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乱成一锅粥。
先请了大夫去东小院给王熙凤诊脉。
王熙凤这一胎怀相不大好,孕吐严重,往往刚进食半碗,剩下的还未下肚,先头吃下去的都已经吐出来了。
为着这个孩子,苦药汤子一碗一碗地下肚,可孕吐迹象却一直没有好转,还因为喝药多了反而败了胃口,原本尚算丰腴美人,短短时日下来就瘦了许多。
若只孕吐也就罢了。
偏这心思也愈发多变,先是丈夫被公爹送去庆阳府,身边还跟着两个如花似玉的美妾,中馈又被公爹强势夺走,交给了婆母。
这婆母若是嫡亲的也就罢了,偏是个继室,又是个一毛不拔的性子,这让当家做主惯了的王熙凤心里跟刀绞了似得。
于是情绪越不好,这一胎就越不安稳,胎越不好,贾赦就越不敢叫她累着,只差叫嬷嬷将王熙凤困在床上养胎了,结果王熙凤又因为这么一封信受了刺激,直接眼睛一闭,昏死了过去。
大夫捋着胡须把了半天脉才说道:“二奶奶虽身体底子不错,可也禁不住日日呕吐,身体日渐虚弱,这才激动之下晕了过去,老夫开一剂保胎药即可。”
贾母松了口气。
王熙凤腹中也是她的重孙儿,她自然心疼,且贾琏又远在庆阳府,若王熙凤在家中出了事,也免不了一个护佑不利的罪名来,尤其……
她现在都有些害怕那个混不吝老大了。
看他对贾琏下手的那个狠劲儿,疯劲儿,贾母是真怕他不顾一切对二房下手。
万一背着她把贾政和贾宝玉也送去庆阳府呢?她还能去追回来不成?
“只是……这孕期呕吐着实伤身,还是尽量叫二奶奶多用些才好,不然便是胎儿撑得住,二奶奶自个儿的身子也撑不住。”
贾母:“……”
看来心放早了。
大夫开了方子就被带去了荣庆堂,平儿则留下给王熙凤煎药,所以自然不知晓,大夫去了荣庆堂后又开始给秦可卿诊脉。
又是把了半天脉。
“如何?”贾母满脸都是期待地问道。
大夫不知道这老太太是在期待什么,心下不由有些忐忑,却还是实话实说道:“这位奶奶身子康健,倒是没什么病症……”
贾母闻言蹙眉,颇不甘心的追问道:“既无病症,为何她这几日食欲不振,刚刚还有呕吐症状?”
“许是天气渐凉,季节变换,奶奶肠胃有些不适,方才引起的这些症状。”
贾母抿嘴,到底没再追问,却也没死心。
她觉得有可能秦可卿的日子尚短,这种民间大夫医术一般,把不出来也是有可能,于是叫人将大夫送走后,又马不停蹄的拿了贾赦的帖子去请太医。
很快太医来了,给秦可卿把脉后亦表示秦可卿未曾有孕。
一时间贾母梦碎。
贾赦却是不管她怎么想,既然都用了他的名帖,自然该物尽其用,将太医带去给王熙凤又看了看,这一回,太医倒是给了个止孕吐的方子,不是喝的,而是香包,想吐的时候放在鼻子下面闻,能有效的止吐。
西府忙忙碌碌大半天,倒是把忠顺王府的那父子俩给忘了。
忠顺亲王在出征之前,一直在大理寺任职,老丈人又是大理寺卿,夫妻俩对邢狱都很有一手,贾珍与贾蓉父子两个软骨头,落到这对夫妻手里都没用上一盏茶的功夫,就把知道的全招了。
忠顺亲王头一回听说那早死的太子二哥,在宫外竟然还有一个沧海遗珠。
抽完鞭子后沐浴了一番就进宫去了。
水琮早已知晓秦可卿的身份,也早已派了人手在旁边护着,贾珍父子俩荤素不忌,于女色上更是不堪,水琮原本想着,等秦可卿生下子嗣后,便可叫贾珍与贾蓉急病去了,叫这襁褓小儿得了爵位,待他长大后再施恩,也算给废太子一脉留下一个血脉。
可谁曾想,这贾珍父子俩是真不中用啊!
