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太妃是真不行了。
虽说太医们给吊着命,可她自己拒绝服药,只一心等死,因为她已经知道了,甄家没了,最疼爱她的哥哥甄应嘉被问斩,其它几位兄长则带着嫂子侄子们,一起被流放去了岭南,侄女儿们则被充入了教坊司。
水溶因着是个郡王,以府中豢养舞姬的名义,将几个侄女儿给要了回来,如今虽在府里当个副小姐似得养着,可本身却是个贱籍,日后想要嫁人都难。
原本因着她病重,又有水溶交代,她该是不知道这些事的。
可莲雨多恨她呀……
当初甄太妃嚣张跋扈,行事恶毒,对身边的宫女非打即骂,施以虐待,与莲雨一块儿进了宁寿宫的那一批莲字辈宫女儿尽数都没了,只剩下莲雨一个人,还是因为莲雨长相普通,性情木讷的缘故。
便是如此,到了赤水行宫后,若非身上贴了张金卡,成了珍贵妃的自己人,只靠自己单打独斗,恐怕命早就丢了。
如今甄太妃得了痨病,宫里的宫人们有门路的都走了,没门路的染了病也挪出去了,她身子好,又有周赵两位太医给的保命丸子,留在了甄太妃身边,倒是博了个忠仆的美名。
所以,当知道甄家败落后,她便一直想着,该怎么将这些消息一点儿一点儿地透露给甄太妃,一点儿一点儿地折磨她,就好像当年那些无辜的姐妹一样,被慢慢的虐待致死。
莲雨长了一张老实憨厚的脸,又是人口称赞的忠仆。
她对甄太妃照顾的无微不至,可每次来给甄太妃请安的北静郡王离去之后,她的脸上便会多一分愁容,看向甄太妃的眼神就愈发的充满了怜悯。
甄太妃做了这么多年太上皇的解语花,只看着这眼神便知道……出事了。
接下来便是甄太妃要求莲雨告诉她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莲雨摇头拒绝,却又偏偏露出一副担心的表情来,叫甄太妃猜测许多,却偏偏不给一个准信儿。
好容易甄太妃情绪平复一些,莲雨又状似无意地漏出一点儿消息来,叫甄太妃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猜测。
就这样,莲雨将甄太妃的情绪玩弄于股掌之间,偏她还占着大义,毕竟她是为了娘娘的身体着想,直到甄应嘉真的人头落地的那一天,莲雨才一副惊慌失措,满脸泪痕地冲到了甄太妃的床前,嘴里喊着:“娘娘,娘娘,甄老爷犯了大罪,被陛下给判了斩首,今儿个午时,甄老爷的人头就落地了。”
“什么?!”甄太妃大惊失色,原本已经疲软的毫无力气的身子,此时也好似突然有了力气,竟直接坐了起来。
莲雨的哭声一停,随即便是跪在踏板上磕头,背脊压的低低的,在瑟瑟发抖。
俨然一副被吓坏了的模样。
她不再开口,只有压抑的抽泣声传来,好似自知失言了,很是慌乱无措。
“你把话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我家兄长怎么了?”甄太妃此时哪里顾得上那么多,忍耐着喉间的痒意,一把攥住莲雨的袖子,尖锐的指甲掐住莲雨手腕的软肉,力气之大,霎时间就见了血:“快说。”
莲雨忍着痛求饶:“娘娘饶命,娘娘饶命,是奴婢失言,是奴婢多嘴。”
“啪——”
甄太妃抬手就是一巴掌,只是到底病了多时,力气不大,打的不算很疼,但羞辱意味很足。
她咬着牙:“快说!”
“娘娘,您就别为难奴婢了,不是奴婢不说,实在是郡王爷不叫奴婢跟娘娘说。”莲雨捂着脸哭的好不可怜。
“放肆——咳咳咳——咳咳——”
甄太妃厉声喊了一声后,就止不住的捂住嘴巴咳嗽了起来。
莲雨赶忙站起来帮她顺着背。
曾经艳光四射的大美人,如今已经消瘦的不成样子,莲雨为她顺背的时候,甚至能摸到她背脊上得琵琶骨,好容易止住了咳嗽,就听见甄太妃喊道:“本宫是他的母妃,你是本宫的人,如今竟要为了他而背弃本宫么?”
