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沅好似羞赧地掩嘴轻笑。
水琮揽着阿沅靠在靠枕上,看着遗诏的眼神有些轻慢:“父皇想来早已忘却了那些妃嫔,哪里想的起来她们的生死,朕不过是……”水琮垂眸看向怀中的女人:“这才多添了一笔。”
听到这番话,阿沅抱着他的腰的手,便愈发收紧了几分:“臣妾知晓,陛下都是为了臣妾。”
因为她出身民间,水琮对民间出身的妃嫔便得有所表态,若此次太上皇薨逝,民间妃嫔还需殉葬,未免叫天下百姓看轻了她这个出身民间的皇后。
自去年封后大典之后,水琮在民间的名声就是极好的。
不仅比太上皇要好,甚至比前几代的帝王都要好,老百姓们都说陛下是仁善的皇帝,是将天下百姓当自己子民的好皇帝。
对于老百姓们来说,皇帝愿意将一个民间出身的妃嫔册封为皇后,就体现出了他亲民的一面。
“陛下虽然只是随意多添了一笔,却是拯救了许多可怜女子的性命,陛下……”阿沅的眼圈微红,泪盈于睫,看着水琮的眼神里满是真切的感动。
太上皇对那些民间妃嫔没什么感情,甚至还有人从进宫起就未曾招寝过。
毕竟当初民间大选时,太上皇的年岁也不小了,再加上他本身就罹患残疾,性情也比较古怪,又有宠妃甄氏,后来最美貌最优秀的储氏又很快有了身孕,他对其他秀女也就更没什么兴趣了。
这些妃嫔就算殉葬也不会被葬入地宫,而是在帝陵周围随葬。
所以太上皇临死之前压根就没想起来这群女人。
他临终之前……最在乎的是与元后还有义忠一家三口的团圆,最放心不下的是朝政,害怕清流一派一家独大,重蹈当年勋贵独大的覆辙,叮嘱的最多的则是后宫子嗣问题,要求水琮要雨露均沾,不能独宠一人。
太上皇向来不爱关注水琮的后宫。
只是林氏入宫十多年,这后宫的皇子竟全都出自林氏的肚子。
便是当年他宠爱宸妃之时,也不曾有过这样的情况,哪怕后来他真心喜爱元后,与元后感情最笃的时候,当年的三皇子,如今的庸王也是顺利出生。
哪里就想水琮这般,喜欢林氏,就只守着林氏过日子,竟空置六宫,视六宫为无物呢?
然而……
太上皇怎么都不会想到,水琮一个堂堂天子,竟也会阳奉阴违。
他留下的又岂止三道遗诏?
水琮抱着阿沅,手轻轻地抚摸着那如云雾一般柔软浓密的长发,鼻尖嗅到的,是多年未曾变过的幽香,叫他安心无比。
阿沅吸了吸鼻子,看着水琮满眼都是感激。
“陛下……”
水琮不由失笑:“你又为何这般作态?”
“臣妾只是……”阿沅哽咽了一声,赶忙低下头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平复了心绪才又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看着水琮:“臣妾只是觉得陛下待臣妾越发好了,倒是叫臣妾时常惶恐,不知该如何对陛下更好。”
水琮看着这样的阿沅,心下再一次觉得太上皇当真是想多了。
林氏自入宫起便一直本分,从不过问前朝事,也从不为娘家谋差事,甚至早早跟他言明娘家父亲是个耳根软的,被商户出身的继母把持着,决不能委以重任。
也正因为林氏这般‘懂事’,他才会为她考虑那么多,甚至早早联系林如海,将林氏兄妹二人给过继了出去,不叫阿沅有‘后顾之忧’。
“那便好好养着身子,长长久久的陪着朕,日后再给朕添上几个儿女,便尽够了。”水琮捏着她的下巴去亲她的耳垂,外头天还亮着,不好太过分。
阿沅耳根骤然一烫,不自觉地染上了粉:“如今还在孝期呢,陛下说什么浑话?”
