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祖坟前男男女女阴魂排排站,为首的王家太爷低垂着头,局促不安地握着双手作揖道:‘阴差大老爷,您行行好,莫要去谢爷那里记咱们王家一笔,这……这对子孙不好。’
这要是被阴差告状到了上头,他们王家真就没机会冒青烟了,那不明年王蔷那孩子指着他们的坟包骂?她不会真自掘祖坟吧?那还得了!
赖阴差正轻点着金元宝数量,阴恻恻笑着:‘按这二鬼的说法,你家不是已经断子绝孙了吗?还在乎这个?’
气若游丝的王爸王妈匍匐在地呜呜呜鬼哭,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它们再也不敢说独女是断子绝孙了。刚才那一顿爱的教育让它们深刻认识到它们思维错误到了何种不可饶恕的地步。
赖俊本就是外地来的阴差,真要告状得层层上报麻烦得很,他没那闲情逸致,不过不妨碍他剥削一下小鬼们。
赖俊指指他的灯笼上那一串的“我,阴差,打钱”,凶恶地问:‘不识字?还要爷提醒你们?’
王家太爷还真不识字,其余的识字鬼忙忍痛把今夜搞来的纸钱贡品统统上交,虽然加起来还没有巫恒的一块金元宝值钱,但阴差不嫌钱少。
赖俊愉快地揣好各类物品,忙着往回赶。
中元节是个好日子,有家人惦念的阴魂能领到钱和吃食,有些凶恶的孤魂野鬼会去抢,他们这等阴差不得维持一下秩序,顺便搞点补贴?
赖阴差提着灯笼往南傩寨方向回走,忽然注意到他手中灯笼上的编码数字变了。
他才当上阴差没多久,应当是镇上最新的一位阴差,当时地区编码号为叁玖玖,如今编码成了叁伍贰,升了。
听闻谢爷和范爷手中灯笼编码皆是国标的壹。
赖阴差细思今日抢了好几个孤魂野鬼抢来的冥票,应当算不得功德。除非——
刚才他狂殴王家父母!
这硬是巫恒送给他的功德。
赖阴差思及他生前对傻子巫恒的所作所为算不上多但也也不算好人,死白死白的面皮闪过一丝不自然。死后更讲究因果,凭白被巫恒推着青云直上真真是……羞臊得很!
想着以前他也不是真欺负傻子巫恒,寨里就一家医馆谁敢真去得罪巫老大夫唯一的孙子?嫌自己命太长?
他也说不上来自己那段时间总听到一道声音让他带巫恒去寨东枯井,结果巫恒掉进去时不慎在井口磕破了头,被路过的周易那蠢货瞧见了告到寨首那里,弄得全寨都以为他欺负智障了。
明明不算他的错,所以巫恒给送业绩他受了也就受了!
赖阴差轻哼了声,喃喃自语道:‘倒是我欠了你的。’
*
刚才在祖坟走那一遭,小姑娘们还是怕得很,求着巫恒先不要断线。
巫恒提了一句:“把我之前让送来的药符一起扔进浴桶里,效果更好些。”
王蔷已把井水烧好,她取下药符抱着衣服进洗浴间泡澡,其余室友们守在外面的院坝里聊天。
如今高三补课的女孩自然更在乎明年的高考,缠着巫恒问东问西。
明明是鬼节,坐在这漆黑的院坝里竟也不觉得害怕,笑声一片。
“你往西部考。”巫恒看着几个姑娘的面相,对寝室长说。
又瞧着另外两个女孩道:“你们俩去沿海。”
寝室长还纳闷自个儿为啥去西部念大学,见巫恒不说了便好奇地问:“那王蔷呢?”