莲雨赶忙表忠心:“奴婢不敢。”
“那便快说!”甄太妃瞪着一双红眼睛,咬牙切齿地低吼。
莲雨这才不(迫)情(不)不(急)愿(待)的将甄家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尽数告诉了甄太妃,当听见自家兄长最疼爱的小儿子在京城庄子上死的不明不白时,甄太妃直接就是一口鲜血喷出,身子一软就昏死了过去。
莲雨见她软了下去,先是甩了她几耳光,然后才将她放回了床上,自己赶忙回了自己的屋子里吃了一颗消瘴丹,然后才变换了表情,一脸惊慌失措地跑了出去:“不好啦,我家娘娘吐血了,快叫太医——”
赤水行宫霎时间乱做一团,等到了天亮后,甄太妃不大好的消息便传进了宫里。
水琮立即叫赵太医入驻了赤水行宫,必须在上元嫔主省亲结束之前保住甄太妃的命,而甄太妃的两个儿子也是立即出宫去了赤水行宫。
尤其水溶最是着急,若是甄太妃亡故,他虽说过继了,但作为亲儿子,该守的孝还是要守,他如今年岁正好,父皇正在为他选王妃,只等着定下人选便可以大婚,成了婚便可入朝出仕,到时候哪怕皇帝阻拦,他背后也有勋贵支持。
最重要的是,父皇他老了!
谁都不知道,他守完母孝之后,疼爱他的父皇还在不在了,若是不在了,他这辈子可就真的前途无亮了!
赵太医一到赤水行宫便是一通忙活,金针之术,烈性汤药,一揽子急救行为下去,终于保住了甄太妃的一条命,只是汤药性烈灌下去,伤了甄太妃的嗓子,如今已经说不出来话,只单纯吊着命。
忠仆莲雨寸步不离地伺候着,白日里无微不至的伺候,夜里就不停的说话刺激着甄太妃,偏她手里有丹药,叫甄太妃无论如何都昏死不过去。
最终,只能在无尽的心理折磨下,不停的流眼泪。
看着她那满是怨恨与无助的眼神,莲雨心下才觉得一阵痛快。
甄太妃病重的消息,叫朝中氛围低沉的两天,然后就被西北一则喜讯又给活跃了起来,安王自从镇守西北后,西北边境就安静了许多,前段时日又来攻城,安王迎兵而上,打退了敌人,却在撤退时抓住了对面跑偏了的小王爷,才十三岁的小王爷,乃是如今单于最宠爱的宠妾所生,自小被玩伴宠爱,养成了一副跋扈性子。
刚挑衅两句,就被没打过瘾的安王世子一刀挑了脑袋。
挑完了才发现这孩子身上的衣裳不对劲,喊了人来辨认,才知道是对家的小王爷,一群人兴奋无比地举着小王爷脑袋就跑了回去,如今那小王爷的脑袋还挂在城门楼子上呢。
安王寻思着,那单于若是个有血性的,恐怕就要陈兵来一次大规模战役了。
所以立即写了折子,请求陛下增兵。
折子中语气迫切且兴奋,显然,安王殿下仿佛已经看见自己变成忠安亲王了!
水琮想着,自从他登记后,几个哥哥都很老实,便也想给一个机会,于是便派遣了康王水洌带兵增援,康王向来与安王关系极好,不等年后,直接在年前就带兵出发了。
以至于除夕夜宴上,安王妃和康王妃两个人孤零零地坐在自家的席位上,最后干脆坐在了一起,好歹热闹些。
康王这些年一直在京城,每年年底都会陪着康王妃一同入宫,所以今年独自进宫的康王妃格外孤单,倒是安王妃已经早已习惯,见康王妃这般作态便不由想笑:“看见你啊,就想起我当年那时候,王爷去了西北,我也是如同你一般,战战兢兢地入宫,孤零零地坐着,瞧着你们成双成对的,心里头别提多难受了。”
康王妃被说的鼻子酸酸的。
她本就是个娇俏爱美的性子,和康王感情极好,这么些年来心性也没成熟多少,原本还在强忍着难受,这会儿听了安王妃的话,顿时就更难过了。
“大嫂,你就别打趣我了,我还是第一次和王爷分开过年呢。”说着,吸了吸鼻子。
安王妃笑着将她拉到自己身边来做下:“既然我们都是孤单人,那今晚上我俩就坐一块儿做个伴。”
“可以么?”
康王妃嘴上询问着,身子却已经十分诚实地坐在了安王妃的身边。
“这有什么,今儿个啊,主角儿可不是咱们,喏……”安王妃对着上面努了努嘴,示意康王妃看向主位旁边的几个空位。
只见往年只有三个空位的主位旁边,又多了三个空位。
最上面的三个空位显然是皇帝皇后的龙凤宝座,而龙椅的另一边,则是一张雕刻着鸾鸟的桌子,规制与皇后差不多,唯独上面的刻纹不同,正是珍贵妃的宝座,而在下面多出的三张桌子,则是一模一样的紫色桌布,上面绣着福禄寿的纹样。
显然,是如今京城中名声极响的三位嫔主的座位。
“陛下竟允许她们参加宫宴?”康王妃瞪大了双眼,就连贵妃娘娘当初也是升了贵妃后,才被允许参加宫宴的,这三个小小嫔主凭什么呀?
