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后圣旨一出,整个朝堂都安静了。
勋贵们面色铁青,显然心存不满,清流们则是扬起下巴,背脊挺直,嘴角微扬,集体透露出一股矜持的愉悦。
林瀚站在队伍中央,听到圣旨的时候,先是整个人僵住,随即便是一阵狂喜。
他妹妹成皇后了?
狂喜完了才是满腹感叹,他妹妹可真厉害!
感受着周围那若有似无的目光,林瀚面上不动声色,只流露出恰到好处的喜悦与受宠若惊。
等下了朝,清流们脚步轻快,三三两两地凑做一堆,嘴上互相恭维着对方,眼神却十分黏糊。
清流甲[眼神戏]:等会儿出去喝一杯庆祝庆祝?
清流乙[微微点头]:老地方?
清流丙[强势入场]:两位大人,可否带上下官,下官心中喜悦,也想与两位大人共同庆祝。
一群清流连连点头:好说好说,咱们这就走?
林瀚更是成了香饽饽,不过他却无暇去酒楼庆祝,一路拱手作揖告辞,好容易出了宫去了户部衙门,结果刚进门就被人给为主了。
林瀚:“!!”
大惊失色的林瀚赶忙去寻了自己的上司户部尚书告假。
户部尚书捋捋胡须,对着这位未来的国舅爷拱拱手:“今日衙门事情不多,林侍郎家中有事,便先回去吧。”
“多谢尚书大人。”
明明已经快要入冬,林瀚的额头上还是浮出一层细密的汗来,告别了户部尚书,林瀚立即脱离人群回了家,家中顾诗兰也已经得了消息收拾妥当,只等着林瀚回来。
林瀚一进家门,顾诗兰就叫丫鬟送上一身常服来:“老爷先换一身衣裳,官服着实显眼了些。”
林瀚飞速摘掉官帽放在旁边丫鬟手中捧着的托盘里,又快速解开腰带,扯掉外衫上得扣结,将官袍给脱了下来,又抬手将手伸进了顾诗兰举着的常服袖子里。
顾诗兰一边替林瀚整理外衫,一边说道:“这会儿外头还没传遍,咱们赶紧回去寻我父亲,不然稍后家里来人,咱们就走不了了。”
“岳父那边可曾送了信去?”林瀚接过纱冠,对着铜镜小心翼翼地戴上。
“老爷的消息一传回来,我就给父亲送了信,想来现在父亲已经在家中等着了。”顾诗兰招招手,那捧着靴子的丫鬟走到圆凳旁边跪下。
林瀚走过去坐下,丫鬟便手脚麻利的为林瀚脱下官靴,另一个丫鬟则拿起普通的皂靴为林瀚换上。
如此迅速的换装,门外的马夫刚给马车掉了个头,就看见自家老爷与戴着帷帽的太太相携而出,赶忙将踏脚凳放在地上,等到两个人一起踩着凳子上了车,才迅速整理好车帘子,一跃坐在车板上:“驾!”
马车缓缓开始行动。
林瀚这才舒了口气。
顾诗兰见他嘴唇都起了皮,便忍不住心疼:“家来也不曾喝上一口水,便又急匆匆的出了门。”
“无碍,娘娘的事要紧。”
林瀚拉住顾诗兰的手,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背。
说起宫里的娘娘,顾诗兰再也压抑不住心底的喜悦,眼角眉梢都含了笑,她用帕子掩着嘴,身子靠近林瀚,小声问道:“陛下当真要封娘娘为后?”