巫恒笑了声:“她不出意外会去北方念大学。”
【不会真是上清北的苗子吧?她爹妈是真该死啊。搞这么一出要是害孩子道心不稳,清北招生办估计都想掘他俩的坟。】
【有学习这么厉害的闺女,这死鬼爹妈还能想儿子,我真服了。】
【巫恒确实有些本事,隔着一条网线就搞定了,我之前看他亲去何家、范家,以为他要线下就诊呢。】
能偷懒就偷懒,两张抢来的冥票就能使唤一个阴差帮他感恩戴德地干活,何乐不为呢。
身为上古最负盛名的巫医,巫恒深刻地了解到一点。
这世界上的病人无穷,他只是一个人也看不了那么多病,发展发展下线去解决也挺好。
赖阴差也好,陈昭也罢。
王大嫂子也不晓得今晚咋回事,傍晚吃了晚饭就开始犯困,使唤儿媳妇去洗碗后,她就在沙发上睡着了。
睡梦中出现了两个熟悉又不太熟悉的人,熟悉在于那两张脸不就是王大勇两口子的吗?不熟悉在于这两人被打得鼻青脸肿,身上没一块好地儿。
王爸哽咽道:‘王大嫂子,我们听说你在求转胎丸?’
还真是王大勇两口子,这两死人怎么给她托梦?王大嫂子不安想要挣脱这梦,又听到说转胎丸的事,立刻就高兴起来。
难道是晓得谁有转胎丸?
“你们有?”
王妈擦擦脸上的血道:‘没有,莫找啦这是不存在的。’
王大嫂子心里顿感不快,这两死鬼不给自己闺女托梦,给她托梦说这个作甚?
难道也是知道自己生了个女娃子无用,想找她村里第一个研究生儿子帮帮忙?
美得他们!
王大嫂子内心各种活动,旋即王大勇两口子就给她来了个暴击。
‘我们拾到了你儿子的那东西,还给你。’
‘你赶紧去求巫大夫给你儿子治治吧。’
王大嫂子一看那东西,在梦里破口大骂起来,骂着骂着竟然从梦中挣扎着醒了。醒过来她就发现自己出了一身汗水,堂屋门口多出了两串黑脚印,直到她躺着的沙发。
王大嫂想着那梦里的话心里忐忑不安,这可不行啊,她还等着儿子儿媳生二胎孙孙呢。
王大嫂子爬起来走出堂屋,就看见她儿子在院坝里的洗手台洗东西,走近一看竟是一套粉色女士内衣,她面色一下就沉了下来,骂道:“你一个汉子洗什么女人的小衣裳?你是研究生,这是你能干的吗?是不是你那老婆让你洗的?我得把她叫起来问问有没有这个道理!”
研究生儿子心里烦躁得很,“是我穿了一下,我自个儿洗不行啊?”
王大嫂子不可思议地看着儿子,啥?她儿子偷穿老婆的内衣?
这……这……
王大嫂子又想起了两口子托的梦,顿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不住地拍着大腿哭喊:“我的孙子哟,我是不是再也没金孙子了?”
敢情王大勇两口子割了个东西给自己闺女,是割得她儿子的?
这一刻,王大嫂子的天塌了。
王大嫂子想冲去王家祖坟,又想着今天是中元节,只能往王蔷家跑。
此时王蔷刚刚洗完澡出来,正和室友及线上的巫恒有说有笑的,一看到王大嫂子怒气冲冲跑来,就吓得后缩。
按理来说确实是死鬼爸妈做了缺德事,她家理亏。
巫恒先发制人:“你是否多次向王大勇炫耀你的研究生儿子,骂过对方断子绝孙?”
王大嫂子面色一僵,说过又怎么?她说的不是实话吗?
“你还以你儿子是研究生是知识分子,王蔷是女儿不计人头为由,多占了一半你与王大勇家的公用地?”
王大嫂子不吭声了。
“有因就有果,那人家两口子找上你家也是有原因的。”
男人多得是,为什么偏偏找上王大嫂子的研究生儿子当样品?自个儿行事不端导致两口子死后成了执念,才寻上她家。
【我说呢,漫山遍野都是男人,就找她家的干嘛?自己当初咒骂王大勇两口子的时候,就要想到因果报应。】
【这事儿怪不得别人,要怪你这老太婆干的缺德事。】
【老婆子,是你自己害得你儿子‘断子绝孙’了哦,要牢记这一点哦。】
【不过那研究生确实有些……倒霉,绝育也太惨了点。】
网络吃瓜网友们一个个杀人诛心,弹幕里的话一条比一条狠辣,得亏中年妇女现在没工夫看直播。
王大嫂子嚎啕大哭,干脆在地上疯狂打滚。
“这不行啊,这事是我的错找我,要打要杀找我啊!可我要金孙,我要孙子啊。”
“你要多少钱?只要你能治好我儿子,我花多少都可以。”
女人哪里还有之前的趾高气昂,整个人都乱糟糟的,跪在地上对着手机那头的巫恒疯狂磕响头,哪怕额头磕出血也不在乎,看得王蔷一群女生既鄙夷又同情。
巫恒看着那中年妇女只觉得她疯魔了一般,她的生殖崇拜比原始先民还恐怖。
巫恒扔下一个时间就结束了连麦:“等着,24小时内来治。”
治,按照陈昭说的大夫不选择病人。既然有病为什么不治?只是他治了后,病人家属哭天抢地就不在他的可控范围之内了哦。
王大嫂子一听从地上爬起来往回赶,她决定24小时都不睡了,为了未来的金孙!