“给她们做脸面呢。”
提前去后宫见了贵妃的安王妃手里拿着答案,稳坐在位置上,好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完全忘记下午在永寿宫中知晓三位嫔主参加宫宴时是多么吃惊。
她捏着帕子掩住嘴,小声跟康王妃八卦道:“这几位嫔主娘娘年后就要归宁省亲,贵妃娘娘的意思是,好歹叫她们几位的娘家知晓,家里的姑奶奶如今在宫里的日子过得怎么样才是。”
“那也没必要……”给她们这样的脸面呀。
“贵妃娘娘亲自求的陛下。”安王妃叹了口气,忍不住感叹:“当真是个贤惠的,可惜就是出身差了,否则哪里都比如今坤宁宫的那位强。”
康王妃也是点点头:“谁说不是呢?只听着王爷说起中宫那位的荒唐事,我便觉得贵妃娘娘可惜了。”
“那三个嫔主也是出身高门,如今又成了一宫主位,日后娘娘的日子恐怕更难过了。”
只从这次宫宴上便能看出,贵妃的底气还是没有这三个嫔主足。
但也没办法,谁叫人家出身勋贵呢?
就在二人说着话的时候,皇帝与皇后相携而至,贵妃的仪仗紧随其后,而在后面又多了三个采杖队伍,正是隆重打扮的三个嫔主。
水琮站在原地等了片刻,仪仗落了地,阿沅扶着金姑姑的手走了过来,与水琮肩并肩。
水琮顾忌着场面,没有与她手拉手,却还是循着机会捏了捏她的手指,才抬脚率先往中间的龙椅处走去,皇后被紫珊掺扶着跟在后面,阿沅则落后一步。
不过,许是皇后身体弱的缘故,步伐慢了些,而珍贵妃地步伐则是如常,二人竟走在了一起,渐渐地,甚至珍贵妃还比皇后超出了半个身位。
只是珍贵妃很快顿了一下脚步,人为的落后了一步。
这一幕在众目睽睽之下,所有人都在观察上面几位主子的表情,尤其是皇帝的表情,却只见他眼含笑意,目带温柔地看着这一切,最后甚至微微抬起手,那只手仿佛要去迎接他心爱的贵妃一般。
三个嫔主跟在后面,跟个小透明似得,只是脸上隐隐带着激动,显然,头回参加宫宴她们很是兴奋。
康王妃忍不住撇嘴:“瞧那三个的张狂样儿,怕是还不知道他们家里为了造这个省亲的院子闹了多少事来,恐怕等过了上元,大朝会上就要有御史上折子了。”
年前最后一哆嗦,三家竟为了个尼姑在街上大打出手。
便是那个叫妙玉的尼姑再怎么好,也不至于三家为了争夺她打架吧。
“是了,那个叫妙玉的尼姑最后去了哪家?”安王妃年前忙的很,倒是错过了这个八卦,这会儿赶忙追问道。
“哪家都没去,被六弟妹给接回府里去了,说是六弟在庆阳府造了不少杀孽,特意在城郊的园子里造了个家庙,寻思着这妙玉自小出家,想来佛法高深,正好过去守家庙去。”
城郊的园子啊……
安王想到水洛夫妻俩几年都不踏足一次的园子……她实在看不出他们俩的诚心有多少。
至于说杀孽……
没去攻打庆阳府之前,夫妻俩在大理寺监牢里也没少下黑手,那时候怎么不说杀孽多呢?
“主要是他们家的小世子总是夜半惊醒,这才动了建家庙的心思。”
“那就难怪了。”
提到孩子,安王妃就立即理解了。
除夕宫宴后,三个国公府的当家太太远远看见上面端坐的三个嫔主娘娘,心中不由安定,回去后便一心等着上元节。
随着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很快便到了上元节当日。
天还没亮呢,东六宫就喧闹了起来。
好在距离甚远,那便的喧闹传不到西六宫来,所以阿沅一觉睡到大天亮,等洗漱完毕了,才又闲心问道:“东边那边可曾出宫了没?”
“回娘娘话,还未到吉时,估摸着要到下午才能出宫呢。”
阿沅捋着头发的手微微一顿。
“下午才能出宫门,晚上又要回来……”
这省亲当真是省了个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