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个愉快的夜晚。
第二天阿沅还没醒呢,水琮就拎着一双儿女出了宫。
除此之外,宫里一起出去的还有储太嫔的双胞胎儿子,离宫前储太嫔担忧了有小半个月,可她也知道,要想儿子日后能得陛下重用,有个好的前途,就不能阻拦儿子去亲近陛下,所以临出宫前三番两次的叮嘱孩子身边的宫人,要他们一定千万注意小主子们的安危。
跟在两个小主子身边的宫人自然是满口应是。
他们也不敢不答应,自从太上皇前往赤水行宫休养身体后,原本煊赫的宁寿宫便再次沉寂了下来,如今更是只留了一个生育了两个皇子的储太嫔在。
储太嫔虽出身民间,娘家不显,但驾不住人家肚子能干呐,生了两个小皇子,小皇子们的前途已定,他们都巴望着能把两个小主子伺候好了,得了重用,日后能跟着出宫开府去。
所以一路上,宁寿宫的宫人们将两个小皇子给保护的滴水不漏,伺候的更是精心,就连大皇子都忍不住跟大公主感叹:“太嫔娘娘待两个皇叔也太仔细了,都这么大了,还像个小娃娃似得看护着。”
“难不成你羡慕了?”庆阳撇眼看自家大哥,用一种嫌弃的眼神上下打量着他。
水圣听了这话倒是没着急,反倒是被庆阳的眼神看的有些恼火。
“谁羡慕了!”
他愤愤道:“只是觉得两位皇叔也都启蒙读书了,太嫔娘娘还将他们当做稚子一般看待,着实过于溺爱了些。”说完又觉得自己情绪有点儿过了,立刻收了回来:“此次围猎回銮,他们恐怕就要惨了。”
自家父皇或许不会说什么,但跟随来围猎的宗室子弟以及官员子弟异样的目光,就足够那两个自尊心颇强的小皇叔受的了。
更别说……
大皇子看向自家妹妹。
因着皇子公主不在一起上学,庆阳更是在凤鸣阁中有自己的文武师父,所以两个皇叔,还有他的伴读们并不知晓自家妹妹的‘威力’,等到此次围猎过后,怕是许多人都要‘郁闷’了。
不过他还挺愿意看见那场面,省的一些老酸儒一天到晚贬低女子。
庆阳对自家皇兄对视一眼,骑着自己的小红马,下巴微扬,满脸都是得意:“那肯定的,毕竟他们都比不过本公主。”
大皇子见她这副嘚瑟样,也跟着抿嘴笑。
那是,谁能比得过他的皇妹呢?
水琮带着孩子们一走,宫里便好似空了一般,东六宫那边已经开始集体养老,西六宫这边则是愈发的空旷。
储云英焦心孩子们,在宁寿宫中实在待不住,便拎着食盒到了永寿宫来。
阿沅正在染指甲,看见储云英来了很是意外:“你怎么来了?快过来坐。”
储云英年岁与阿沅相当,却是太嫔身份,不过二人乃是熟识,关起门来也就无需讲究那些虚礼,储云英笑着坐在阿沅旁边的椅子上,指了指身后拎着食盒的桑叶:“皇儿们不在家,我也是无聊的紧,这不,桑叶做了些新式点心,便想着过来与你一起喝茶。”
桑叶如今已经自梳了妇人头,成了储云英身边得用的大姑姑。
她笑着上前将食盒盖子打开:“都是我们娘娘与奴婢一起研究的吃食,娘娘说口味极好,便想着送来给贵妃娘娘尝尝。”
“瞧着是不错。”
阿沅看了一眼,有点像糯米糍,但里面该是包的芝麻花生之类的坚果,透着半透的外皮能够看得见里面的内馅儿:“先放在桌上,等本宫包好了指甲再吃。”
说着又指挥小宫女:“给太嫔娘娘也拿一套染指甲的物件来。”
储云英是太嫔,惯常是不能穿过于鲜亮的颜色,只是到底年轻,哪怕棕色,褐色这类深沉的色彩,也没能叫她看上去老多少。
储云英有些不好意思,又实在爱俏,推拒了两句后便忙不迭地应下了,不一会儿便也包起了指甲。
二人懒在椅子里,十分悠闲地话起了家常。