竟然撞到了水洛手中,还被审出来了。
如此便不能装作不知晓此事了,水琮面上装作震惊,诧异,狐疑,痛心,愤怒……心底却已经盘算起金陵甄宝玉之事,既然秦可卿的身份暴露了,那么甄宝玉就不能留了。
等到忠顺亲王离去后,水琮便叫人往林府走了一趟。
于是次日一早的大朝会上,几个御史便共同参了金陵甄家一本。
几人的奏本写的有理有据,时间地点人物一应俱全,堪称最佳行文模板,由不得人不相信,于是水琮当场表演了一个怒不可遏,戴着玉扳指的手将御案拍的‘啪啪’响,许是拍了几下手疼了,又顺手拿起折子砸人。
御史梗着脖子装头铁,与水琮演了一番良臣直谏的戏码。
御史既然参本了,水琮自然要派人去调查。
而在场的所有臣子都知道,这甄家基本算是完了,只看甄应嘉到底有没有真的犯事,犯的事大不大,才知晓甄家有没有活路。
还有就是……若甄应嘉真的犯了大罪,太上皇是个什么态度,能不能保得住甄家。
若是几年之前,太上皇保住甄家该是没什么问题,但现在……大家伙儿还真有点心里打鼓。
龙威渐重啊!
太上皇也是真的老了。
陛下早朝时勃然大怒,下令严查甄家。
不过一日功夫,便传遍了京城,还隐隐有往京城之外蔓延的趋势,尤其北静郡王水溶,他虽已经被过继了出去,可他母妃是甄太妃,甄家便是他的外祖家,如今陛下有心彻查甄家,便是要掘他的根基。
他本就因为过继之事而远离了朝堂,如今若是连外祖家都失去了,他的手中还能有什么底牌?
江南乃是甄家的地盘。
甄家的地盘便是他水溶的地盘。
他决不能叫甄家倒下去。
于是他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便修书一封送往金陵,再然后便是立即动身前往赤水行宫,这件事除了父皇,再没人能够阻止皇帝下手彻查。
一路快马加鞭。
水溶的行踪并没有避开人,甚至他自己都没发现,自己这一路走的实在是太过于顺利。
而太上皇则比水溶更早知晓水琮的动作,他曾经图求一个仁君之名,对勋贵对百官都放纵太过,如今水琮上位,他不仅年轻气势足,更有对外扩张的野心。
也更冷心。
若是他要办了甄家,至少也会等到甄妃去世之后,给她一个体面,可如今看来,他这个儿子是不大在乎名声的,做事也十分果决。
这几年时不时听着京城传来的消息,他感觉既失落又高兴。
到底这个儿子他是培养出来了。
“圣人,郡王爷还在外面等着呢……”所以到底是见还是不见呐?
太上皇放下手中的书,缓缓呼出一口气:“就说朕歇下了,不见。”
小太监出去了,不多时就听见外面传来说话声,只是声音渐大,似乎是水溶跪下了,似乎想要为母族请罪,太上皇闭了闭眼,长长吁出一口气,其中情绪莫名,总归不是高兴的。
他自是知晓水溶来行宫的目的,也明白那是水溶的母家,可水溶的反应还是叫他失望。
他是皇子!
虽然被过继了出去,血脉里却还是流淌着皇家血脉,他怎能被母族裹挟,只听了些风声便冲动地跑到赤水行宫来求救?
太上皇一直没露面,就这般枯坐着,一直等到天色渐暗,才开了口:“他还在外头跪着?”