巫恒看了看墙上挂钟,此时是晚上八点过,正是鬼节百鬼最为猖獗的时间。
尤金给医馆内的座机打了个电话,听声音像是蒙着被子在说话:“小恒,今晚早点睡,提前打烊吧,把被子蒙头睡就不怕撞鬼了。对了,小恒你知道医馆的锁怎么上不?”
巫恒觉得尤金哥还把他当小孩,表示知道了。
这边各山寨今夜各家各户都会提前关门歇息,往常承德医馆一般是22点关门,今晚确实可以关门了。
从外间吹来一道凉风,医馆内忽而传来一道清幽悦耳的铃铛声。
巫恒回头看向放在诊台上的那串铃铛。
这是供在傩公傩母前的两串铃铛之一,喜喜当初嗅闻出另一串估摸在时玄手里,他也懒得向他要了。
此时,响了。
一声接着一声。
这不是风带来的铃声,而是——
对方在摇铃。
他听到了。
两串供奉在傩公傩母前的铃铛通了灵性,特别是他那场巫舞之后互相有了响应。
巫恒掏出手机点开和时玄的聊天框,两人自从加上微信后连招呼都没有打过。
【恒恒宝贝:?】
时玄并没有回复。
可是铃声不断,甚至越摇越急切了。
巫恒沉默片刻,他本来跟陈昭说好,明早他去京市找他给研究生治病的。
陈昭一听不用蹭免费车去南傩寨还能捞五千块,乐得不要不要,一个劲说好,全听前辈安排。
就……就当他提前去给那研究生治了吧,他现在就去京市。
巫恒握着铃铃作响的铃铛,立刻拉过医馆的木质门板打算上锁打烊,然后去寨东的古井。
几道健硕的身影急匆匆而来,一个健步上了台阶,一只手按在即将关门的木门上。
“巫恒大夫,你快给小李看看吧,他要呼吸不过来了!”王军一边喘气,一边把背上的警员扶下来,靠着医馆大门坐着。
一下山他们就背着人朝医院狂奔而来,累得不轻。
小警员脸色一阵白一阵红,五官都要挤在一块,话都说不出来了。
巫恒瞧了一眼就问道:“你们去了山南?”
王军心头一惊,真被巫恒说了个十乘十的准,忙道:“对,我们听到有孩子的哭声,怕是跟家人去山里上坟的孩子走失了,寻着声去却没找到,可下山之后小李就这样了。”
这种情况本来应该送镇上医院,可他们不知道为什么就往承德医馆来了。就连方才路过赖婆子家,他们都没有进去。
手中铃铛还在随风而作,巫恒垂眸看了眼。
病人来了,任凭是谁他也不能这个时候扔下病人。抱歉了孩儿二干爹。
巫恒让警员把警员扶进医馆里,他立刻去去药缸里舀了一碗黑乎乎的汤药来。
王军一看小李那情况压根就喝不下任何汤汁,巫恒却问:“你们里面有谁是属鸡,未时生的?”
他们琢磨了一下未时是说下午一点到三点,另一个小警员忙举手说自己正好符合。
巫恒:“你喝一口朝他脸上喷。”
今日是中元节,八字弱的人常会撞鬼,像他们这种巫医的医馆一般都会提前熬制一锅汤药以备不时之需。
若是用不着,第二日就用来浇花,算是滋养的肥料。
那警员立刻按照巫恒的吩咐,猛喝了一大口苦涩的药汁,朝那小李脸上喷过去。
小李“啊”地大叫一声,摸着脖子不断大喘气,回过劲儿来了。
王军几人惊骇无比地看着巫恒,这是真有本事的巫医啊,难怪上头专门来人给他颁发证书呢。
巫恒笑笑道:“没什么,这是药力的效果。”
在巫医眼里,不止是人参有灵效,各种草药皆有灵,它们的药力能作驱邪用。若药力不济,再论巫力。
王军拍着小李的后背,耳力极好的他忽然看向巫恒说:“有什么声音?”
