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往日那庭院都格外安静,甚至说整个时家都充满着一股死气的安静。今夜是中元节,按照道理来说会更安静。

巫恒从水井里爬出去,就听到时家小楼里敲锣打鼓,时不时传来阵阵做法事的声音。

巫恒拿着干发帕擦头发时,暗暗数了数这里头到底有多少种声音,估摸有好几拨人,什么道士、和尚、出马弟子、蛊婆子,京市里吃阴间饭能叫得上号的估摸都来了。

巫恒心里有些纳闷,什么大场面需要这么多同行到场?

周围鬼气森森,今夜中元节百鬼夜行,这时家竟沾了这么多鬼气?他爸在时家当管家真的安全吗?

因为估计小楼里人太多了,巫恒朝小楼窗户那一面墙走去,怀里的铃铛早已没了声响,估计是没摇了。

巫恒轻踩墙壁,蹬了几脚就爬了上去,半挂在墙上朝窗户里面看。

时玄双手双脚被大红布条用特殊的驱邪结绑住,布条顺着牵至屋子四角。时玄寒气森森的面色死白,任由面前一个个登场的大师们驱邪,一声不吭。

这倒是巫恒第一次看到时玄的房间,他一眼便看出时玄的房间绝对是有些能耐的大师亲手布局安排的。

这位新朋友浑身都是死气,估摸他家人也知道,才有今晚这么一遭。

时玄左手紧紧握着那串铃铛,感受着脖颈上颈圈不断收缩带来的窒息感。

“时少身上的阴气怎么比去年还重了?”为首的天师惊呼道。

另一位老者搭腔:“再这样下去,他会成为一个没有理智被阴邪操控的怪物。”

时玄漠然地接受这些人的点评,他这样的人确实没资格交朋友。

“嘶嘶嘶——”

窗口忽然传来一道暴戾的蛇鸣,所有人转头看去,一条双眸猩红的白色巨蟒正盘旋在窗外树枝上盯着他们。

“不好,是邪物,定然是今夜鬼节被时少身上弥漫的阴气吸引所致。”为首天师面色一沉,当即下了定论。

“快追。”

一群吃这口饭的法师天师追着那条巨蟒一拥而散,只在门口留下了一些弟子。

卧室内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时玄一直挺立的身躯终于弯了弯,狼狈地不断干咳。

窗户处传来窸窣的声响,时玄也没有抬头看。

每年鬼节总会有精怪、阴魂莫名被他吸引,他已习惯,估摸又是那些东西。

面前忽然伸出一只手,白皙的手指纤细修长,掌心处放在一粒棕色药丸。

时玄看到那手掌怔了瞬,赫然抬头看去,巫恒揣着小灰蛇正立在他面前,他穿着寨民的民族服饰,左耳的蛇形大圈银耳饰随风摇晃。

是巫恒。

他竟然……来了。

时玄一时有些失神。

巫恒说:“这不是泥丸,是用药材做的,恢复精气神。”

巫恒盯着时玄因为窒息而眼角泛着点点薄红,和那冷厉的眉眼相称出说不出来的俊美来。

这人……是真好看啊。若非阴气缠身,必定吸引无数男男女女。

见他双手还被驱邪用的红布条绑着,他就着自己的手直接喂给他。

指腹接触到他冰冷的唇,却不见他张嘴只是一双幽寂森寒的眼定定地望着他。

巫恒:“张嘴。”

时玄张嘴,那枚药丸就顺着他喉咙喂了下去。

巫恒给他把红布条拆了,喜喜围着时玄被红布条勒红的伤口舔,红印子还真的消退 了许多。

时玄:“……李家,不是有井吗?”

巫恒:“?”

他说的第一句话怎么这么怪怪的?

你小子都快把铃铛摇烂了啊!

巫恒反而没有问刚才他卧室是什么情况,他拍拍时玄的肩膀道:“兄弟,今晚要不要跟我走?”

