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鹊回禀之后休息了一夜,第二天又被顾诗兰派去针线房跟香菱说起此事。
香菱听闻后先是一愣,随即眼泪就掉下来了。
她抬手接着自己的泪珠,神情很是茫然:“喜鹊姑娘……我着实已经记不得小时候的事了,我从有记忆起便是跟着爹……那个人做丫鬟。”
所以她压根不记得自己的母亲是谁,自己又是哪里人。
“你别怕,不管是不是,总得见一面才是,你与她长得像,眉心又有朱砂痣,光这两点就有大半可能是亲母女,万一见了面是真的,你们也算是苦尽甘来母女相认,若不是,也是给彼此一个念想,正好她没女儿你没妈,若你们俩愿意,认个干亲也行,不愿意也可一别两宽。”
喜鹊温言软语的劝慰:“总归有奶奶撑腰呢。”
香菱略有些迟疑的点点头,随即泪水却又落下的更厉害了。
喜鹊叹息,掏出帕子给她擦眼泪。
“你又何苦哭泣,你好歹还有认妈的可能,我们这样的,连妈在哪儿都不知道呢。”说着,喜鹊也跟着红了眼圈。
香菱摇摇头,说道:“我只是怕我这副残破的身子,真认了妈会叫妈伤心。”
她已经不是姑娘家了,身子破了,日后想要嫁人都是不能,可偏偏破了她身子的男人如今已经死了,她连怨恨都找不到人怨恨,心中很是悲凉。
“别胡思乱想了,你能活着,对你妈母亲便是最好的了。”
香菱长长舒了口气,到底将喜鹊的话给听进去了。
又过了两日,喜鹊才出门将封氏带了回来,看的出来封氏很紧张,身上的衣裳虽然有些旧,却很干净整洁,头上花白的头发也用一块清布碎花小方巾裹着,鬓角间戴了一朵褐色绒花做压鬓。
显然,她已经认真打扮过了,就为了给女儿留下个好映象。
香菱也换了身干净衣裳,头发梳的整整齐齐,在前头奶奶与封氏说完话之后,才跟着喜鹊背后走了出去,只听见奶奶的声音:“香菱,抬起头来。”
她便深吸一口气,缓缓地抬起了头。
随即便被一个温暖的怀抱裹了进去,耳边传来嘶哑的哭嚎声:“我的儿啊……是我的英莲,就是我的女儿英莲呐……”
封氏哭了很久才停下。
香菱也被引得不停呜呜咽咽的哭,母女俩抱在一起,只是封氏哭的撕心裂肺,香菱却是一脸茫然。
她被拐走的时候太小了,后来许多年都是跟拐子生活在一起。
她长得好看,拐子总想将她养大些卖去大户人家做丫鬟,说不得日后还能凭借一张脸给公子哥做通房,他这个当‘爹’的便能跟着享福了,可谁曾想,她确实如拐子所想越长越好看,甚至引得一个公子哥要迎娶她做正房,却又被另一个公子哥看中,两个公子哥相争,如今二人皆亡。
拐子也没了性命,这辈子是当不成富贵人家妾侍的‘爹’了,更别说享清福了。
封氏的眼睛肿的没法看,手却一刻不松的拉着香菱,只是她眼睛本就不好了,如今这一哭,直接成了睁眼瞎,张开手就想要去摸香菱的脸。
香菱不知为何,心酸的厉害,主动将脸迎了上去。
封氏摸到了香菱的脸,这才浅浅地笑了,然后便对着顾诗兰的方向猛地跪下磕头:“多谢夫人,民妇多谢夫人襄助,才能得以与女儿团圆,自从孩子被拐走那一日起,民妇便日日哭,夜夜哭,眼睛都快哭瞎了,本以为这辈子再没有了希望母女团圆,却不想还能有再见的一日,都是夫人的菩萨心肠,给了我们母女再团圆的机会。”
顾诗兰赶忙让人去扶封氏。
等她站起来坐下后,才开了口:“我听闻你说话,也不似普通人家出身。”
“夫人容禀,民妇的夫家姓甄,乃是金陵甄氏出了五服的族人,因老太爷有些能干,家中资产颇丰,民妇的丈夫又是老太爷老了得来的独子,养的虽不纨绔,却也不是什么大志向之人,每日要么赏花要么种竹,喝酒吟诗,不似俗物,民妇嫁的早,生的却晚,三十六岁才生了英莲,年纪大难产伤了身子,便也只得了英莲这么一个女儿,夫君老来得女对英莲很是疼爱,对民妇更是妥帖照顾,所以英莲丢失后,民妇与夫君伤心欲绝,便到处寻找。”
说起当年事,封氏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她的心底五味杂陈,对甄士隐有爱又有恨。
她爱他从未有过嫌弃之心,恨他懦弱只会逃避,当年葫芦庙大火,烧光了家产,原本还算镇定的甄士隐不过几日就疯了。
封氏哭诉:“他哪里是为了女儿疯了,他是为了他的快活日子一去不复返而疯了,最后还跟这个疯疯癫癫的道士,说走就走了,将我一个孤苦无依的柔弱妇人,扔在这凡俗红尘之中。”
香菱抱着封氏哭。
母女二人久别重逢,顾诗兰便叫人将耳房收拾出来,给她们母女俩叙旧。
等她们出去了,才叫人将早已眷写结束的记录用信封装了起来,让小厮给送去给林瀚去。
如今林瀚日日去江宁织造府里与卫若琼碰头,二人正想办法打入甄氏内部呢,甄士隐这一脉虽然早已出了五服,但到底同为甄家人,若是求上门去,想来甄家也愿意搭把手。
林瀚拿到记录后便激动的一拍桌子。
卫若琼抬起头来:“怎么?”