阿沅见储云英那想问不敢问的样子就有些好笑,也不卖关子,直接告知道:“前些日子堂兄来了书信,信上说你那几个弟弟近几年书读的不错,已经可以下场一试了,若有那运道,一次过了秋闱,日后便也是举人了,待再读几年书,过了春闱,便也能得个官身了。”
储云英先是愣住,随即便是眼圈通红。
弟弟们有了官身,她便再没什么遗憾了,日后两个儿子出宫开府,她不能随他们出宫,有几个舅舅帮衬,她也能放心些。
她吸了吸鼻子,止住泪意:“得林大人庇佑,如今我那几个不争气的弟弟也算是有了造化,他们有了前途,我便再没什么可担忧的了。”
“也是他们自己争气。”
阿沅想到林如海那些儿子,有聪慧也有平庸,无论何种资质,尽数都读了书,待到年岁再大些便可以参加科举,聪慧的重点培养,平庸的守护家业。
除此之外,林如海还收了好些弟子,储云英的几个弟弟都是他的弟子,是有师徒情谊的,日后他们科举上进,便可与林家子弟相互守望,互相扶持。
当然,林瀚也同样如此。
顾老太师得知林瀚收徒后更是欣慰,毕竟他的几个儿子女婿,一个个的都被教育太过死板,反倒是林瀚这个陛下赐婚来的女婿更似他的当年。
也因为这一份欣慰,顾老太师对林瀚也就更倚重几分,私下里的点拨也愈发的多。
一个历经三朝的老太师,无论是政治资源还是腹内沟壑,都是宝藏一般的存在,林瀚能得这般教导,可见日后坦途。
储云英得知自己的弟弟们前途有望,高兴地回了宁寿宫就给下头伺候的宫人多发了一个月赏银。
她虽不得宠爱,却因内宫是阿沅在当家,膝下又有两个皇子,未封王前皆领亲王级别俸禄,所以储云英手里还是很宽裕的。
宫人们得了赏,做起事来更加尽心尽力,精神面貌都不同了。
宁寿宫毗邻御花园,过了绛雪轩便可从偏门进入宁寿宫,而绛雪轩又靠近东六宫,宁寿宫那边宫人们得了赏,很快便惹了东六宫宫人的眼。
而东六宫的妃嫔们也是这时候才想起来,那宁寿宫偌大的建筑群里,还住着一位太嫔和两个小皇子呢。
说起来,那位太嫔还是与她们一同采选入宫的。
犹记得当时太嫔被选入宁寿宫,她们私下里还嘲笑过,笑她前途坎坷,不能伺候年轻威猛的帝王,而是被选入宁寿宫,伺候年迈残疾的太上皇,都知晓民间采选的秀女容易被随葬,她们那时候甚至已经看见了太嫔的死期。
可谁曾想,太嫔的肚皮争气,生下了双胞胎皇子,反倒是她们,虽跟着陛下,却也只是在守活寡罢了。
如此境遇,倒真叫人唏嘘。
好在陛下年轻,她们无需担忧随葬之事,尤其她们心中郁郁,说不得日后她们去的比皇帝还早呢。
水琮带着孩子们前去围猎,人不在京城,但京城的风浪却是一点儿都不小。
水溶带着水涵开始在暗中调查勋贵家的罪证。
水涵是个划水怪,多数时间都是出人不出力,只跟着自家亲哥到处跑。
水溶对水涵的映像还停留在水涵幼时那木讷的形象,所以未曾发现水涵在划水,他哪里知道,世上总有那大智若愚之人。
水溶过继北静王府后,老王妃闹了一场,锁了嫁妆去了庵堂修行,王府账面上银钱不多,水溶自小得甄太妃看中,养成了争强好胜的性子,小小年岁撑门立户的艰辛,叫他对权利有着别样的渴望。
而水涵却不然,他自从过继后,王妃便对他极好,许是自己没有生养过的原因,对待这个过继而来的‘便宜儿子’倒是真心疼爱,反倒是老王爷的宠妾与庶子,她都是直接无视,甚至态度恶劣。
水涵自小掩藏在哥哥水溶的光芒下,甄太妃对他少有关爱,所以得了王妃这般关爱,叫他心中熨帖至极,他不是没良心的人,做事之前总要为东平郡王府考虑一二。
就这样,一个王者带着个划水怪在京城搅弄风云,倒真叫他们找到了一些好东西。
水涵看着眼前一大摞的账单,眼皮跳的飞起,使得他半张脸都有种抽搐的感觉,他咽了咽口水,有些忐忑地看向身边的亲哥:“皇兄,咱们真的要将这东西交上去?”