“那便过了孝期再说。”
水琮笑了起来:“朕还年轻,等得起。”
阿沅坐直了身子背过身去,手却顺势将帕子往水琮怀里一扔:“这青天白日的,陛下当真越说越不像话了,膳房里炖了燕窝,陛下守孝不食荤腥,最近瞧着都有些瘦了。”
“不妨事,虽然食素,御膳房却是用了心的。”
况且他也不是真的完全不吃荤,只不过御膳房那边没有食荤的记录罢了。
阿沅却还是一脸心疼的样子。
她这般满心满眼只有他的模样,叫水琮十分受用,越发觉得太上皇危言耸听,或许清流一派日后会有做大的风险,但皇后待他却是极真心的,哪怕是几个孩子都比不上。
水琮不愿将阿沅想的太坏,他沉迷于这种‘普通’的家庭氛围中。
许是他从未享受过,便越发急切的想拥有。
阿沅也愿意为他营造出这样的一个氛围,所以到了傍晚的时候,又叫几个孩子到了坤宁宫,陪着他们内心敏感的老父亲用完膳。
水圣册封太子后,身上的常服就换成了太子制式,与下面的双胞胎差距便出来了。
若是异母兄弟,如今肯定就生疏了。
可他们是同胞兄弟,又是自小一块儿长大的情分,感情深厚的很,等用完了晚膳,水圣便带着弟弟妹妹们到坤宁宫前头的广场上玩老鹰捉小鸡。
水圣当老鹰,庆阳当母鸡妈妈,身后跟着俩小鸡崽子,还有几个小太监尾随在后面,最前头那个不敢扯皇子的腰带,便紧盯着三皇子的后背,一旦他动了,他就瞬间跟上,倒是他背后坠着四五个小太监,看起来队伍更庞大些。
水圣必须要将几个小太监全都捉住了,才能去捉俩弟弟。
庆阳十分灵活,张开双臂,将两个弟弟牢牢的,两小只的小短腿也是倒腾的极快,丝毫不肯落下队伍,水塱一边尖叫一边高声喊道:“谁能躲过大皇兄的魔爪,本王重重有赏!”
小太监们一听说有赏,顿时步伐更加轻快了。
孩子们玩的开心,笑闹声都传入到了室内。
阿沅推开悬窗朝外张望,水琮歪在她身边,目光也顺着空隙看去,就看见水圣脸上那遮掩不住的兴奋,凝目看了好一会儿,才笑道:“圣儿平常瞧着稳重,此时看了方才觉得,还是个孩子呢。”
“他也才十岁出头,哪里算得上稳重,孩子心性罢了。”
“孩子心性才是对的,父母关爱的孩子都是这样的。”水琮看起来很高兴,显然他看见这样的太子是极高兴的:“朕自小就没孩子心性过,难道是朕不愿么?”
“无非是无人疼爱罢了。”
如今水琮也愿意与阿沅说几句看似交心的话。
“臣妾啊……只要他们平平安安,康健的长大就好了。”
至于其他的,她不懂,也不会懂。
水琮看了一会儿,突然兴起,招呼来小宫女为他穿上靴子,竟也出去陪着孩子们一块儿玩了,只不过这次换成他当老鹰,水圣和庆阳兄妹二人一前一后地护着后面的小鸡崽子们。
有了父皇的加入,双胞胎的笑声就更尖锐了。
庆阳和水圣不愧是龙凤胎,仿佛天然就有默契,一左一右的护着双胞胎,时不时地露出一点儿破绽,引诱着水琮去追,等水琮真出手了,又会赶紧往后缩,另一个人又会冒头。
就这样僵持着。
两方瞧着面色都挺游刃有余,似乎都在和对方闹着玩,可脚下的步伐却是有来有往。
一时间谁都拿对方没办法。
阿沅依旧伏在悬窗上,目光淡淡地看着下面你来我往的父与子,一时间,好似穿越了岁月的长河,看见了许多年后的他们。
只是那时候他们的脸上该是没有这样真心的笑容了吧。
“娘娘……”金姑姑悄无声息地站到了她身后,轻声呼唤了一声。
“先皇绝不可能只字不提关于本宫的事,陛下既然能篡改遗诏,就说明遗诏这事儿有猫腻,还是得查查有没有被藏起来的遗诏……”
三道遗诏中竟有两道与勋贵有关?