眼底满是茫然。
自从他来了金陵后,每天不知要干织造的活儿,还有不少私底下的活儿,密旨是一封一封的接,事情是一件一件的干,就没听说过皇帝给他什么赏赐。
看见林如海升官他心里那个酸呐。
都是心腹,咋待遇差这么多呢?
不过卫若琼也知道,自己和林如海的性质不同,皇帝以后不会薄待了他,可夜夜忙到半夜三更,连房间都没空回,日日宿在书房,他什么时候才能老婆孩子热炕头啊!
早知道当初就不违抗母命,死活不成亲了。
如今这苦逼单身汉的日子,可真是难过的很。
“我家夫人前些日子买了个女婢回家做绣娘,却不想竟是甄氏女子。”说着,林瀚将书信递给卫若琼,在卫若琼仔细逐字逐句往下看的时候,林瀚又说道:“说来也是巧,卫兄可知前些时候闹得沸沸扬扬的‘冯薛争女’之事?”
“这自是知晓的。”
卫若琼视线未曾移开,而是继续看着记录,嘴却立即解说道:“此事可是闹得很厉害,据说京城那边都有人插手了,冯家还是有点儿门路的。”
林瀚却是摇摇头:“哪有什么门路,不过是凑巧罢了。”
“哦?”
卫若琼来了兴致。
林瀚喝了口茶给解释道:“那薛家的薛蟠乃是京城荣国府二房王夫人亲妹妹的独子,早年祖上有个紫薇舍人的爵位,专门负责为老圣人监视江南官场的,属于老圣人的耳目爪牙,奈何天不假年,早早便得了急症去了,留下两个儿子,两个儿子还算能干,借着父辈余荫开始跟内务府做生意,这老大呢,是江宁织造府的合作商,几乎垄断了江南布匹生意,老二则是负责为老圣人天南地北的寻找天材地宝……”
林瀚将薛家的发家史娓娓道来,他人在金陵,看似每日悠哉哉,实则却摸清了不少事情。
薛蟠到底为何被杀,林瀚只含糊着说是荣国府老太君与王夫人博弈的一枚棋子,并未说明其中林如海与保龄侯都做了些什么。
卫若琼听了许久,才理请了其中关卡。
“你是说,那冯渊乃是断袖,想娶个妻子回去做摆设,那薛蟠是个恶人,做尽了恶事。”
“正是。”林瀚点头。
卫若琼若有所思:“那死的也不冤枉。”
“那薛夫人出身王氏,正是金陵望族,不知卫兄可曾听说过一个顺口溜,贾不假……”
卫若琼立即了然。
“除却保龄侯的史家如今完全倒戈陛下,其余三家……则更贴近甄家。”
卫若琼抿嘴,神情有些难看。
林瀚倒是没那么紧张,荣国府现在几乎半残,祖宗基业都被王夫人给卖了,王夫人坑完夫家坑娘家,王家现在也是黄泥砸□□,不是S也是S,全族的姑娘没人要,几乎断送了姻亲市场扩大影响力的可能,日后只凭王子腾?这个家族败相已露。
至于薛家……一家子老弱病残,能苟延残喘就不错了。
“咱们如今要做的,就是想办法以甄英莲的名义搭上甄家。”
卫若琼眯了眯眼:“我要见一见那个叫甄英莲的,还有那个封氏……”
总要学点儿做派,才能更好的骗人。
他手底下这些年笼络的怪才不少,想来扮演一个甄英莲应该不成问题,不过……
“你得稳住她们母女,不能叫她们出来坏了我们的大事。”
“放心吧,到时候以为封氏治疗眼睛为借口,我会将她们送去京城,找个郊外的庄子藏起来,到时候你我在金陵,封氏母女则在京城,相隔千里,没那么容易被发现的。”
林瀚背着手来回踱步两圈,又问道:“那冷子兴的三个儿子如今怎么样了?”
“都好好的呢,不过,那冷子兴确实厉害,自从进了山后到现在都没露头,那山头上有个不小的土匪窝,我觉着,他怕是跟那个土匪窝有关联。”
“若是可以,不若叫那女人带着三个儿子和封氏母女二人一起入京,若能捣毁那个窝点,于你兄长来说也是大功一件。”
毕竟林如海现在可不是普通文人,他也是有兵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