林瀚点点头:“今早朝会陛下已然宣了圣旨。”
“这可真是天大的造化,我也是不曾想到,我这辈子还能做一回中宫娘娘的娘家嫂子,那老爷你,日后岂不就是国舅爷?”顾诗兰得了准信儿,压抑着心底的狂喜,身子都微微打着颤。
林瀚精神是亢奋的,但头脑却愈发的清醒。
他捏着妻子的手:“正是因为这是天大的造化,咱们才愈发需要冷静,林家本是新贵,家中如今能够顶门立户的只有我与堂兄二人,为了日后娘娘和三个皇子的前程,咱们务必要谨言慎行,千万不要给娘娘拖后腿。”
顾诗兰那发热的头脑立即清醒了下来。
“老爷说的是,如今还不是该高兴的时候,等与父亲母亲说完话后回家,我便立即给姑苏去封信,叫公爹务必管好婆母和小叔子小姑子。”顾诗兰语气冷静且郑重:“等到日后……才是家中几个哥儿的好前程,谁要是阻拦了哥儿们的路,我也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说这句话时,顾诗兰是发了狠的。
林家出了个皇后固然是好,但却并不是能够志得意满的时候,虽说如今陛下的膝下仅有的三个皇子皆是娘娘所出,但陛下如今还很年轻,难保日后不会出现更多的皇子。
只有等娘娘成了皇后,膝下的皇子皆成为嫡出皇子,日后成为太子,顺利登基,他们林家才算是真正的熬出了头,若日后皇位旁落,等待他们林家的,便只有新帝的清算。
所以如今他们需要做的,便是谨言慎行,叫娘娘后顾无忧,也叫三位皇子日后能在朝堂上一往无前,而不是被母族亲人拖了后腿。
林瀚也想到家中难缠的继母,还有那几个不着调的弟妹。
若妹妹成了皇后,自家父亲肯定是封爵的,哪怕只是临时的承恩公,也算是给了那几个极好的出身,但……说林瀚私心重也好,说他不会顾全大局也罢,他是一点儿不想让那几个异母弟妹沾了自家妹妹的光。
回想当年,自家妹妹孤身一人入宫,为了家族奔前程,父亲与继母不仅没有帮衬,私下还对妹妹多有威胁,如今却又想靠着妹妹提高身价,哪有那么简单的事。
“老爷耳根软,马氏心思歹毒,得想办法叫他们不能作恶才行。”
顾诗兰抿唇,心中权衡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若夫君信任为妻,此时便交由我去办?”
“哦?”林瀚诧异地看向顾诗兰:“夫人可有什么好法子?”
“只要老爷……”
顾诗兰双手合十,贴在自己脸颊边闭上眼:“接不了圣旨,自然就没法子承爵。”
公爹没法子接圣旨,这承恩公的爵位便只能是自家夫君的。
林瀚抿了抿嘴没说话,手却越发握紧了顾诗兰的手。
“不,此事不成,老爷在这档口出了事,明眼人都知道是为何。”
“那该怎么办呢?”顾诗兰有些焦急起来。
林瀚面色冷凝,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马车缓缓停在顾府的门口,看门的小厮早早得了消息在门口等着,等林瀚下马车的时候,中门已经打开了,夫妻俩一同进了正门,顾老太师已经带着儿子女婿,还有几个学生一起在家里等着了。
顾老太师虽然致仕,但消息却一点儿都不慢。
人在家中坐,却能定计千里之外。
顾诗兰在他们谈话的时候,也去了后院寻找母亲,顾老夫人早就带着儿媳与大女儿等着了,顾诗兰一进门就受到了热切的欢迎。
尤其是顾家大姐,因为劳作而憔悴的面容,如今也显得容光焕发。
人人都不齿‘外戚’,却又人人想要成为‘外戚’,之所以觉得‘外戚’不好,不过是因为自己不是‘外戚’。
就好比顾老太师,清正廉洁一辈子,曾经代表清流坐镇朝堂,座下学生无数,哪怕到了现在,清流中还有不少官员曾经都是顾老太师的学生,他曾经也是抨击外戚之流最厉害的人之一,可如今,当他的小女儿一家也成了外戚,不也同样着急忙慌的将女儿女婿喊回来,好商议日后的仕途该如何走?
不看旁的,只看顾老太师那满面笑容,便知晓他心里有多高兴。
顾家大姐所嫁的丈夫,也是一位刚直不阿的官员,可真到了这时候,不也头一个带着妻子回娘家,只等着岳父安排,日后好倚靠连襟走平坦仕途?
顾诗兰先与嫂子和大姐寒暄几句,便拉着母亲进了内室。
关于婆家之事她向来不多嘴多舌,只是今日事关重大,关乎哥儿们的日后前途,顾诗兰便也顾不得那么多,连忙将姑苏公婆之事告知了自家母亲。
却不曾想到,顾老夫人不仅不觉得意外,甚至还露出一抹了然的笑来。
“你们夫妇二人所担忧的事情,你父亲早就考虑到了,此事你们不必担忧,你父亲早已为你们摆平前路,你们呐,只在家中等着接下圣旨,日后好好教导哥儿们便好。”
顾老夫人一边说着,还一边轻轻地拍着顾诗兰的手背,要她放下心来。
顾诗兰先是目瞪口呆,随即听母亲说父亲考虑到了,便真的将心放了下来,在她心目中,父亲这一辈子仕途平坦,从未有过坎坷,便是曾经做了义忠亲王的老师,也未曾受到牵连,还能顺利致仕,依旧深得老圣人以及陛下的敬重。
由父亲出马,此事必能办成。
放下心中大石头,顾诗兰这才有了精神力气陪着嫂子大姐说话。
往常嫂子们带她还有矜持,今日却隐含讨好,便是冷静如顾诗兰,都忍不住在心底感叹,到底是富贵迷人眼,这般奉承之下,又有几人能够稳住本心,耐得住富贵呢?
