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如英眼见着孙娘的身子抖了抖，整个人僵硬至极。
孙娘子疑惑，怎么会在这儿听见崔小娘子的声音呢，兴许是听错了，可她慢慢回过头，见崔如英站在后面，不免吓了一跳，再看崔如英旁边又站着赵掌柜，脸色一下更加惨白。
这是夜里，又在月色下，崔如英看着孙娘子这样还怪害怕的。
孙娘子没说话，手里的盆子还裹着布，她紧紧攥着，眼中满是惊慌失措，看着有点可怜。
赵掌柜摸了摸鼻子，也没说话。
他就一个掌柜的，说啥呢。
孙娘子咽了咽口水，张开嘴，也没说出什么话来。
崔如英等了一会儿，见孙娘子没话说，就开口道：“孙娘子，刚刚我和赵掌柜都看见了，不过今儿时辰不早了，就不请你回铺子了，明儿一早你去铺子好好跟我爹说吧，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咱们也好说说以后怎么办。”
孙娘子嘴唇嗫喏，半响才挤出一句话来，“赵掌柜，小娘子，你们别误会我这……我这……”
孙娘子‘我这’说了半天，也没憋出个所以然来，崔如英在心里叹了口气，说道：“我也都看见了，也都听见了，孙娘子还是想想明儿怎么跟我爹解释吧。”
其实也没什么好解释的，并非崔如英一人看见，赵掌柜也是人证。
如果是去那家问，或是在这附近打听打听，估计还能问出什么来，孙娘子根本没有狡辩的余地。
赵掌柜看孙娘子一副天要塌了的样子，也有些不忍，但还是道：“小娘子，天色不早了，快先回去吧。”
这会儿都快过戌时了，得回去了。
崔如英点了点头，跟孙娘子道：“时辰也不早了，婶子也早点回去吧。”
卖包子，还便宜卖，若是这些人到铺子一闹，怎么有时候买的包子便宜，五文给三个，三文给两个，到铺子里反倒贵了，那怎么办。
别的客人听了，又会怎么想？这对铺子的声誉不好。
回去的路上，赵掌柜没再问崔如英怎么打算的。
这事儿自然得告诉崔大山，他向来觉得崔如英有主意，但是这种事儿还是得大人做主，再有主意这年纪也小，七八岁大的孩子能做什么主。
搁别人家，七八岁大的孩子还玩扮家家酒呢。
不过细想想这孙娘子倒挺有头脑的，每日包子多的时候能带回去六个，那三个卖五文钱，她这儿生意挺不错，全卖了一日就能拿十文钱。
再把月钱均到每日，那一日能拿十六文到二十文不等，这一个月加起来比他赚的还多。
怪有头脑的，不过这也不是常人能想到的法子。
赵掌柜觉得牙根泛酸，他是做掌柜的，学了多年的本事，赚钱是凭本事赚钱，月钱一个月五百文，什么都算上六百文，这孙娘子只是钻空子，每月就拿跟他一样的钱，这说出去，谁还愿意多干活。
那全去拿包子往外卖好了，赵掌柜又不傻。
赵掌柜做这些也并非为了铺子，多半为了自己，就算今儿崔如英没发现，没跟上去，时间久了他发现不对了，也会跟崔大山说的。
赵掌柜觉得自己得给崔如英上上眼药，不然得等到啥时候去，他说道：“还好孙娘子来铺子的时间不太久，出去卖包子不足一个月，不然就坏事儿了。
总便宜着从孙娘子这买包子，虽然就几个人，可日子长了，怕以为咱们铺子包子就是五文三个，三文两个，到时候闹大了对铺子声誉不好，那别的客人花两文钱买包子的也会觉得不平呀。”
要是知道别人便宜买，自己买的贵，赵掌柜也不会愿意。
崔如英点点头，“这些我都知道，回去会和我爹说的。”
已经晚了，赵掌柜打了个哈欠，“那就行，小娘子心善，崔老板性子也好，但千万别因为这一时的心软就铸成大错。招人的时候我还想着孙娘子会做饭，做久了也许能去后厨帮忙。这幸而是发现得早，真等到后厨去，偷拿一两个都发现不了。”
不确定的事赵掌柜不会说，但这都板上钉钉了，再不上眼药，那还等到啥时候去？
说得过分严重点儿，就不会留孙娘子在铺子了。
赵掌柜小气，不乐意老是将就别人，再说了凭啥老是依着孙娘子。
崔如英点了点头，对着赵掌柜笑了笑，“赵叔说得对，我也没想到孙娘子会是这样的人。”
这个时候向着赵掌柜一点儿没坏处。
赵掌柜安慰起崔如英来，“这种事谁预料得到呢？怪我招人的时候走眼了，应该多看看的。”
崔如英道：“这哪儿怪得了赵掌柜，人也是我爹定下来的。”