时玄盯着他,内心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涌动,今夜是他最狼狈的一天,是他最不能被窥探的一幕,他看见了。

时玄点头。

巫恒扯过时玄的手腕,拽着他来到三楼卧室窗口,“跳。”

巫恒默念巫诀让他们待会儿落地时脚下不会一震,这人问都不问一句直接就跳了下去,也不怕把腿摔断。

巫恒拉着时玄走到庭院小门,嗤笑地看着门上的符文,连破坏的心思都没有,拉着时玄就堂而皇之离开了。

一出门,巫恒就松开了时玄的手腕,时玄看了看自己的手腕没说什么。

第一次在鬼节这个日子有机会跑出去。明明是如此诡谲的夜晚,明明是和昨夜差不多的月色,却又好像比昨夜美。

巫恒带着他朝何家方向走去。

何云霄提前收到了信息,早就带着司机在车上等着了。

巫恒上车后把喜喜递给何云霄,还不忘道:“某蛇嘱咐我跟你说一声,它是为了喜喜才冒险去吸引火力的。”

小小一个幻术,就让小白蛇幻化成了巨蟒。

何云霄低头看着傻乐的蛇闺女喜喜,听着巫恒那话有十分不详的预感。警铃大作!

“去李家。”

李浩一众人扛着摄影机,在水井门前严阵以待,目光充满了期待。

李浩看着水井里开始鼓泡,激动地大喊:“出来吧巫大夫,给何云霄那傻逼一点巫医的震撼吧!”

一条气喘吁吁的白蛇从水井里钻了出来。

李浩他们一愣,下一秒就听到帮佣跑来道:“何少带着巫恒大夫和时少来了。”

李浩几人僵在原地:“?”

啥?谁带巫恒?

何云霄?

卧槽啊!天塌了。

李浩他们还来不及动作,陈昭听到禀告跑得比谁都快,几个健步就冲到了大门口,朝巫恒连作三个揖,高声大呼:“晚辈,见过前辈!”

见巫恒没开口,陈昭迟疑半秒说:“晚辈三跪九叩也是没问题的,感谢前辈提携之恩!”

巫恒:“……”

这陈昭可真是能屈能伸的典范。

陈昭又期待地问:“前辈,我帮忙治病真给我五千块人民币吗?要不要立个字据?”

巫恒看向一脸崩溃但别人不知道为什么崩溃的李浩,道:“给我五千块现金,我转你微信。”

五分钟后,陈昭颤抖着双手收获了五十张连号的大红钞票,这辈子都没有一口气摸到这么多钱。

那一刻,陈昭罪恶地想要判出师门。

巫恒给钱竟然这么大方,他第一次见他的时候还装什么逼啊?就该当场跪地拜师。

陈昭感情充沛,不由喃喃自语道:“别说治病了,把我器官移植给他都行啊。”

巫恒:“真的吗?男人下面那东西你也愿意移植吗?”

陈昭呆了一会儿,“啊?”

他想想,绝育和有钱真的只能二选一吗?

巫恒看向何云霄,何云霄抱着喜喜把警惕的目光从殷勤的小白蛇身上移开,把王蔷和研究生那件事说了一遍。

陈昭看着那一叠红钞,后知后觉地发现——这是烫手山芋啊。

这还没焐热难道就要还回去?

巫恒招呼管理员何云霄帮他开启直播间,同时和陈昭医学讨论起来。

“他那东西是被阴魂所割,只需要用阴器重新缝合即可。”

陈昭无比惊愕地看着巫恒,这种治疗法他师父也从未教过他。

陈昭不由上下打量巫恒,这……这真是只是一个实习道医吗?

陈昭在出山之前曾看过巫恒那几场惊艳网友的直播,觉得也不过如此。

跳大神驱邪是从事这行业的必备技能,只能说巫恒跳得更美更让观众有冲动,治好黄志刚喉咙肿大的药就是有点灵性的催吐药,也就一般般。

他的驱蚊膏效果很好,但药膏这种东西很有可能是师门或祖上传下来的巫方,也不一定是他自研的。

而如今巫恒所说的治疗法子,让陈昭不得不正视他。

这……这得是祖传,或者更久远的上古巫方吧?

他刚才为了钱昧良心叫巫恒前辈,或许……叫对了。

陈昭摸着下巴琢磨道:“前辈说的这法子确实可以试试,但你说的工具没有啊。这得各大门派的镇派法器吧?”

巫恒让李浩又取来了一根针,递给在角落里坐着安静到能让人无视的时玄。

时玄不解,但伸手接了过来。

那根针在时玄手里,锈了。

在场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时玄,下意识想要离时玄远一点。

果然传言时玄阴森森的,这是真的啊!

陈昭盯着时玄眼睛放光,这要是让这人天天搓针得发大财吧?