而书房里的林瀚此时也是目瞪口呆地捧着手中的书信。
书信的信纸早已泛黄。
显然这封信并非最近的书信,而是已经写了好几年了。
这封信,是林如海的手书,上面字数并不多,只寥寥数语,却是叫林瀚感觉沉重万分。
却原来上面只是抄录了几个名字,却是林氏族谱中的一页。
上面明明白白写着:‘林炜-子:林瀚(于XX年中进士科十三名)妻:顾诗兰,女:林沅(于XX年大选入宫为天子妃嫔……)’
林瀚与顾诗兰的名字下面并没有几个哥儿的名字,可见,抄录这个族谱的时候,他与顾诗兰还未曾有子。
也就是说……
这一封‘过继’的书信,至少也已经写了六年了。
林瀚张了张嘴,看看书信,又看看顾老太师,声音都哑了:“岳父大人,此事……是何时的事?”
“当初你与诗兰刚刚新婚,回姑苏入族谱之时,便是入了这位林炜的名下。”
林瀚闻言,顿时踉跄两步。
当时书写族谱的便是林如海,林家人丁凋零,并没有所谓宗亲族老,而是以林侯一脉为主,所以林如海便是族长,录入族谱便由他一手操办。
也就是说,当时林如海便在族谱中动了手脚。
‘林炜’。
这人是自家父亲早逝的兄长,不过八岁便夭折了。
却不想,林如海竟一手操作,将自己与娘娘一同过继给了这位‘大伯’。
“如海当年春闱的座师便是老夫,如此他便也算是老夫的学生,因着老夫早有预料,便早早与如海商议此事,‘百善孝为先’,老夫是不赞同过继的,但……陛下心疼娘娘,且如海也说了,此事乃是你亲父做主,‘父有命,子不可违’,既是你父亲做主,老夫也无话可说。”
这话说的就有点无赖了。
明显这事儿是二人早就商议好了的。
说不得……这其中还有陛下的影子,毕竟顾老太师刚刚可是说了——
‘陛下心疼娘娘’。
林瀚这心里一会儿慌张,一会儿放松的,到了最后,竟是出了一身虚汗,只是……此事办了多年,怎的到如今都未曾告知他呢?
对此顾老太师也有解释:“此事不可宣扬,若漏了风声,反而容易被人抓住错处。”
毕竟……谁会强调自己是谁的儿子呢?
林瀚点点头,随即便是狂喜。
也就是说!
那承恩公的爵位……是他的了?!
搞清楚了自己的‘身世’后,林瀚很快摆正了心态,开始与大舅哥还有连襟商量着日后的路该怎么走,一直谈到了深夜时分,夫妻俩才回了家。
这一夜,夫妻俩都没能睡着,在床上夫妻夜话了一晚上。
可这一夜,也不仅仅他们夫妻俩没睡着。
其它人家也都没睡着。
水溶捏着一沓子罪证,想到今日朝堂上水琮放下‘立后’大雷,愈发能够感觉到皇帝对勋贵的不耐烦,他是天家血脉,自然不用担心己身,可做个有实权的王爷,自然比没权利的王爷更好。
他沉思一整夜,到底下定了决心,次日早朝过后,他立即求见了皇帝,想要用这一沓子罪证,为自己求一个好前程。
而荣国府里,贾母辗转难眠,神情阴郁且难看。
谁能想到呢?
当初她不看在眼里的林家小小民女,竟也有登临后位的一日,而她精心教养的贾元春,在深宫中却是寂寂无名,看不见出头之日。
原本就病重的身躯熬了一夜,如今更是疲累不堪。
半夜的时候,大房那边更是闹了起来。
王熙凤的女儿巧姐半夜起了高烧,喂了药也未曾退烧,拿了家里老爷的名帖去太医院请太医,却只能请来医士,连个正儿八经的太医都请不来。
不能这样下去了……
贾母闭了闭眼。
再这么下去,荣国府还有什么前程?
颤抖着声音喊来鸳鸯,手指哆哆嗦嗦地捏起毛笔,给远在姑苏的贾敏写了封信。
这一次,她再未曾异想天开地为贾宝玉求娶林黛玉。
而是为巧姐求一份姻缘。
只要贾敏愿意在庶子中挑一个孩子养在膝下,日后迎娶巧姐,便也算是与荣国府再添一桩姻亲,有了这一桩亲事,荣国府也能借着皇后娘娘的光,在京城继续安稳度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