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着贵客们的邮轮要开到对岸一座港口城市,停留一晚上再回来,全程四天三晚。
到的时候,正好能赶上当地有秋末的烟火会。
邮轮有十层,光酒吧就有七个。奢侈品购物中心,各国料理餐厅,大宴会厅,泳池,温泉……玩乐消遣的东西很多,唯独没有赌场。
这就有些少见了。
孟曜上船的时间比较早,到的时候还能看见工人在忙忙碌碌的检查船上的无障碍设施,盲道什么的。还有尖尖角角,对一般人不算什么,对那种身体不怎么样,又格外莽撞不爱惜自己的人却很危险的地方,都要进行一些特殊处理。
陈秘书拿着个本子,神情严肃的一条条对着,生怕漏了隐患。
抬头看见孟曜,差点没失态地笑出声来,心里直敲电子木鱼。
孟小太子爷眼下青黑,一副这几天压根没睡好的样子,显然是在家里领完‘家法’过来的。
徐家姐姐对弟弟对儿子都是一样的不手软,飘洋过海过来,还学会了拎鸡毛掸子。
陈秘书偶然听自家老板提过一嘴,说徐槐庭自己小时候也是这么过来的。
别看老板人如今沉稳,往那一坐怪唬人的,小时候混账事也没少干。据说在西西里的时候,为了跟人抢点吃的,对面十个人这边一个,他也照样该抢抢,该上上,下手专挑阴损刁钻的来。就是伤太狠,回去还得挨徐姿仪好一顿教训。
挨了训,下回该怎么样还怎么样。
野性难驯,不怪刚回京那会徐家老爷子看不上他。
孟曜肯定是察觉到陈秘书在憋笑,神情顿时有些幽怨:“陈秘书,我当你是自己人才跟你说那些,可你竟然跟小舅告状。”
小舅又找了他妈告状,自己倒是跑得快。他妈把小舅那块皇家蓝的账也记在了他头上,最后是孟曜独自背负一切,哪有人这样做人舅舅的。
陈秘书标准歉疚微笑,却没有反思的意思。
谁跟他自己人,他只跟给自己开工资的是自己人。
“徐先生在等您。”
孟曜:“知道了,对了,你们这是在忙什么?”
他印象里,中海所有头有脸的,值得陈秘书在这亲自监工的人,都没有一个是需要提前做这类准备的。
陈秘书张了张嘴,对着孟少这张一无所知的脸,默默露出一个略显尴尬的微笑。
这让他怎么说,说他家老板看上了你心上人的弟弟,池家那个真少爷?
陈秘书还没回答,孟曜自己先笑着调侃起来:“你不知道,小舅前两天在隆德干那事,在圈子里都传疯了,连‘徐槐庭为博美人一笑一掷千金’这种话都说得出来,甚至还敢说对方是个男的?他们是真不知道我小舅是什么人,我小舅哪会跟男的……”
“孟曜。”
身后传来一道淡淡的嗓音。
盘旋的台阶上,一道身影逆着阳光站在高处,居高临下面无表情俯看着他。
孟曜不知怎么打了个寒颤,才在亲妈那挨过鸡毛掸子的位置,这会又隐隐作痛了。
徐槐庭没比孟曜大上很多,孟曜是个小屁孩的时候,徐槐庭还是个挺拔俊秀的少年,那会他在徐槐庭跟前就没少找揍。
要不孟曜对那传言怎么那么嗤之以鼻。
徐槐庭就连他这样的小孩,自己的亲外甥都不惯着,对其他人更是爱搭不理的,哪会上赶着哄什么人。
注定孤家寡人一生没老婆。
孟曜在心里吐槽,却也不敢当着徐槐庭的面说。
“小舅,我们那边盯着的人说,孙弘明又去找徐启庭了,最近两人见得很频繁,孙家手里好几个产业都走了下坡,资金链也有点问题,估计是心里急了。”
偏偏徐启庭是条毒蛇,最耐得住脾性。
要不是为了当年外婆那件事……
孟曜探究地看向徐槐庭,想问这么些年过去了,他是不是还没放下。
徐姿仪和徐槐庭作为相依为命的姐弟,有过一阵冷战。
徐姿仪嫁去孟家,剩下徐槐庭自己在豺狼窝里,日子更不好过。
这对姐弟之间当时到底是因为什么决裂的,外人不知晓,只知道后来徐槐庭从部队里回来,两人关系又缓和了。
然而,孟曜有那么一回,且只有一回,听徐姿仪说起过。
她曾跟徐槐庭说:“你这样,以后谁还愿意和你组成家庭,谁会愿意成为你的家人?”
