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姑姑弓着身子,手里捧着托盘,替阿沅换了一盏茶,见自家主子面露唏嘘,不由安慰道:“如今主子也算是报了仇了。”
别人不知晓,金姑姑却是知晓的。
水琮到如今之所以只有三个儿子,可不就是自家主子的手笔么?
“老圣人为了自己的名声要了太太的命,还差点害的主子夭折,如今陛下的境况,也算是父债子偿了。”金姑姑此时说起水琮来,虽满嘴‘陛下’、‘圣人’的称呼,其内里的尊敬却并无多少。
阿沅抿了口茶,原本还有些郁闷的心情,想到太上皇的儿子们,又变得明媚了起来:“姑姑说的对,许是太上皇自己也没想到,当初聊以慰藉的一个小小臣妇,竟能牵扯出一个本宫来。”
若温灵芸未死,林焕定会继续科举,或能当官,或继续聊苦半生,至少原主与林瀚二人不会成为没娘的孩子,他们会受到母亲的疼爱,早早定下婚事前途,自然也就轮不到‘她’来了。
“总归未来这天下,血脉中会流淌温氏的血,也算是当年老圣人迫害温氏,对温氏的补偿了。”
金姑姑掩嘴轻笑一声:“说不得老圣人还要感谢娘娘呢,若非娘娘,这后宫又岂会如此平和?”老圣人倒是儿子多呢,可后宫斗死斗活,不知葬送了多少女人和孩子的性命,反倒是自家主子所在的后宫,一个个的平安度日,只要安分守己,总能平安到老。
“咱们陛下的三个儿子啊,也不会像老圣人的皇子们,打出生就有了去处,只看咱们陛下,就知道他对几个小主子是极好的。”
阿沅这才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这倒是,这一点陛下确实更好一些,至少是个慈父。”
皇帝的儿子不好当,尤其还是太上皇的儿子。
想想太上皇这么多儿子,只剩下水琮当了皇帝,其它不是死了就是过继出去了,仿佛太上皇生皇子就是为了过继似得,当然,从结果来看,应该就是用来过继的。
就连储太嫔所生的那一对双胞胎皇子,太上皇甚至都找好了人家,只等着那两户人家犯下大错,便可以直接夺爵,将两个小儿子送过去撑门立户。
当然,这两个儿子应该是没法子过继了,因为那两户王爵之家都是有亲生儿子的,光嫡出就有好几个,更别说还有受宠的庶出。
自从两个小儿子能跑能跳能读书,在储太嫔的教导下丝毫没有纨绔之气,甚至和大皇子水圣的关系还很好,显然,这俩孩子在储太嫔的教导下,与永寿宫一脉关系从来没有疏远过。
“说起来,打从去年起,老圣人似乎就不大关注陛下了,陛下因着这事儿可是别扭了好几日。”阿沅指了指旁边的小凳子,叫金姑姑坐下说话。
金姑姑看看天色,这会儿正是陛下召见官员的时候,轻易不会往永寿宫来,便也就坐下了。
“陛下还是有些小孩子脾气的。”
金姑姑以前是太上皇按插在乾清宫的探子,不仅要为太上皇监视皇帝,还需负责皇帝的膳食安全,身兼数职,可谓最强打工人。
所以她自然知晓这对父子间的别扭关系。
“老圣人不关注陛下,想来只有一个缘由,那便是有别的事情牵扯住了他的目光。”
让一个掌控儿子十几年的父亲不在关注儿子……除非有更重要的事。
至于因为何事……
过了年,开了春,春裳一事闹完了,皇后娘娘似乎失了兴趣,又转而去折腾造办处去了,因着知晓缘由,阿沅也不曾阻拦,只吩咐内务府尽量配合,至于内务府大臣是否会向水琮告状,这就不是她能控制得了的了,毕竟她只是个小小贵妃,哪里能管得了皇后呢?
春裳一事,武嫔自然不会听了那几个贵人的撺掇跑来质问阿沅,所以东六宫的春裳自然是晚了,几个贵人受不了,便只好主动派人去乾清宫送汤,也是这时候,几个贵人才发现,东六宫的门已经落锁了。
以前只以为这道门常年关着,现在才知晓是落了锁。
水琮这一个举动,叫几个贵人心中湍湍不安。
因着皇帝的强势,她们如今早已不是当年刚入宫时那般嚣张,她们甚至都不敢主动联络家里,因为他们年岁大了却不曾得宠,若她们主动向家中求救,家中很可能会送族妹入宫固宠。
她们自己还前途未卜呢,又怎会允许娘家送人进宫?