这是要捅破天呢吧!
这东西交上去,京城还有勋贵么?
“交,为什么不交,陛下要的不就是这些东西么?”水溶眼底泛着红血丝,看着这一沓子账单的眼神里满是狂热。
他不眠不休地忙了这么多天,为的不就是这一沓账单么?
“可是……”
水涵蹙眉,语气迟疑:“可其中有好些都是老姻亲,且罪行并不重,咱们若将他们一股脑尽数交上去,他们很容易受到迁怒。”
正因为老王妃待他好,他与勋贵便也多了几分香火情,尤其这一堆账单中还有老王妃亲妹妹的夫家,若尽数送上去,陛下怪罪下来,老王妃岂不是要被他连累?
“况且陛下也不会一口气将这么多人全都下了罪。”他父皇还没驾崩呢!
“这你就不懂了。”
水溶‘唰’的一下打开折扇,对着自己的脸扇了几下,笑道:“咱们送上去是咱们的能力,但陛下何时落罪,是陛下的事情,总不能因为陛下暂且不追究,咱们便可以消极以待。”
水涵叹了口气,便知道自己是劝不动了。
他语气沉沉:“既如此,皇兄便以自己的名义送上去吧,便不必带我的名字了。”
他到底不想看见老王妃伤怀。
“妇人之仁。”
水溶蹙眉,有些看不上自家亲弟弟这个优柔寡断的性子。
水涵苦笑:“我本就没什么上进心,倒不如功劳尽数给了皇兄你,日后论功行赏,皇兄你也好得个大功劳,有你在,总不会少我一口饭吃不是么?”
水溶面色这才稍稍缓和了一些:“既如此,那我便独揽功劳了,只不过你也不能太乐观,我与你到底是同胞兄弟,便是你不承认此事与你有关,老王妃依旧会因为我俩的关系而迁怒与你。”
水涵笑容僵在脸上,干脆抹了一把脸,也不强装笑容了,皱成了苦瓜脸:“只饶恕姨母一家不行么?”
“她算什么姨母?!”
水溶闻言骤然愤怒,双手狠狠拍在桌面,本就满是红血丝的眼睛愈发猩红:“水涵,你莫不是已经忘记身体里面流着谁家的血了?母妃死的那般凄凉,死前还在为我俩做打算,若我们安然度日,平庸一生,又如何对得起母妃对我们的疼爱?”
水涵不说话了。
母妃死前曾给父皇写过好几封信,信中絮絮叨叨,说的都是对兄长的担忧,他的仕途,他的婚事……几封信里,关于他的只有寥寥几句。
水溶见他不说话,干脆将账单收拢好了,放在食盒里,亲手拎着回了北静王府,只留下水涵一人呆呆坐在书房中,一直到天黑了都没回正院休息。
老王妃见他一直没用膳,很是担忧地叫身边丫鬟送来了晚膳。
水涵一边吃着晚膳,一边心情沉重地回想今日与水溶的谈话,用完膳后,还是起身前往后院给老王妃请安,他本想提醒一句,话到了嘴边却还是又咽了回去。
还是等水溶将账单上交后再告知吧。
若现在说了,老王妃泄露了风声,自家皇兄的处境就危险了。
被老王妃关怀了一通,又说起娶妻之事。
老王妃待他越是精心,水涵的心情就越是沉重,等到离开了后院,他内心的愧疚都快将他淹没了。
仰头看向天空的星星,长长舒了口气。
自嘲哼笑。
说到底,他也就是个自私的俗人,既舍不得皇兄涉险,又不愿失去老王妃的疼爱。
抹了把脸,他只等着皇兄将账单送与陛下,他便也要开始发挥一生的演技,来演好这场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