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母薨逝,满城白幡。
因着前两年甄太妃殁逝有过一次国丧,此次皇后薨逝,民间反应倒也不算激烈,只有那些适龄婚嫁男女心中焦急,急急忙忙地换了庚帖,走完了订亲的流程。
除此之外,便再无其他反应了。
甚至连装模作样地为皇后娘娘哭一场都没有,只因为……这位皇后的存在感实在是太低了。
天子脚下,便是平民老百姓,都有自己的消息渠道,更别说京城达官显贵众多,各家各户都有许多服侍的仆从,这些仆从们,有的是买进门的,有的则是家生子,还有的是被租赁做短工的。
别看这些仆从不起眼,但七亲八戚的,总能得到不少消息。
宫里的消息也一样。
他们知道皇帝老儿最宠爱的妃子是珍贵妃,那个珍贵妃肚皮也争气,给皇帝老儿生了三个大胖小子,其中一个还是龙凤胎,也知道皇帝老儿一共三十多个妃子,但都是不得宠的,还知道皇帝老儿最宠爱大公主,只因为那个公主是珍贵妃生的……
偏就对中宫的消息知之甚少。
只知道那是个病秧子。
一个病秧子,成婚数年都没能生下孩子,还是元配嫡妻,换做民间百姓,三年无所出,这样的老婆早就给休了,哪里还能好吃好喝给养着?
甚至民间不少酸儒还觉得皇帝太过于重情重义,才愿意这般迁就皇后。
所以说,牛继芳这个皇后做的……在民间一点儿威望都没有,自然也就指望不上老百姓为她伤心一场了,不过一日功夫,民间原本喧闹的氛围就彻底沉寂了下来。
宫中内务府准备的也很快,皇后娘娘的梓宫奉安长寿宫,众命妇入宫哭灵。
阿沅作为后宫除皇后外位份最高的那个人,自然需要主持丧礼,接待命妇,还需要安排宫中皇子公主为皇后守灵。
虽然阿沅很舍不得自己的几个孩子吃这样的苦,可有什么办法呢?
皇后是嫡妻,便是孩子们的嫡母。
庶子给嫡母守灵天经地义,甚至是一种殊荣,因为嫡母无子,庶长子为嫡母守灵,也算是一种大义上得承认,皇家讲究一个无嫡立长,除非日后水琮再娶新后,诞下嫡子,否则未来水琮立太子,是必定要率先考虑大皇子水圣的。
水圣与庆阳年岁都不小了,自然知道轻重,哭灵时哭的无比伤心,两小只也是机灵的,看见哥哥姐姐哭,他们也跟着哭,再加上人小长得又圆润可爱,皮肤又白,哭的伤心了浑身都变成了粉红色,愈发显得他们哭的伤心。
东六宫的三个公主身体娇弱些,又与两个小皇子年岁相当,哭的也是可怜兮兮。
最后还是水琮看不下去了,只叫了奶娘带着几个孩子下去哄去。
武嫔是极其舍不得自己的女儿的,当初因为自己的一念之差,迫使公主早产,以至于这么多年来,二公主的身子一直不算康健,哪怕周太医为她调理了身子,也比其他两个妹妹娇弱些。
见皇帝松了口,立即捏着帕子一边假哭,一边对奶娘使眼色,让她们跟着两个小皇子的奶娘一起行动。
却不想皇帝都松了口,却有人阳奉阴违。
钱贵人疼爱公主,是阖宫公认的慈母,别看她平日里衣着朴素,打扮也偏素雅,却是将公主打扮的极为可爱,不说大公主,只说东六宫的三个公主里,三公主也是长得最好的。
可偏偏这样一个慈母,却叫自己的三公主跟着大皇子和大公主一起给皇后守灵。
孙贵人向来是个娴静的,因为不受宠爱,又与武嫔性格不合,平常便与钱贵人走的近了些,看见钱贵人叫三公主守灵,她本想也叫四公主一起,可又发现女儿实在是跪不住,小屁股坐在脚后跟上,不停地挪来挪去,便也咬咬牙,示意奶娘将四公主给抱走了。
因此,如今跪在最前头的便只剩下大皇子与大公主,以及三公主三人。
阿沅见三公主小脸都白了,便开口道:“钱贵人,陛下心疼公主,还是叫乳母将三公主抱下去歇息吧。”
“娘娘容禀,皇后娘娘乃是公主嫡母,为嫡母守灵,乃是为人子女的本分,也是公主的一片孝心。”
钱贵人穿着一身素色的衣裙,面上还带着泪,端看便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倒是比平常她穿着老姑姑一样的深色衣裳要清丽许多。
她这番话说的倒是在理,却也将其他几个皇子公主给架起来了。
阿沅不由心生厌烦。
武嫔却是忍不住地讥讽道:“偏你规矩大,拼着叫公主受罪也要给皇后娘娘守灵,而且陛下心疼皇嗣才下的口谕,贵人这话倒叫本宫心中疑惑的很,陛下口谕便是圣旨,贵人这是为了个孝顺的美名,宁愿违抗圣旨么?”
