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沅接到兄长的信,神情有一丝茫然。
原主母亲的死……
说起来这些年她在宫里佛堂里一直供奉着温灵芸的牌位,香火不断,长明灯不熄,但确实未曾刻意调查过温灵芸死亡的真相,只因为当年的林焕只是个普通举子,她不认为温灵芸的死会和宫里扯上关系。
她入宫已久,但在宫外势力依旧有限,当初一个普通妇人的逝去,现在便是想查也很难查。
却不想林瀚的一封信,却将温灵芸的死与太上皇扯上了关系。
太上皇啊……
阿沅仰头思索,着实想不明白,为何一个小小的举人之妻会和太上皇扯上关系。
思来想去,阿沅也只想到‘牵连’二字,尤其还牵涉到了‘臣妻’。
算算年纪,看看出生的年月日,再与当时宫中发生的大事件相互印证,便能知晓当时那个可怜的‘臣妻’是谁了。
“当真是个老不修的东西。”阿沅叱骂一声,将信纸拍在桌案上。
金姑姑赶忙上了一杯碧螺春,给自家主子消消火。
“大爷想来已经问清楚了林家老爷,不然定不会给娘娘来这么一封信,只是到底时间久远,如今想要详查也是艰难。”金姑姑抿嘴思索片刻:“不若奴婢往永寿宫那边查一查?”
如今的后宫尽在阿沅掌握之中,但年日久远,当年宫中服侍的老人要么已经故去,要么因为年迈出宫,要么被调去一些冷清之地过着清苦的生活。
随着水琮亲政,太上皇前往赤水行宫休养身体,后宫伺候的宫人太监早就在内务府的努力下,实现了大洗牌,如今唯一一个使用宫中老人伺候比较多的地方,则是寿康宫。
寿康宫中住的多是太上皇后宫那些不受宠的妃嫔。
比起能带着双胞胎儿子住进宁寿宫的储太嫔,寿康宫的环境就差多了,太上皇不是个修身养性的人,与水琮将所有妃嫔集体塞进东六宫,且都是低位妃嫔不同,太上皇是十二个宫室尽数都安排了妃嫔,还每个宫室都安排了主位,光妃主就有六位。
其中生育了皇子的妃嫔早在当初将皇子过继出去,且年满二十五后,便让皇子们将自己的母妃接去宫外王府做起了老封君,由亲生儿子奉养,免得留在宫中住集体宿舍。
所以如今留在寿康宫的,能住正殿的娘娘们都是有公主傍身的,住偏殿耳房之类的,则都是一些没子嗣,不受宠,位份还低的妃嫔。
这些妃嫔们娘家不显,又无子嗣傍身,本身又不得太上皇重视,内务府对她们自然也就愈发敷衍,身边伺候的也多是当年的老人,她们不上报,内务府也不会主动提出给她们换宫人伺候。
“永寿宫自然是要查的,但不能你亲自去查。”
看完了信,虽然信里写的都是些家常话,消息都是极其隐晦地表达,但阿沅还是立即将信扔进炭盆烧了,兄妹二人如出一辙的谨慎。
看见信烧的连灰烬都碎了,阿沅这才端起碧螺春喝了一口:“叫紫衣去查,她这几年在御花园日子太好过了,也该出来动一动筋骨了。”
金姑姑闻言便想到现在在御花园跟吴玉江正经过日子的紫衣。
“好,奴婢稍后便叫人去寻她。”
将事情吩咐下去后,阿沅才躺回了炕上。
最近实在是有些累了,先是三个公主的周岁宴,再是双胞胎儿子的周岁宴,最后就是各种年末晚宴,如今只剩下一个除夕宫宴,等忙完了她也能安歇一段时日了。
正好年后万象更新,水琮也会将更多雄心壮志放在朝堂之上,她也可以趁机调查当年事。
很快到了除夕宫宴,这一次皇后牛继芳出席了晚宴,只是身形瘦削的厉害,脸色也很难看,苍白中泛着铁青,哪怕上了浓浓的妆容,也遮掩不住身上的病气。