阿沅可不信。
她更倾向于其中一道是有关于自己的,只不过被‘换了’而已,至于换成了什么?自然是现在陛下还很痛恨的‘勋贵’身上了。
“若真的有的话,陛下可能已经将那遗诏给毁掉了。”金姑姑提出一个自己都不相信的可能。
阿沅摇摇头:“不会的。”
她不相信。
或许水琮会将那道遗诏给毁掉,但阿沅不会赌。
难保日后太子势大,水琮又将这份遗诏搬出来作为打击她与太子的工具,她必须要做到万无一失,若她的儿子不能登基,那她这么多年的努力岂不是都白废了?
金姑姑叹息一声:“奴婢明白,会想办法探查的。”
“不着急。”
阿沅的目光又头像那边玩闹的正开心的父子几人:“总归现在圣儿还是个孩子,陛下不会防备太过。”
“可是……太子殿下也不小了。”
哪怕自家娘娘嘴上说着十岁出头,可实际上,太子殿下已经是能入朝听政的年纪了。
“只要陛下觉得太子小就够了。”
水琮一天觉得太子是个孩子,不是个具有威胁的‘政敌’,那么太子就会安全一天,更何况,这么多年的父子感情培养下来,都付出了真心,又哪里会像太上皇那样‘冷静’呢?
说到底,当年义忠亲王之所以会谋反,也不过是太上皇率先起了猜忌之心罢了。
没有母亲在后宫筹谋,义忠亲王当太子的时候,也是如履薄冰,以至于太上皇对他稍微冷淡一些,义忠亲王就自己走进了死胡同,太子却不同,他有母亲为他筹谋。
他的母亲会编织出一张亲情的大网,将缺爱的皇帝牢牢的拢在其中,一旦某日皇帝清醒了过来,想要挣脱,这张大网会瞬间化作尖锐的武器,将他彻底绞杀。
三道遗诏宣布完了。
勋贵很快被处理,枝繁叶茂的家族轰然倒塌,带起了一连串的连锁效应,这些日子京城的牙行忙坏了,粗使的婆子小厮到处都是,连价钱都比往常便宜了许多,又因为是罪臣家里出来的,京城的官员都怕犯忌讳不愿意买,牙行还得想办法将他们运到南边去卖。
比起这些婆子小厮,丫鬟们就更惨了,她们基本不会被送去牙行,而是都被送去验身。
若是被主子破了身的基本都被送去牙行,牙行卖去的地方也多是些脏地儿,这些没过明路就被破身的丫鬟是没人敢要的,就怕性子不改,到了新得主人家再做些下作事。
若是没破身,年岁又合适就会被送去边疆,那便军屯多,单身将士多,这些丫鬟大多是送去那边配军,有造化的,能陪着男人一步步往上爬,日后也有可能做个官太太,可若是那命薄的,二嫁三嫁都是寻常。
无人在意的角落里,有个国公府邸混在其中,悄悄将家中过半的下人都给卖了。
还不是一个一个的卖,而是一家一家的卖。
邢夫人数着手中银子,嘴角愈发的上扬,旁边贾玥正捏着毛笔一笔一划地写着字,可可爱爱的一个小人儿比起以前那副无人教养的模样,倒是看起来知礼了许多。
贾赦歪在旁边的榻上躺着。
老太太这次病来的气势汹汹,偏偏又碰上国丧,连个太医都请不到,最后还是远在江南的林如海送了个名医过来,才算是稳住了老太太的病情。
可纵然如此,老太太也是眼歪嘴斜的,彻底的起不来身了。
作为孝子,贾赦与贾政两个人日日都去侍疾,只不过前者是真心的,后者就有心眼多了,最近话里话外打听老太太私库的消息,就连大丫鬟鸳鸯都被骚扰了好几次。
贾赦看了,急在心里。
他就怕鸳鸯被二房笼络了过去,心里边便有些意动,想要纳鸳鸯做妾。
奈何鸳鸯是个烈性的,不想跟着大老爷做小,如今正艰难躲避着。
大老爷心气儿不顺,今日干脆就没去荣庆堂,而是报了病,歪在榻上哼哼唧唧地装病呢,邢夫人自从得了掌家权,对贾赦也就没那么看重了。
这些日子,她将家中伺候的下人卖掉了一半,大把的银子入了手,心情简直美滋滋。
至于大老爷纳美不成心里郁闷。
管她的!
老太太私库里那点儿东西,她早晚有一天得捞到自己手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