她哭的厉害,讥讽时声音里都是哽咽,听着反倒有些可怜。
“奴婢不敢。”
钱贵人霎时间脸色苍白起来,她未曾想到,这该死的武嫔竟给她扣上了违抗圣旨的大帽子:“奴婢绝无此心,只是想让公主送皇后娘娘最后一程罢了。”
“行了。”
阿沅烦的很,不乐意听她们打嘴仗。
语气很是不客气地说道:“钱贵人,陛下心疼皇嗣已然下了口谕,还是叫奶娘带公主下去歇息去吧,当然,本宫也感念公主的一片孝心,不若由钱贵人为皇后娘娘抄上几卷经书,再叫公主供奉在佛前,便也算是表了一番孝心了。”
钱贵人闻言顿时愣住。
她之所以叫公主守灵,就是想着稍后命妇哭灵时,好叫那些命妇看见三公主的孝心,好宣扬一番三公主的美名,若是真随了珍贵妃的意思,只抄经供奉,谁又能看见呢?
“可……”她当即想要继续争取。
阿沅却只当她太过迂腐,冷声道:“钱贵人,你不心疼公主,本宫却是心疼的,乳母呢?带公主去歇息。”
乳母赶忙出列抱走了三公主,脸上是止不住的心疼。
这可是她亲手带大的孩子,哪有不心疼的道理,旁人都说钱贵人疼爱公主,可谁又知晓,这钱贵人一颗心尽数挂在娘家弟弟身上,节衣缩食的凑银子送回娘家供弟弟读书,若非珍贵妃下令公主俸禄不可随意动,恐怕公主的那一份都会被钱贵人私藏了给送回去。
钱贵人心有不甘,可本人却有些笨嘴拙舌,满肚子的算计却说不出口,好容易想了两句什么,却又被匆匆进门的全禄给打断了思路。
“娘娘,几位王妃都到了。”
“叫她们进来吧。”阿沅点点头,又吩咐身边的女官去检查蒲团。
王妃们都是命妇,自然是要来哭灵的。
“还有……”全禄迟疑了一瞬,见自家主子眼神疑惑,才低声说道:“跟她们一块儿来的,还有一位嘉云郡主。”
嘉云郡主?
这是谁?
阿沅懵了一瞬,便听到全禄继续解释道:“这位嘉云郡主就是曾经宁国府里的那一位,这几年一直蜗居在赤水行宫,圣人与陛下的意思是,趁着此次哭灵,给郡主的身份过个明路。”
说起宁国府那位,阿沅便知晓是谁了。
秦可卿。
如今更名叫嘉云了。
自从当初被人从宁国府带出来后,便一直被藏在赤水行宫里,这两年一直接受礼仪姑姑的训练,再加上她本身也是个要强的性子,自从知道自己亲爹是谁后,便憋着一口气,想要变成最端庄的郡主,得到皇帝的肯定,从而能够光明正大的走到人前来。
也正因为这两年在赤水行宫中的学习,如今秦可卿已经再没当初在宁国府中的惶惶不安。
当初贾珍的暗中觊觎,哪怕她身边时刻有人跟着,依旧给她带来不小的心灵伤害,这两年在行宫中生活无忧,哪怕学习辛苦,也比当年好了太多。
王妃们跪在屋内,哪怕几个王爷被过继了出去,但根本上来说,他们还是皇帝的亲兄弟,对于他们的女眷,宫里自然多加照顾。
其它的命妇也只有几个嫁在京城的公主进了殿内,其它命妇,哪怕是超品的国公夫人,也尽数都跪在殿外。
贾母也进宫哭灵来了。
但她年岁已大,只哭了一场,就被阿沅安排着去偏殿坐着休息去了。
贾母哭灵的时候,视线总往殿内瞟,想要看看,自己的外孙女儿林黛玉十分也陪着公主在殿内哭灵,只是到底宫中规矩森严,只抬头片刻,就被礼仪女官发现了。
她抬头了好几次,最后礼仪女官的脸色都变了,贾母也不敢再造次了。
一直到后来出了宫,方才知晓大公主的两个伴读未曾去灵堂哭灵,而是在凤鸣阁中为皇后娘娘抄经超度,叫贾母好一阵失望。