【啊?还真给治啊?那儿媳妇肚子里的女娃算是可以预见未来有多悲惨了哎。】

【能不能别管这一家子,她儿子病要是好了,肯定会逼着生儿子的。】

【那老太婆确实可恶,但医生不能选择病人吧?监狱里罪犯也有治病的权力呢。再说了那研究生是真无辜啊,是个男人也不会想成为绝育的太监吧?】

【你要是他家的女性就不会说出这种话了哈。巫恒有点仁慈过头了。】

王大嫂子顾不得今晚是鬼节,一直守着鲨鱼平台,立刻接受了连麦。

一看到那飞速划过的弹幕,她就有些恼了:“我家的事关你们什么事?我家要金孙关你们屁事!”

说罢王大嫂子咻地一下转过头恶狠狠地盯着那怀着大肚子的儿媳妇,骂道:“你要是一举得男,我还用求大夫给阿朗看病?你这没用的废物!”

儿媳妇面色微白,不敢反驳只能往戴着口罩的丈夫身后躲。

研究生扶着妻子在身侧坐下,他心情也不好,顶了一句道:“男女性别由男方也就是我决定,妈你是在骂我废物?”

王大嫂子听不懂什么性别由男方决定,这娃儿是从女人肚皮里出来的不就是女人的事情吗?

王大嫂子说不过儿子,只能用讨好的眼神看向对面。

只要她儿子病好了,以后生个金孙,挨多少骂都行。

陈昭挠了挠头,只觉得五千块果然不好挣啊,他想想道:“这还缺能缝的东西,我去外头买点毛线?”

毛线过一下那位时少的手能用吗?陈昭可不保证。

大不了被叫庸医,这钱他一定要挣。

巫恒笑着道:“去外面买干嘛?我这就有。”

等巫恒拿出东西,所有人都惊呆了。

【这……这不是上回在三甲医院吐的蛛丝吗?!】

【我靠细思极恐,也就是说那个时候巫恒就算出来了?所以才让收集这些蛛丝?】

【我之前还纳闷巫恒大夫要这个干嘛,我以为那种阴邪之物应该烧掉的,他还要收集!敢情很早就知道了,厉害了啊我的巫大夫。】

陈昭震惊地张张嘴:“还要……要收费?”

巫恒:“这世界上有白吃白喝的吗?”

陈昭眼泪都要下来了,他就知道哪有真正给他五千块收益这么简单的!

难怪他师父说外面套路深他把控不住,他要回玄门!

巫恒看陈昭那一脸死了爹的表情,也不再开玩笑了道:“医疗废物再利用,算什么钱。”

时玄多看了一眼,他还会跟别人开玩笑吗?好像和他没有开过。那个陈昭明明比他更晚认识。

陈昭忍不住道:“前辈你既然什么都准备好了,应该有万全准备吧?找我干嘛?”凭白给他送钱啊?

巫恒道:“我是实习道医,你可是道医,哪里比得上你?当然是给你打下手。”

他要是出手了,那就这病就没别的事了,这可怎么行?

这话说得漂亮,但陈昭觉得不太对,巫恒那手段哪里像比他低等级的实习小道医?还给他大下手?

陈昭感觉他师父来了可能才能和他平等对话。

巫恒让人打了一盆井水,众人皆用此洗手。

研究生忍不住问道:“会不会很疼?”

陈昭理所当然道:“那肯定的啊,我能力有限,疼到魂魄四散都很有可能。”

见研究生问魂魄四散是什么情况,陈昭为了五千块耐心解释,“就是智障傻子啊。”

研究生脸都绿了,立刻道:“那我不治了,就这样吧,我现在也挺好的。”

他平时忙研究忙得很,他对那种事本来就没多上心,他老婆也正怀着孕。再说了,从外表来说他和正常男人是一样的。

这话一出口,一旁的王大嫂子一下子坐不住了,忙大喊道:“这怎么行?!我还等着你们生二胎金孙呢!”

【……这两口子都像生娃工具人。】

【这老婆子这么想生,自己生去啊。】

【换我想想,好像也可能会这么选,我宁愿一辈子清心寡欲也不想当傻子。】

“不就痛一下吗?忍忍不就好了吗?”王大嫂子恨铁不成钢地骂道,“我要是能替你疼,我来!”

