的顾客都电了。”
快递小哥从口袋里摸出一只电笔,往自己手背上一戳,那电笔立刻就亮了起来。
快递小哥立刻展示其他地方:“不止是手背啊,巫大夫您看我头发、脸、腿,甚至鼻毛都导电!”
陈昭在一旁学习,忍不住道:“你这是雷电法王转世啊。”
快递小哥也很郁闷,“特别是洗澡的时候,那叫一个酸爽。这几天送快递我都只能吃巫大夫给我开的那几包药,可药马上就吃完了。”
“真这么邪乎?”走进来的王军蹙眉打量着快递小哥,问。
王军把手放到快递小哥的肩头,接触到他的皮肤,顿时就感觉到一股电流涌来,电得他立刻松手。
真有电,而且……不太像静电。
“其实这并不是多大的事,就是沾了些邪气,”巫恒给快递小哥开药,“有个被电死的学生误入了你家,你沾染上电了而已。”
快递小哥大惊失色:“什么?!”
‘你家在哪儿?’赖阴差眼睛一亮,立刻高声问。
赖婆子见快递小哥没听到立刻替孙子转述一遍,快递小哥忙报了家门,赖阴差拎着灯笼一路狂奔出医馆,朝那地址飘去。
“误入?那他应该去哪儿?”周父嘀咕了一句道。
周母瞪了一眼,小声道:“学生还能去哪儿?肯定应该是去学校啦!咋跑到居民楼去了?”
见周易朝两人看来,周父周母脸上连连带笑,不敢多提学习的事情,怕周易又被他们两口子刺激了。
巫恒让周易把门关了,转移他的注意力。
就在此时,十几个蛊婆子手中漆黑的坛子开始震动起来,她们一惊连忙抱紧坛子,可震动的频率反而更高了,里面的生物似乎试图顶开坛盖子!
“这怎么回事?”有蛊婆子惊呼道。
他们这些偏远山寨里最不缺的就是各类昆虫,所以蛊师由此而生。这些蛊婆子独来独往,一般都住在寨中最偏远的位置,都养过蛊。
她们坛中的蛊虫,至少都是百里挑一,数百只凶狠的虫靠着牲畜之血饲养,在一个狭小的坛子里争斗,把同类当成食物,最后留下的那只就是蛊。
然而她们也没有见过饲养了这么多年的蛊虫竟有如此大的波动。
‘我……成鬼了?’周凤华没有推门出来,而是直接从门内飘了出来,呆呆地看着医馆内众人。
巫恒看向王军,王警官厉声道:“进去,保护病人遗体。”
河子坡镇特殊事务部昨晚开了一夜的会,他们从未见过活尸也不清楚活尸到底会做什么,所以如周凤华在直播间所说,她的遗体火化最好。
王军他们摸了摸口袋里的符箓,开门进去就看到那毫无生息的遗体。
一只全身漆黑的虫子从周凤华身下钻出来,以一种极为迅速的速度朝门外跑去,王军速度也极快,对于虫他几乎是条件反射抬脚就狠狠踩了过去。
他也确实踩中了那只虫,然而隔着皮鞋他都觉得脚心微疼,就像踩在了一块尖锐的硬石头上。
王军收脚,惊魂不定道:“这什么虫?”
虫子已经飞速跑出了里屋,医馆大门和窗户都被封死了,无处可窜。
‘啊啊啊啊虫,好凶的大虫子,’小白蛇支起蛇身,发出尖锐爆鸣,‘喜喜。’
喜喜也支起蛇身,毫不畏惧地盯着那只蛊虫,发出嘶嘶的警告声。
蛇类是吃虫子的。
蛊婆子们看着那肥壮的蛊虫心里大惊,这只蛊虫一看就知并不好饲养,也不知道吃了什么竟如此大的阴气萦绕。她们今天来,除去听周凤华的遗愿,还有想要见识那活尸蛊到底什么样的想法。
一个蛊婆子手中坛盖被生生顶开,一只成人小拇指大小的金蚕爬了出去,和那活尸蛊撕咬起来。
然而也就几个来回间,活尸蛊就占了上风,那只活尸蛊忽然张开漆黑的口器狠狠咬住金蚕的羽翅,在金蚕蛊的主人蛊婆子心痛的惊呼声中,一口就把金蚕蛊吞了进去。
那蛊婆子几乎要疯了,形似疯妇地喊:“我养了二十年的金蚕蛊就这么没了?”
其余蛊婆子怀里的坛子也震动不已,外面争斗间的血腥味吸引了其余的虫子,这些蛊虫都是百里挑一的凶虫,无一不吃过无数同类存活下来,此时哪里还受得了这样的血腥刺激?
当即就爬出来越来越多蛊虫,企图围攻吃掉这只活尸蛊。
现场几乎成了虫子的世界,撕咬之下鲜红的血、绿浆爆出,虫子的残肢就那么躺在医馆正中间,腥臭味扑鼻。
周遭温度愈发低了,阴气浓得吓人。
周大贵这些普通人吓得头皮发麻,下意识朝巫恒的诊台靠过去。
“都吃了,这活尸蛊把这些虫子都吃了……”
就那短暂的几分钟时间,他们亲眼看着那只漆黑的活尸蛊虫硬生生胖了一圈,像是饭后正在慵懒地伸动着四肢。
苏妲已立刻窜出来说:‘看吧,吃东西就是会胖,我胖也情有可原。’
巫恒:“……”你确定?
赖婆子阴森森的目光里又满是怪怪的惊愕之色,喃喃道:“……蛊虫天性如此,都爱挣个你死我活。”
只是,这死的过于惨烈。
以往蛊虫之争从未如此过,这蛊虫怕是吃人血饲养大的……
周易自行理解了一下道:“像斗蛐蛐儿?”
斗蛐蛐就是会咬死对方。
周凤华虽然死了三年但真成阴魂,她昨夜一直以为成为阴魂会多么可怜,然而真脱离那具腐朽的肉体后,她好像更松快了些,只是有些想法控制不住在脑子里浮现,就像是一些偏执的执念。
她立刻对周易说:‘那你看了后,给李华写信讲述你看到的斗虫趣事,写一篇100-120个单词的高考英语作文给我看看。’
周易默默摘下了眼镜,那他不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