身上的皇后吉服是织造府新上供的,原来的那一件有些空旷,不太适合如今的体型,而且新版的吉服还特意减轻了重量,就怕在宫宴上,厚重的皇后吉服将牛继芳的身子给压垮了,到时候在皇族宗亲面前摔倒了,丢的可不仅仅是皇后的脸面,还有整个皇室的脸面。
孩子们也都给做了新衣裳,三个小公主穿着崭新的棉袄,戴着的虎头帽上还嵌着圆润的珍珠,大皇子水圣穿着一身亲王规制的礼服,头顶着黄金龙纹束发冠,冠前龙口含珠,是一枚男子拇指肚大小的东珠。
庆阳也穿了一身红色的衣裳,金线绣花,粉珠做点缀,就连那双鞋,鞋尖上都嵌着宝石,阿沅还叫织房给领口、袖口、门襟处滚了雪白的兔毛,将小公主衬托的更加可爱。
两个小皇子就别说了,穿着一模一样的亲王小礼服,只那光秃秃的头戴不了束发冠,只能戴棉帽子,不过不是虎头帽,而是麒麟帽,大眼睛上还滚了毛边,华丽的项圈挂在脖子上,下面坠着的玉成色极好。
这些孩子一抱出来,立即显得皇室人丁兴旺的。
只是懂的都懂,这七八个孩子里面,只有三个皇子,还都是贵妃所出。
并非没有人怀疑过这个珍贵妃对皇帝的子嗣下手,可那三个公主还在呢,而且宫里也没有小产记录,只要怀上的,就都生下来了,只能说那些有孕的妃嫔运气不好,生的全是公主。
牛继芳身子不好,只参加了半程宫宴,便提前回了坤宁宫。
阿沅作为贵妃,自然留下陪同水琮继续完成接下来的流程,高大英武的皇帝之前身边站着瘦削孱弱的皇后,叫人看了总有种龙强凤弱之感,龙威强盛,愈发衬托的凤仪孱弱,此时换做珍贵妃,才有了相得益彰之感,只可惜贵妃的吉服上绣的是鸾鸟。
等宗亲大臣们回了家,宫里也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六宫只留下廊檐下挂着的红灯笼,昭示着这一日的喜庆。
水琮独自宿在了乾清宫。
他当然想去陪伴阿沅,可祖宗规矩,这一晚上他总要遵守一下的,不想去坤宁宫,却也没想过将阿沅召来乾清宫,他不想将阿沅推到风口浪尖上,叫她为难。
这种情绪很奇特,至少水琮每每想起自己的体贴,便会为自己感动。
他果然与多情浪荡的父皇不同,他有自己心爱的女人,他们生儿育女,共同在这深宫中相互扶持,他会将阿沅保护的很好,定不会像那个父皇心爱的皇后一样,在这深宫中丢了性命。
越是想到当年宫中那些女人的疯狂,他便愈发的不愿意想起东六宫。
还好他不一样……
他比父皇幸运,早早认识到这一点,才有如今宁静祥和的日子。
“咚咚咚。”
就在水琮翻来覆去的时候,窗口突然传来敲击声。
水琮骤然睁开眼睛,趿着鞋子便快步往窗口而去,打开窗户便看见站在窗外,穿着一件单薄衣裳,只披着一件棉披风,素着发髻的阿沅。
阿沅的身后则是站着满脸谄媚笑容的长安。
“陛下,臣妾睡不着。”
阿沅的声音混着清冷的风吹进了窗户。
水琮先是上下打量,随即便是语气一沉:“胡闹,这般冷的天,竟只穿了这么一点儿衣裳,若是受凉了可怎么好?”
他未曾斥责她不知礼数,反而关心她是否会着凉。
阿沅不由想要挑眉,可这会儿水琮正盯着她呢,她自然将这些反应给压了下去。
水琮未曾发现阿沅眼底的兴味,这会儿满心都是柔情蜜意,立即吩咐长安:“你这老货,还不赶紧叫娘娘进来?傻站在外头做甚?”