本想着能与外孙女联络感情,到底宫中规矩大,林黛玉一个未嫁女也不适合出现在这样的场合。
丧礼期间,皇帝着素服七日,辍朝五日,以示哀痛。
等七日过后,因为帝陵还未开始修造,皇后梓宫不能葬入陵寝,于是便先移至北河咸安行宫停灵,等日后帝陵建造完毕,再葬入陵寝,亦或者等皇帝驾崩后,与皇帝同葬入内。
只不过这就要看皇帝是否给这个恩典了。
毕竟皇帝年轻力壮,与皇后感情也很一般,瞧着不像是愿意‘死同穴’的架势,说不定皇帝心疼皇后娘娘不能入土为安,为她另造一座皇后陵寝也说不定。
当然,这些都是私下里讨论的,面上大家伙儿还是一片哀伤,毕竟皇后死了,他们总不能笑嘻嘻的吧。
皇后一死,坤宁宫就空了。
水琮嫌弃晦气,才满了百日就吩咐内务府修缮坤宁宫,而且言明了仿照永寿宫的陈设进行铺宫,这几乎是将下一任皇后的人选放在了门面上。
一时间,西六宫都变得金光闪闪了起来。
不过因为水琮把控的紧,阿沅倒是没受多少打扰,只有武嫔没事儿就过来叽叽喳喳的奉承,偏她又是个大喇喇的性子,虽算不上愚笨,但也着实算不上会说话,奉承的话就那么几句来回说。
阿沅手握三个皇子,本就稳坐钓鱼台,是做贵妃还是做皇后,如今她还真不太在意。
不过,能做皇后是更好。
若水琮当真从宫外聘一个新后进宫,阿沅能做的无非就是继续斗,然后等水圣满了十五岁便送水琮去见祖宗罢了。
除了武嫔外,就是宁寿宫的储太嫔了。
她最近跑永寿宫也跑的有些勤快,她虽出身民间,但当年能与阿沅一同被教导姑姑选出来特殊教导,本质上也是极其优秀的,只看皇帝的那些兄弟,便知晓他对这两个小皇弟的安排是什么。
尤其现在太上皇还没驾崩呢!
储太嫔哪怕再舍不得,也不敢流露在面上,只偶尔到阿沅这里来探一探口风,想问一问自己的两个皇子何时会被过继出去,如今西宁郡王已经病重,已然在等死了,虽说他有嫡子,却是个病秧子,身体比西宁郡王还不如,只等这一对父子咽气,十皇子就会被过继出去。
西宁郡王妃倒是有心过继一个刚出生的庶子到膝下承爵,奈何皇帝不点头,便是过继了,也不是世子。
但南安郡王那边却是枝繁叶茂,十一皇子是很难过继出去的。
所以储太嫔心中就有了奢望,希望能留下一个儿子在身边。
可阿沅知道是不可能的。
虽然水琮不太喜欢和她说前朝事,但因为她常年‘不谙世事’,偶尔也会透露出个只言片语来。
她只知道,这段时日的南海打的十分激烈。
起初忠靖侯未曾参与过海战,所以有些束手束脚,先锋军也死了不少人,后来习惯了,也就打出节奏来了,再加上水琮察觉南安郡王与茜香国之间有勾连,便立即派遣了大军过去,导致南安郡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原本应该做戏打出的两败俱伤,因为大军的骤然出现,直接打出了真火。
于是南安郡王的两个嫡出小儿子已经没了。
南安郡王世子也因为落水时间过长,而伤了肺腑,如今已经躺在床上苟延残喘了。
南安郡王三个嫡子尽数被废,如今已经几近疯魔。
也是凑巧,茜香国的王后送了一封国书入京,呈送到了御前,其中阐明了南安郡王并无与茜香王庭勾连,而是与驻边将军有了一些默契。
茜香国的王后也派遣自己的小儿子前去平叛,她希望两国能维持友好邦交,莫要将更多的黎民百姓牵入战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