鲁索家家族主义至上,狼可以离群索居,但要有归属。
所谓家人,其实是要同生共死,誓不背叛,誓死守护的含义,也并不局限于血缘意义上的家人,有时候家人和亲属化不上等号。
在他们的观念里,没有家,无人在意,无人爱护,无人心疼的狼,最后只能独自死在戈壁上。
预言似的,带点异国古怪的神秘主义色彩。
孟曜并不笃信这一套。
他生在京市,可徐姿仪和徐槐庭都是在西西里,由孟曜那个西西里之花的外婆带大的。
他们身上就是有那么点难以理解的信条和执着。
提及徐启庭,提起孙家人,徐槐庭脸上看不出多少波澜,随意点点头,对孟曜道:“进里面来说吧。”
孟曜正要抬脚,就听徐槐庭对陈秘书道:“那边楼梯扶手也包一下。”
陈秘书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漏了一处,应了声,再抬头,两人身影都消失了。
……
下午四点半登船,六点出航,晚宴时间在八点。
叶满和池珏的房间在最上层,放下东西,便有船员来敲门说要带他们到处逛逛。
池珏早就对这样的活动不新鲜了,要是他自己,估计来都不会来,更没什么好逛的。
他主要是为了盯着点叶满,顺便给他做做讲解。
叶满拿着盲杖,踩了踩脚下凹凸不平的盲道,惊喜看向池珏:“船上还有盲道!”
池珏应了声,帮他捋了捋登船时被海风吹乱的头发:“慢点走,别摔着。”
叶满练习走盲道的次数不多,自己有时候踩不准,所以要走得慢些,小心些,去仔细分辨脚下的路,才能知道前面有什么。
近来眼睛又模糊了一些,前阵子还能影影绰绰看见物体轮廓,现在连物体轮廓都不清楚了,方向感也更差了。
船员一直跟在旁边,也不知道船上哪里找来的活宝,讲起话来怪幽默的,把船里的景色,海上的风景都描述的很有趣,还会停下来等叶满摸一摸他说的东西。
叶满正在摸扶手上的金头狮子,忽然听见那名船员的惊呼:“池少,前面有个混血大帅哥!”
哦?哪里哪里?
叶满直楞起耳朵。
视野暗了下来,高高大大的影子笼罩下来挡住了光。
池珏心里沉了下,但还是礼貌笑着招呼道:“徐先生,最近不忙?有空来这边玩?”
徐槐庭垂眸看着仰着脑袋,显得有点呆的叶满,“挺闲的。”
加了几个大夜班的陈秘书推了下眼镜。
“玩得开心。”
他过来简单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让池家兄弟都有点迷惑。
陈秘书跟船员快速交换了个视线,打开手机看了眼余额,又能恢复精明能干的秘书形象。
礼貌笑笑,气场平静地从池家兄弟旁边走过。
叶满不知道徐槐庭也在这边。
要对人家外甥做坏事的人很紧张。
「统哥,他不会是察觉到了什么,专门来盯着我的吧?」
原剧情里,好像就是因为他对孟曜图谋不轨,才被活祖宗暗中出手推波助澜了。
这么想着,叶满心里忽然有点难受。
系统:「不可能,他又不会预言,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放心吧,不会出事的。」
由于担忧今晚的任务,又忽然知道活祖宗也在船上,担忧之下,叶满没了到处闲逛的心情,连晚宴也没怎么吃好。
心里装着事,哪里吃得下东西。
池珏见叶满一副提不起精神的样子,以为他晕船了,提议让他吃点晕船药,然后早点回去休息,养足精神明天起来再玩。
……
海上天气多变,天气预报也不大管用,转眼便风雨交加。
晚上风浪格外大,船摇晃得厉害,人踩在上面,像是踩在棉花上。
这可真是难住了叶满。
本来是没有晕船的,这下是真的有点晕了。
他没坐过船,不知道这就是晕船,没有预防到还能出这种岔子。
叶满握着盲杖,在走廊上颤颤巍巍地艰难前行,坚强地在这个大多数人都选择休息的夜晚,努力跑去做个恶毒炮灰该做事。
系统看他这个样子,猛吸了一大口气。
他这个样子出现在孟曜房间里,孟曜才是要被抓起来的那个吧!
眼看着叶满被晃得没抓住盲杖,噗通在地上跌了一跤。
人有点被这一下摔懵了,趴在地上好一会没起来,过了会反应过来,还要在地上匍匐着去摸自己的盲杖。
摸到盲杖,他把盲杖抱在怀里,愣了两秒,带着那种委屈的哭腔喊了两声统哥。
系统想尖叫。
「叶满,你站起来回房间!任务不做了!」
「鼻子!鼻子破了!」
它这是统生造了什么孽啊!