长安连连点头:“是奴婢的错。”说着,赶忙引着阿沅往大门的方向走:“哎哟娘娘,您注意着点脚下,可莫要绊着了。”
阿沅进了门就被水琮拉进了里间,温暖瞬间包裹了她。
还是乾清宫里舒服啊,这么大的里间,竟然这般暖和,阿沅感叹了一句便将身上的披风给脱了,露出里面略有些单薄的衣裳,随意脱了外衫,里面便是睡觉的寝衣。
水琮拉着她上了床,手脚并用地将她固定在怀中。
一晚上心底的空虚在此时终于填满。
水琮沉迷这样的感觉,也将怀中的人抱得更紧。
阿沅也十分配合的抱了回去,抹在领口的药剂发挥作用,水琮很快熟睡了过去,等他彻底睡着了,阿沅将他扒在自己身上的手臂和腿给踹了下去,然后裹着被子沉沉的睡去。
第二天一早,水琮早早的起身去祭天祭祖,不过在去之前,他还需要去后面的坤宁宫接上皇后一起。
牛继芳休息了一晚上,灌了几碗早就准备好了的提神汤,这才起身洗漱,跟着水琮一起去祭祖,她比水琮还好些,至少祭天这活儿用不上她。
只是一天下来,牛继芳到底是累狠了,又不好开年就请太医,只又关了宫门好生养着,紫珊尽心尽力的伺候着,倒是叫牛继芳一整个正月都没有病重,这也叫牛继芳愈发的依赖紫珊。
紫珊服侍着牛继芳睡下,打开自身的技能面板,只见那唯一的技能[宴安鸠毒]已经暗了下去,证明她已经使用了。
作为皇后的贴身姑姑,皇后又这般依赖她,所谓的两年之期她自然知晓,水琮算盘打的精明,打算关皇后两年,再将她的后位废掉,改立妃位,然后再将自家主子捧上后位。
这样做自然没问题,可自家主子的名声却有了瑕疵。
无论水琮因为什么而废掉皇后,只要皇后没犯错,自家主子成了皇后还是会被人诋毁,他们不敢说皇帝,便会将一切罪过都推到自家主子身上。
紫珊怎能容许这般事情发生?
既然皇后没有问题,那便让她有问题。
紫珊为皇后掖了掖被子,这才端着药碗走了出去,坤宁宫中药味弥漫,死气沉沉,这座全后宫女子都想住进来的宫殿,如今冷的宛如一座冷宫。
阿沅除夕夜去水琮那边刷了一波好感,惹得皇帝最近看她的眼神热情似火,蠢蠢欲动,奈何祖宗家法,一直熬到了月半才来了永寿宫。
颠鸾倒凤一晚上,等忙活完,水琮拦着阿沅靠在枕头上歇息着。
“陛下,臣妾有件事想要求陛下。”
阿沅伸手勾住水琮的脖子,声音娇滴滴的:“臣妾的娘亲过世多年,如今兄长好容易娶了妻子,臣妾想等兄长回京后,叫兄长连带着臣妾这一份孝心,去镇国寺为娘亲做一场法事。”
水琮愣了一下,他是知晓阿沅在永寿宫佛堂里供奉她母亲的牌位,只是几年过去,他也只在佛堂刚建时去看过一眼,是一尊很小很新的牌位,上面没写‘某某之妻’,而是直接写的名讳,可见阿沅对生父有怨怼,对她的生母则充满了怜惜。
“陛下?”阿沅见他发愣,推了推水琮的胳膊。
“好。”
水琮回过神来时便点了头:“等林卿回来,法事便交由他去办,他刚娶妻,办一场法事上告母亲也是应当,只不过你如今身在深宫,不方便出宫,到时候便叫圣儿与庆阳走一趟便可。”
阿沅顿时眼睛一亮,身子半支棱起来:“陛下愿意叫圣儿和庆阳过去?”
毕竟在这深宫里,镇国公府才算是所有皇子皇女的外祖,一般妃嫔所出的皇子出仕之前,都很难和自己的亲外祖联系上,只有在出仕了,能在宫外走动了,才能正儿八经的联络感情。
这也是为什么很多太后一上台就想将娘家侄女往儿子身边塞的原因,因为感情实在是太浅薄了,若没有个娘家所处的妃嫔,娘家又为何要拼死送他上位呢?
上位后先斩太后党羽的皇帝又不是没有。
“他们是你我的孩儿,是你娘亲的外孙,前往拜祭也是应当,若非两个小的还未长大,否则非叫他们跟着一块儿去才好。”
说着,水琮伸手将阿沅又抱回了怀里:“你母亲的法事要办的盛大一些才好。”
他把玩着阿沅的手:“到时候可要接了你父亲上京来?”
“不必了,他早已有了继室儿女,若上京来参加法事,不免叫如今的妻子面上不好看,臣妾与兄长办这一场法事不过是成全做子女的孝心罢了。”
她叹了口气:“本就是几年的夫妻,感情或许曾经深厚过,却不如如今相濡以沫的妻子儿女,着实不必强求。”说着,她苦笑一声:“也是臣妾娘亲倒霉,当初陪同父亲如今赶考,竟牵扯上了一桩官司,连累的娘亲丧命,当初臣妾上京前,兄长哭的很是厉害,他总觉得京城是龙潭虎穴。”
“娘亲来了没能回去,兄长也怕臣妾来了,也不得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