她们绝不能做家族的弃子。
可要她们去争宠,却又不知该如何下手,皇帝明显不吃她们这一套……想到这里,她们便有些后悔当年初入宫时架子拿太高了,那时候明明她们还是有侍寝的。
“如今想来,运道最好的反倒是那三个蠢货。”陈仙蕊长长的蔻丹狠狠地掐在掌心里,将柔嫩的掌心掐出了血痕来,她恨恨地看向侯玥儿:“你如今倒是老老实实,本本分分了。”
候玥儿‘哼’了一声,面上骄傲,心下却是苦闷,嘴上还不饶人:“如今修国公府当家做主的又不是我的嫡亲哥哥,我又何必多事?”
老修国公前年去世了,越过两个儿子,直接将爵位传给嫡长孙,偏嫡长孙却并非出自长子膝下,而是次子的儿子,也就是候玥儿的二叔,她那嫡亲哥哥反倒因为小了一岁与爵位失之交臂,这也叫候玥儿没了斗志。
修国公府内宅混乱,两个嫡子并非一母同胞,老修国公偏爱次子在京城早已不是秘密,只是大家伙儿都没想到,陛下竟真能同意嫡长孙承爵,这倒叫京城勋贵又闹腾了好一段时日,家家户户都在为爵位闹腾。
马沁月也是一脸苦相,早已没了刚入宫时的妩媚。
她叹息一声,颇有些哀莫大于心死的落寞感:“如今咱们好好在宫中待着,便是给了家中助力了,至少陛下也未曾薄待了我们,珍……贵妃娘娘也算公允,总比中宫那一位来的强。”
她们入宫不久皇后就入了宫,那一年她们虽侍寝,有了些许宠爱,可在后宫日子却并没有如今这般好过,内务府虽也算巴结她们,却伸手要的也多,她们娘家富裕也经不住这般花销,那时候每个月家中都要送好几百两银子进宫来,她们才能维持基本的体面。
“如今想来,倒不如像家中姐妹一般嫁人做个正头娘子,好歹还有嫁妆过活。”哪里像她们,一入宫门深似海,没了宠爱连跟娘家要银子都没底气。
“说起来,我仿佛听说,当初珍贵妃入宫时娘家是给了不少嫁妆的。”候玥儿提起这个可就不困了,她向来快人快语,性子直爽火爆,其实与宫里那些小答应们关系还可以。
陈仙蕊诧异:“真的?”
候玥儿点头:“自然是真的,她虽出身民间,却有两个很能干的哥哥,尤其那个堂哥,将她兄妹二人当儿女养着,当初贵妃入宫,那个堂哥就曾准备了不少嫁妆,皆是庄子铺子之类的。”
说到这里,三个贵人不由都有些羡慕起来。
她们说起来出身国公府邸,乃是勋贵嫡女,可实际上哪家不是乌烟瘴气,一屋子全是心思叵测之人,为了个爵位,几房斗的跟乌鸡眼似得,反倒是纯粹的亲情没享受过几分。
这般一想,那珍贵妃可真是什么好处都得尽了。
陈仙蕊绝望:“这世上当真有这般好命的人么?”
疼爱她的兄长,宠爱她的丈夫,还有孝顺的儿女……这样的好命之人,竟出身于民间,当真叫人不甘心呐。
三个贵人唏嘘着羡慕,却不想她们闲聊的话语传了出去,不过几日功夫,整个后宫都开始传出‘珍贵妃乃是有福之人’的流言来。
水琮第一时间想到了钦天监合八字的事泄露了出去,当即召来监正询问,那监正只觉得冤枉极了,恨不得举手发誓自己没有显露一分半毫,他最近都不敢去找小妾睡觉了,只敢忙活完了独宿书房,就怕夜里睡觉说梦话,再把这事儿给泄露了出去。
既然不是监正泄露的,那就是有其他人在搞事。
水琮如今正努力降低那些关注阿沅的目光,只等着两年后废后捧阿沅上位,如今传出这样的流言来绝非好事。
皇帝想要查的事情,很快便能查清楚。
长安亲自带人去查,不过一日功夫,就查清楚了流言的出处,等水琮知晓竟是几个贵人随口感叹的话语后,水琮出奇的愤怒,连自己身边人的嘴巴都管不好,竟也好意思自恃身份?