她心里有了决断，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若真留孙娘子继续在铺子里干活，那日后出了什么事儿铺子里，崔如英第一个怀疑的就是她。
而平白被怀疑对孙娘子来说也不公平。
孙娘子以后看崔如英和赵掌柜，每见一次，必然会想起今晚发生的事儿。
既然如此，何必呢，再招个人就是了，也省 着为这些事烦心。
崔大山那边她去劝就是，至于孙娘子私下卖包子赚的钱，从她月钱里扣，崔如英可不想白白让人赚了。这么一想，崔如英心理舒畅多了，等到了铺子，赵掌柜把没吃完的饭吃完，也没多留，就走了。
铺子很快就关门打烊，崔大山带着儿女们回家，走在月光下，崔大山还哄着六丫。干了一天活儿，就这会儿轻巧，看着女儿越来越大，崔大山心里有不一样的滋味。
崔如英见左右没啥人，也懒得拐弯抹角，就直接说道：“爹，我晚上和中午出去是跟着孙娘子了，赵掌柜当时也在。我看着她带着包子去城南那边，然后往西走，给两户人家送了去。中午送了一户，晚上送了一户，中午去她进了人家家里，做了什么我不清楚，但晚上那家我是亲眼看见那人给了孙娘子钱，孙娘子给了包子，还说，若以后想吃还找她。”
天有些热，但崔如英语气冰冷。
崔大山愣了愣，崔如英继续道：“两个包子卖了三文，要是三个的话，向来是卖五文的。”
看崔大山还愣着，崔如英说道：“但今儿时辰晚了，我就让她先回去了，明日再去铺子。爹，我觉得应该把人给辞了。”
理由太多，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完，崔如英打算先看看崔大山的态度再说。
要是直接同意，也省着她多费口舌。
四郎五郎对铺子里的事了解不多，听着也不知道崔如英说啥，根本听不懂。但二丫是知道的，她道：“咋还拿包子去卖，她不是说带回去给孩子吃吗。”
崔如英道：“说是给孩子吃，不然怎么带回去？要是说带回去卖，能让她带吗。”
二丫：“这倒也是。”
她想了想，“我记得有一回你在铺子的时候，做了红烧肉啥的，还有一回大哥回来了，你做了栗子炖鸡，那两回饭菜都好，但是孙娘子还非要带包子回去吃，估计那会儿就开始了！”
原来是这样，二丫那时觉得有些奇怪，可没多想，这么一来就说得通了。
还有人等着呢，可不就得回去吗。
二丫越说越来劲儿，崔如英无奈看了她一眼，她讪讪道：“卖的咋还比咱们铺子的便宜，这哪儿行？”
崔大山也道：“她都拿着工钱了，还要往外卖咱们铺子的包子！”
崔如英点点头说道：“我也纳闷呢，工钱又不少，跟着别的饭馆比还算多的了，咱们活计也轻巧，铺子又管饭，谁知道竟能做出这种事儿来。”
一想就觉得生气，崔如英拍了拍胸口，“爹，我说把人给辞了。”
崔如英见崔大山一直不说话，又追问了一遍。
崔大山皱着眉说道：“这事儿的确她做得不对，但也怪咱们，事先没说不能这么干。我看孙娘子干活还挺好，这要是直接给辞了，是不是有些不近人情？再说这也不全怪她呀，咱们要直说不能往外卖，她应该不会这么干……”
崔如英一噎，“爹，可刘婶儿和赵掌柜就没这样干过呀，我，二丫四郎五郎也没拿着铺子里的包子往外卖呀。”
崔如英一说话就止不住，说得极快，直接让崔大山也哑口无言，“你没告诉过我们，我们也没这么做呀。要是四郎五郎他们省着包子不吃，拿出去卖，攒的钱买玩意儿，你知道了还会说，怪你以前没说过呀。”
早就棍子伺候了。
崔大山叹了口气，那他肯定会管教，可这不是一回事儿。
四郎倒是没卖过，但以前蒸的，会分半个给巷子的玩伴儿，支使他们抓虫子去。
这会儿有点心虚地缩缩头。
他以后可不敢这么干了。
崔大山语塞，也不知该说什么，只不过他活了这么大岁数，更看重人情，觉得按崔如英那样做有些不留情面。
孙娘子又没偷又没抢的，再说了，的确是怪铺子没提前告诉，哪里至于就把人给辞退了。
这找个活儿也不容易，而且崔大山看孙娘子干活麻溜，别出过别的差错，这是最要紧的。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哪儿有啥都好的人，这么点儿小事儿，说说得了。