“回禀圣人,郡王爷还跪着呢。”
“让他去给他母妃请个安,就回京城去吧。”
小太监又出去了,只是这次水溶再没说什么,而是踉跄着去求见甄太妃,给甄太妃磕了头后便离开了赤水行宫,他没告知母妃甄家即将出事,而是吩咐莲雨将此事给隐瞒了下来,甄太妃病情严重,已经经不起刺激了。
显然,他已经明白了太上皇的态度,再留在赤水行宫也不过是浪费时间,倒不如早日回京,早做布置,至少……得弄明白甄氏到底犯了多大的罪,会有个什么样的下场。
若罪孽深重,他也好提前做好准备,至少得保住舅舅的性命才行。
得知甄家要暴雷,阿沅立即打起精神密切关注起这件事来,当初林瀚新婚,借着回家祭祖上族谱的理由带着新婚妻子顾诗兰回了一趟姑苏,后来又在金陵住了许久,表面寻访故友,实则却是暗中调查甄氏一族的罪证。
如今表面看似皇帝要派人下江南,实则甄氏的罪证早已被掌握在手中。
所以北静郡王的那封信不仅没有起到丝毫的作用,还使得甄氏一族从内部开始混乱了起来,首先便是甄夫人,为了保全家族财产,特意装了十箱黄金悄悄入京,将他们藏在了荣国府王夫人处。
王夫人性情贪婪,又失了荣国府的中馈,一心想要宫中的贾元春能够笼络住陛下,幻想着有朝一日贾园春封妃后二房的风光。
只是她也知晓在宫中没有银子寸步难行。
恰好甄夫人送了十箱金子入京,她亦不知如今荣国府已经不是王夫人在当家,这十箱金子恰好解了王夫人的燃眉之急。
装模作样与甄夫人寒暄半日之后便留下了黄金。
甄夫人又将自己的儿子甄宝玉托付给了王夫人,这一次由于来的匆忙,甄夫人倒是没有将甄宝玉留在荣国府中,反而将他留在了甄家在京城的宅院里。
所以王夫人并不知晓甄宝玉与贾宝玉面容相似。
甄夫人送将东西送到后,次日便又回了金陵。
皇帝的人手已经到了金陵,甄应嘉正在与之周旋,在接到北静郡王的书信后,他们便已经开始了行动,将家中一些不义之财早早藏匿。
所以皇帝派去的人并未查到什么罪证。
这也使得这一家掉以轻心,以为自己已经安全过关,却不想三个月后的一日大朝会,水琮突然雷霆大怒,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甄氏一族十三条罪行一一阐明,其中就有当年害死保龄侯夫人文氏父亲的罪证。
还有当年修缮河道时贪污河道银子,逼害良民强占田地,放印子钱,逼杀妇女等等。
十三条大罪,每一条罪都牵扯到了人命。
其罪罄竹难书。
水琮当即下旨收押甄氏一族上京,又命人抄了甄家。
天子一怒,天下震动。
很快,圣旨到达金陵,甄氏一族尽数收押,唯独甄应嘉幼子甄宝玉不知所踪,就在所有人以为甄宝玉逃出升天时,在京城郊区的一个庄子上,一个与贾宝玉面容相似的少年已经悄悄地没了呼吸。
而在金陵郊区的另一处豪华的庄子上,一个中年男人得知甄氏一族被抄家的消息后,将一本册子交给身边一个年轻的女人后便饮下毒酒含笑赴死。
顶着香菱面容的女子悲痛万分的接过男子手中的册子,一直到男子咽气之后,表情瞬间恢复冷漠。
她走出房间,一个苍老的瞎眼婆子已经等待了许久。
“他死了?”瞎眼婆子问道。
“死了,不过东西我们已经拿到了,赶紧走吧。”女子语气淡淡地应道。
瞎眼婆子眼神锐利,早已没有刚才的茫然模样,显然她的眼睛并没有瞎。
两个人走到水井边打了一桶水,拿着帕子沾上药水,仔细的将脸上的伪装洗掉,露出他们本来的容颜来,竟是两个容颜相似的女子,她们是一对姐妹。
趁着别人还未发现之前,他们趁着夜色往城中而去。
而此时的江宁织造府中灯火辉煌,卫若琼一直在书房中等待着姐妹二人的到来。
“大人。”跪在地上的女子双手高高举起,上面躺着的正是刚刚那本册子。
卫若琼接过册子翻看两眼,上面正是金陵官员们的暗中来往。
这样的一本册子若送到皇帝手中,整个金陵官场将会迎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但卫若琼会为他们遮掩吗?
不,并不会……
他本就是皇帝安插在金陵官场中的一把利刃,随时等待着出鞘。
而且金陵官场多年来一直如一潭死水,如今也该到了风起云涌的时候了。
金陵大乱,京城也不遑多让。
皇帝对北静郡王委以重任,京城勋贵多有与甄氏一族勾连,其中勾联颇深的几家也同样得到了抄家一条龙的待遇。
其中就有荣国府的二房贾政。
就因为王夫人收了那十箱黄金。
北静郡王为求仕途,求到太上皇面前,只为得皇帝重用,如今终于得了一个差事,却是处理他母妃娘家之事。
这又如何算不上求仁得仁呢?
反正水琮是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