三个贵人莫名得了三个月禁足和抄写宫规十遍后,身边伺候的宫人也换了一批。
东六宫顿时更加战战兢兢起来。
打一棒子给一甜枣儿。
就在东六宫气氛凝滞的时候,水琮又宣布端午过后前往玄清行宫避暑之事,去年因为战事没去避暑,后宫因为用冰的事可闹腾了好一场,今年又宣布前去避暑,莫说这些妃嫔了,就连寿康宫的老太妃们都跟着松了口气。
今年可算没妃嫔跟她们抢冰用了。
阿沅也忙碌了起来,作为执掌宫权之人,她需要提前做很多安排,妃嫔们的住处早就顶好了,全都住在以前的宫室,三个有公主的妃嫔则换了个住处。
孙贵人和钱贵人都住进了微澜小筑,武嫔作为嫔主,则独居兰华阁。
阿沅依旧住飞鸾阁。
只有栖凤殿……水琮早早吩咐不用收拾了。
显然,今年皇后是去不了玄清行宫了,当然,对外说法是皇后留宫管理后宫宫务。
端午宫宴上,最出彩的便是忠顺亲王水洛,他一如从前那般沉默,只是却不似从前那般低调,反而众星捧月一般,一整个晚上都被哥哥们围着敬酒。
谁能想到呢,这个沉默寡言的弟弟竟不声不响地升爵了!
“最近听弟妹说,六弟如今很是钟爱听戏?刚好你嫂子前些时候刚定下了一个戏班子,里面有个唱小旦的,唱腔身段都十分漂亮,你若喜欢,叫你嫂子给你送去便是。”
水洛一听果然来了兴趣:“叫什么名字?”
“琪官。”
“那就偏了嫂子的好人物了。”
“这算什么,这琪官着实是个乖巧之人,不说王妃,便是本王也甚是喜欢,你领回去体会体会便知道了。”庸王笑的开怀,并无糜态,可见这琪官并非以色侍人之人,相反,恐怕还有些别的长处。
忠顺王与之对视一眼,好似完成了一场无形的交接。
倒是康王憨笑一声,举起酒杯来:“那琪官嗓子确实好,本王听过一场,想着采买回来养着,却不想三嫂速度快,倒是先接去了庸王府里去了。”
庸王笑笑,捏着康王的后脖颈:“好啊你这小子,我说这琪官怎的比旁人贵了二百两,竟是你小子跟着抬价呢。”
兄弟几人笑闹几句,就将琪官的前路给定下了。
端午宫宴后,后宫妃嫔们在皇帝的带领下去了玄清行宫,因为皇后未曾来,便是水琮带着三个皇子前往赤水行宫给太上皇请安。
只是回来时表情却很怪异。
阿沅很是奇怪:“陛下怎的这般情状?难不成老圣人那里……”
水琮赶忙摇头,阻止了阿沅的过度联想:“并非父皇出了事,相反,父皇如今可算是老当益壮,精神矍铄呢。”他贴着阿沅耳畔说了两句话。
阿沅瞪大了双眼,很有些意外。
太上皇不关注儿子,而是关注起了仅剩的两个异性王——南安郡王和西宁郡王。
西宁郡王虽然年迈,子嗣却还算丰茂,光嫡子就有四人,其中长子病弱亡故,次子承爵,三子四子虽未参加科举,却也荫恩官职,如今做着五品龙禁卫,这职位清闲的都不需要每日去点卯,属于白拿俸禄的那种,多数勋贵子弟荫恩的官职都是这个,没什么实权,属实用来消耗勋贵荫恩资格的。
太上皇派人仔细观察过西宁郡王这几个孩子……都是草包,无需忌惮。
倒是南安郡王……有点儿棘手。
南安郡王是少有的,勋贵中还掌握实权的异性王,他驻守南海,天高皇帝远,又临近海域,每年最大的敌人便是海寇,邻国犯进很少,这也导致太上皇一度忘却了南安郡王这一脉,主要将注意力放在西北等地,以至于南安郡王悄无声息地在南海做大,如今俨然成了南海土皇帝一般的人物。
茜香国皇帝体弱,头疾严重,身为女子的皇后临朝,作风强硬,手段狠辣,偏她没有自立之心,反而一心拥护丈夫只想做贤后,目前正在努力培养太子,打算早点把太子培养出来好继承皇位,让她的皇帝丈夫能早日退休,夫妻俩一起休养身子。
茜香国不来进犯,南安郡王每年上报几场小战役,都是镇压的海寇。
就连阿沅听了都忍不住跟水琮感叹:“这海上的老百姓日子过得是有多苦?竟人人都跑去当海盗?”
这每年都杀一千多个海盗,难不成那海盗真能生生不息?
南方气候温暖,毒虫鼠蚁本就多,老百姓光活着就很艰难了,还每年下海一千多,就为了给南安郡王杀着玩?这怎么想都不对劲吧。
但凡南安郡王杀一个外籍海盗,阿沅都不质疑他,偏都是临海的老百姓。
这说明什么?
要么说明南安郡王治下民不聊生,老百姓们走投无路只能下海做海盗,劫掠来往商船,要么就是南安郡王谎报军情,根本没有所谓的打击海盗,每年歼灭千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