叶满这会实在晕得厉害,根本听不清系统说了什么。
他等了会,以为还和平时一样没人回应,就默默自己爬起来了。
好不容易来到之前打探的孟曜房间对应的楼层,第一件事是扶着墙,张着嘴,跟被人从海里捉出来的鱼一样直喘气。
叶满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摇晃,又晕又想吐。
“呜……”他细细地难受地呜咽了一嗓子。
拧着眉毛,脸色泛白,肩膀抵在墙壁上歇了好一会,有些听不清统哥在说什么。
“统哥,”他轻声问,“是这个房间吗?”
「叶#¥&*房¥%**」
“什么?”
他用力集中精神,尝试听清楚统哥说了什么,那声音到了耳朵里,却只剩下一阵蝌蚪样的字符。
没办法,只能一个门牌号一个门牌号摸过去了。
这层房间没那么多,也不算太困难。
刚才那个服务生说是六,还是九来着?
叶满锤了锤脑袋。
更晕了。
差点把自己锤跪了。
算了,要是进错了,里面的人肯定会说,他实话说走错道歉退出来就可以了。
他在那抖抖索索摸半天,总算摸着个差不多的,拿着系统想办法弄到的一张万能门卡,兜里揣着不可描述的药走进了房间。
……
徐槐庭正在跟徐姿仪视频电话,主要聊聊今天孟曜带来的消息。
徐姿仪:“还有,你在海上,多注意点,万一徐启庭知道你要出海,提前安排了图谋不轨的人在你船上动手脚,我可不想过一阵子听见我弟弟和儿子全出了海难。”
徐槐庭:“放心,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这边准备得万无一失。”
徐姿仪:“你那边怎么噪音那么大?”
徐槐庭给徐姿仪看了眼窗外:“暴雨,还好,明早应该就晴了。”
说着话,门响起了滴的被刷开的声音。
徐槐庭坐在沙发上,眯了眯眼睛。
自己的房门被小心翼翼推开。
徐姿仪还要再说话,徐槐庭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紧紧盯着门,门锁被打开后又过了一两秒,来人才一股做贼的味,轻手轻脚的推开。
徐槐庭身体绷紧了下,下一秒,又蓦然松开。
他光明正大,肆无忌惮地打量着来人。
而对方对此一无所觉。
「统哥,是这吗?」
「这@!#@是@¥%#!啊,你……」
叶满集中注意力听了会,松开了眉头。
统哥说是。
苍白病弱的脸迷茫向四周张望,没人说话,应该是孟曜不在房间里吧,有人的话,看到他闯进来,肯定会出声质问,不会不出声。
摸到桌边,手果然碰到了酒杯和酒瓶。
都跟统哥说的一样。
等会下了药,他就钻被窝,然后等孟曜回来,被丢出去……
叶满拿手确认了杯子里面酒的深度,才放心的从兜里拿出药,丢了进去。
这样应该就没问题——
忽然,有人从身后一把擒住他的手,高举在身侧。
徐槐庭圈住他细弱的手腕,身影从背后将他整个人笼罩住。
大拇指压在叶满手腕内侧,清晰感受到了他过快的脉搏。
男人熟悉的嗓音似笑非笑地在他背后响起:“当着我的面下药,你当我死的?”
那语气一贯懒洋洋的,有些低沉地渗出些许玩味似的笑意。
活、活祖宗?
叶满呆了呆。怎么又是他!
他缩了缩脖子,胆怯地细声细气道:“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徐槐庭:“一开始就在。”
系统:「。」
叶满:“啊……”
“老实交代,往我杯里下什么了?谁指使你的,我吃了药,你打算对我做什么,”他捏了捏他的手,声音又轻了些,“不说清楚,不放你走。”
叶满嗫嚅了下:“就是一点那种药,不伤害身体的,那种药就是,额,就是……”他舌头打了架,不知道怎么说出口。
那种药?
徐槐庭细细打量着他羞窘的脸色,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灯光下,瞳孔仿佛要缩成一条细细的竖线。
叶满:“徐先生,你知道的,我看不见的,我不是、不是故意要给你下这种药,我不知道你在这,我只是走错了,不是针对你……”
徐槐庭的表情又消失了几分。
他没多少情绪的盯着叶满,轻声重复:“不是给我下的吗?”
“那你准备给谁……”他话在喉咙里滚了一圈,“你本来打算给谁,下那种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