巫恒:“那就你来吧。”

所有人一怔,齐刷刷看向巫恒。

巫恒耐心解释道:“母子连心,八字写于同一张小纸人上就行。”

陈昭惊愕地张张嘴,他……巫恒他还真会通过八字隔空把脉啊?

当初玄门所有道医看过视频,都说巫恒是根据中医的“望闻问切”加一些八字算命算出何云霄中邪,压根不是隔空把脉。

结果他们结论是错的,巫恒真会?!

研究生皱眉还想说什么,王大嫂子迫不及待答应下来。

只要是为了未来的金孙,她做什么都可以!不就疼一疼吗?简单!

可那痛楚和想象中的痛千差万别,当陈昭不熟练地用银针蛛丝在小纸人上缝线,一针下去——

王大嫂子一声尖叫当场痛软在地。

一种来自四肢百骸的痛楚贯穿全身,直冲天灵盖。

巫恒漠然地看着这一幕,站在陈昭身上,一只手搭在陈昭肩头低声说着绣法。

陈昭原本有些涣散的精力,在巫恒伸手按在他肩头的那一瞬,又源源不断地汇集了起来。

想着那五千块钱,顿时手下生风。

整个院坝里全是王大嫂子痛苦的大喊声,那喊声来自灵魂深处,每一针都像是来自天道的惩罚。

陈昭还纳闷自己再差劲也不至于针针都让那中年妇女痛到满地打滚吧?

王大嫂子痛到满身汗水,痛到喃喃道:“不敢了,我……我不管他们生孙子还是生孙女了,别缝了,别缝了……”

巫恒淡笑起来:“哪有缝一半的道理。”

巫恒轻吐出两个字:“继续。”

陈昭:“……是。”

穿着淡蓝色民族服装的少年浅浅笑着,那浅浅的笑、那轻描淡写一句话却让所有人都是一寒。

这确实是在给她儿子治病,但这更像一场惩罚!

而这来自巫恒。

别说直播间里的网友,就连现场的何云霄李浩王栋黄毛他们,都是遍体生寒。

巫恒漂亮、好看,甚至接触下来他也是个挺好说话的同龄人,可如今他们隐隐感觉巫恒远比想象中神秘,也比想象中手段狠辣。

李浩忽然朝时玄跪下了,呜呜呜哭起来:“时同学啊,我们平时只是在学校嘴比较贱,真的没干过坏事,也就那次脑子抽拿蛇吓过你,就那一次。你千万别怪我们,我们不想被扎针啊。”

王栋小黄毛几人立刻有样学样,跪了一地。

巫恒大夫是不是杀鸡儆猴啊?估计是啊。

时玄:“……嗯。”

时玄瞧向巫恒,唇角轻弯。

儿媳妇被婆婆那一幕吓得一跳,研究生立刻捂住老婆的耳朵,让她别看。

他倒是没啥事,只是隐约有种被蚂蚁咬手指的痛感,虽然不太舒服,但也还好。

就是他妈这疼成这样……

【……我收回我刚才说巫恒仁慈的话,这是什么人间大恶魔啊。】

【这哪里是封针啊,这是天打雷劈了吧?我感觉巫恒故意的啊,死老婆遭报应了!】

【给她来一点来自灵魂深处的震撼哈哈哈,恒恒牛逼了。】

【可是她撑过去,她儿子病好了,还不是会催生金孙?狗改不了吃屎哈,翻白眼。】

陈昭最后缝了一针,下意识谨慎地问巫恒:“前辈,我要收针了。”

巫恒点头,得到许可后陈昭收针。

王大嫂子宛若一滩烂泥软在地上,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身上却没有丝毫被折腾的痕迹,谁都挑不出巫恒的错来。

研究生松开老婆,打算上前把王大嫂子扶起来,毕竟他妈是为他替了这痛。

“病好了,”巫恒接下来一句话宛若暴击,“只是你儿子应该没办法生儿子。”

王大嫂子呜呜哭着,竟不敢说那个词了,只能瞪着一双眼珠子盯着巫恒。

巫恒道:“你儿子血液里带着一种病,儿子都会遗传,因此早夭。”

何云霄搭腔道:“现代医学上说是不是基因病?好像有些生男孩是携带者,有些生女孩是携带者。这种医院可以查基因能查出来。”

王大嫂子呆呆地看着巫恒,金孙梦破灭了?

王大嫂子失声尖叫:“你为什么不早说?!”

巫恒微微一笑反问:“你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