巫恒把轻微作响的铃铛放在口袋里,没有回答反而看向小李的肩头那团灰影道:“鬼节百鬼游走,但今夜作乱你也没好果子吃。”
卧槽?有鬼?
王军他们神色大变,之前他闺女沾了点脏东西就发高烧不止,可到底不是那种东西啊,这是遇上硬茬了?
那团灰影坐在警员肩上不说话,还朝巫恒做鬼脸。
有警员问:“我们不是警察吗?这一身制服也自带正气,怎……怎么会被惹上?”
这话不假,能当警察的都是八字重的,外加职业属性,自带天然正气加成,饶是厉鬼也要掂量掂量,他们是最不容易受这些脏东西影响的一类人。
巫恒道:“因为它是警察之子。”
所以虽然是鬼物,但依旧能靠近这些一身正气的警察。
巫恒伸手把小李肩头的鬼娃抱下来,小李顿时觉得千斤重的肩头松快了许多,一抬头瞬间看清了巫恒怀里的娃娃。
惨白的脸,瞳孔里漆黑瞳仁占了三分之二,明明看起来是四五岁的年纪,却没有牙,渗人得很。
王军一眼就断定这娃的牙是被生生敲断的。
‘好吵啊!’鬼娃娃捂着仅剩下的一只耳,拉扯巫恒装有铃铛的口袋呜呜呜喊。
王军缓了缓心生,强迫自己接受这诡异的一幕,问:“警察之子?他是哪个战友的孩子吗?”
一听说是战友的娃,又想到家中的女儿,王军心头的警惕少了许多。
巫恒捏捏娃娃的鬼脸,道:“这就是它迷了你们的缘故,它不记得它爸爸是谁了,也不记得自个儿的名字,只是想跟你们回去找爸爸的。”
原来如此。
王军立刻说:“我们的内部系统能够查到,这不难。”
几个警员看着那团鬼娃,虽还不知详情心里莫名有些难受起来。
巫恒看出了王军他们的为难之色,笑着道:“这娃娃先留在医馆内,等明天你们查到它父母再说。”
巫恒看了看摇晃力度越来越小的铃铛,拍拍鬼娃的脑袋让它好好在里面待着,不准乱碰里面的药材,那些药材必然会伤了它,他要打烊了。
王军感觉巫恒似乎还有别的事情要做,他注意到巫恒给医馆上锁,人却站在外面,问了一句:“巫大夫这么晚还要出门?”
鬼娃娃趴在玻璃窗上,声音透了出来:‘哥哥要去约会叭。’
听那些鬼说,中元节是鬼怪和阳间亲人们聚会的好日子,这就叫做约会。它也想找爸爸妈妈约会,只是它不知道从哪里找。
巫恒笑了两声也不解释,和王军他们分开走,跳井前顺道给李浩发了一条微信。
【李浩:嘿嘿明白,我们已经把陈昭大夫接到我李家了,就等您来了给那个研究生治病。巫大夫,我们一定扫榻相迎,让您宾至如归。】
巫恒:?
啥意思?迎他干嘛?
李浩得意坏了,立刻转道给何云霄发了条消息过去。
【李浩:何云霄,你觉得我家井怎么样?[图片]】
【何云霄:?井,你怎么成天都在说你家井,你是不是有病?】
【李浩:嘿嘿嘿。】
上次只是意外,只是时玄那绿茶使了些手段把巫大夫哄走了而已,这一次陈昭那位大夫都请到他李家了,李浩保证巫恒即将从他家水井走出来,他都已经备好摄像机,准备记录好这史诗级的一幕,绝对不会出任何差错,何云霄看到后肯定会气疯气到抓狂发癫。
李浩他们想到那一幕,肩膀乐得狂抖。
十分钟后,巫恒从时家水井爬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