崔大山语重心长地对崔如英道：“孙娘子在铺子干活没得说，不宜结仇，可以跟着说说，以后不这样就是了。”
崔大山性子如此，活了这么多年，都没跟人红过脸儿。对他来说，辞退别人还是大事儿呢，何必闹大了。
多不好呀。
“这你退一步我退一步，孙娘子记着咱们的恩情，日后干活没准儿更卖力，这不是也结了个善缘吗？”
崔如英觉得崔大山说的是有些道理，“爹，可是万一她记着这事，日后再犯别的错怎么办？还不如再找个人。”
崔大山叹了口气，说道：“那再找人也未见得找个啥样啊，要是还不如孙娘子怎么办？她干了一个月，活计也都熟悉了。”
崔如英道：“那就更该好好看了，正好我也在铺子一个多月，前面我能帮忙，又不急，慢慢找，总有找到好的的时候。
况且本来就是雇主和帮工之间的关系，要什么情分。咱们倒是记着情分，咱们吃什么帮工就吃什么，可人家倒好，直接把东西给卖了，每日拿多了拿六个包子，往外一卖就是十文钱，靠着咱们铺子，每个月能赚五六百文。人赵掌柜是算账的，刘婶儿是做厨娘的，也是这么多工钱，你轻轻揭过了，让赵掌柜和刘婶儿怎么想。”
崔大山性子老实，与人为善，但崔如英不是。
这个事儿本来就不该这样做，做错了事儿还给她找借口找理由，说得好像是他们的错一样。
崔大山这回不说话了，“如英，你还小，不懂人情世故，但这事儿还真不至于把人辞退了，你就听爹的吧。”
崔如英原以为孙娘子哭一哭，崔大山不忍心了才不会追究计较，可没想到这还没哭呢，崔大山就把借口理由就给她找好了。
崔如英深吸一口气，觉得头有点晕，若非孙娘子都抱孙子了，她没准儿还会多想。
她想了想，说道：“爹，要不咱俩打个赌。”
崔大山一脸狐疑地道：“打啥赌呀？”
崔如英仰起脸说道：“爹，你说看情分，那我们就看明儿孙娘子怎么办，若是她主动把这些日子卖包子赚的钱交上来，那就算你赢，这事儿可以既往不咎，毕竟不知者无罪，说清楚了她还能在铺子里干活。
要是她不交，只哭诉家中多么不容易，有几个孩子等着她赚钱吃饭，就算我赢，能印证她就是想钻空子赚钱，爹你把她辞了。
谁家都不容易，刘婶儿和赵掌柜家里也未见得容易了。”
崔大山怔了怔，女儿声音清脆，说得头头是道，他也明白，孙娘子做的这事不对，不能这么干。
女儿这主意也不错，若是孙娘子知道此事不对，把卖包子的钱交上来，以前的事儿就算了。
要是真像崔如英说的那样，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那崔大山听了也烦。
是呀，谁家容易了。
想当初，崔家也不容易。
崔如英：“爹，这可是你说的要懂人情世故，若是孙娘子只哭诉，连不该得的钱都不还，那就是她不懂人情世故只认钱，故意扮可怜，爹，你不会不敢打赌吧。要是我娘在，肯定觉得我说得对。”
很快就要到家了，二丫听了一路，说道：“爹，我觉得如英说得没错。”
崔大山道：“那可说好了，要是明儿主动把钱还了，你不许再闹。”
崔如英：“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才不会反悔，二姐作证，爹也不许反悔。”
二丫点点头，若是给了钱，那就给个机会呗。
崔如英松了口气，这样也行，若是主动给了钱，以后不再犯，可以留下，其他的不行。
到了家里，一家人收拾妥当，崔如英还刷了牙，这就躺下睡了。
天热，屋里小，一晚上也睡不舒坦，次日一早，崔如英跟着崔大山去了铺子做胡萝卜包子。
她怕孙娘子早上过来，一哭崔大山招架不住，就答应了。
铺子啥时候开门，早晚要去送包子，铺子里人都知道。
崔如英一大早就跟着崔大山出门，天还没亮就到铺子了，铺子门口没人，等包子做好装好要出门的时候，崔如英见孙娘子从外头进来。
孙娘子先是敲了敲门，见崔如英也在，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被人当众抓到做了错事，孙娘子心里羞愧，尤其崔如英还是个孩子。
被个孩子瞧见，就好像没穿衣裳一样，那目光清凌凌的，直直刺过来，想起来孙娘子就觉得心里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