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不起来柳贵人长什么样子。
也怪她不太跟东六宫的妃嫔来往,别说柳贵人了,便是其他几个贵人,她其实也不太能够分得清,所以对武常在所言的柳贵人换了个人,阿沅虽然不太相信,但心底还是存了个问号。
周锡儒很快给二公主开好了方子。
武常在拿着方子喜极而泣,她不得宠,连累的公主也不受重视,之前虽有太医为公主调理身子,可那太医如何能跟周太医相比?
“承蒙娘娘恩德,婢妾发誓婢妾所言绝非信口开河。”
武常在的宫女跟着周太医去太医院抓药去了,她自己却是没回宫,而是留下来再一次说起这件事。
她性情着实莽撞,一门心思想要上这艘大船。
所以她说的斩钉截铁,一脸笃定。
“此事本宫已经知晓了。”
阿沅有点儿头疼:“你……管好你这张嘴,莫要到外头胡言乱语,若是打草惊蛇,本宫饶不了你。”
武常在一听‘饶不了你’四个字,顿时吓得脖子一缩,讨好地笑笑:“娘娘请放心,婢妾向来嘴严,不会到处乱说的。”
“总归你自己心里有数,若是出了事,本宫可不会保你。”
对付武常在这种性子的人,就得强势压制才行,否则这人稍微得点儿好脸就会飘。
武常在脖子顿时缩的更厉害了。
等到宫女将药拎了回来,武常在便带着自己宫里的一行人回了永和宫,自从二公主百日礼武常在被禁足,未被允许露面后,武常在在这永和宫里便没有了底气,尤其后来皇帝不仅没有召寝过她,更没有来看望过二公主,这些日子馊话可没少听。
哪怕是自有一番逻辑的武常在都有些自卑了。
出门的时候是耷拉着脑袋的,回来的时候却已经昂首挺胸了。
她自认为已经上了珍贵妃那艘大船,这些小答应的酸言酸语已经再无法撼动她半毫分。
“哟,武姐姐这是去哪儿了?瞧着心情很是不错呢。”一个答应忍不住出口讽刺。
武常在装模作样地托了托耳后的步摇,装作漫不经心却又十分怪声怪气地说道:“嗐,还不是为着二公主的事么,陛下恩典,特叫了周太医为二公主调理身子,二公主康复有望,我这做娘的,心情好些也属正常。”
周太医?
几个答应的表情不由微微僵住。
“武姐姐,您所说的周太医……”
“正是给陛下请平安脉的周太医周大人呢。”
嚯~
答应们顿时不敢说话了,连讽刺的眼神都不敢有,武常在大获全胜,高傲无比地回了后殿,等她的身影消失了,几个小答应才对视一眼,不由露出愤恨的表情来。
陛下真是瞎了眼了,居然还给武常在做脸。
“哎,到底有个公主呢。”
是啊,人家毕竟有个公主,那是陛下的亲生女儿,陛下哪怕再不喜欢,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夭折的,几个答应再次羡慕起武常在的肚皮来。
与此同时,斜右角的景仁宫里。
柳贵人掩下喉间的不适,接过宫女手中地药汤一口饮尽:“可曾打探清楚了,那个蠢货今天去了哪里?”
“回贵人的话,打探清楚了,武常在去了永寿宫,珍贵妃请了周太医来为二公主调理身子。”
“当真是为了调理身子?”
“……是。”宫女回答地略有些迟疑。
柳贵人立刻瞪向她:“怎么?”
“贵人,永寿宫远在西六宫,又被珍贵妃治理的铁桶一般,咱们没有人在里面。”宫女说着,脸上不由露出屈辱与愤恨:“奴婢也是小瞧了这位民间选上来的娘娘,竟有这般手段。”
她努力了这么多年,都没能往里面安插进一个人。
“那位有皇帝护着,咱们的人安插不进去也属正常。”柳贵人对这个珍贵妃不熟,不,该说后宫妃嫔对这个珍贵妃都不太熟。
这人独居西六宫,不爱与人交往,除了皇帝之外,想来就连皇后都不敢说自己了解珍贵妃。
“那个蠢货想来也不会发现什么,而且她那张嘴一天到晚胡言乱语的,便是说了什么也不会有人相信。”柳贵人说着蹙了蹙眉,面上露出一丝郁闷来。
那日武常在上前来打招呼,她就该转身就跑,而不是跟她说那几句话。
柳雪是个沉默性子,她那日算是破了功了。
“她还是不肯用膳?”柳贵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又开口问道。
“是,贵人。”
宫女垂下脑袋,说起旧主时,心底多少有些不落忍:“她如今重病缠身,想来也是因为病痛的缘故,所以才不能进的下饭食。”
“重病缠身?”柳贵人嗤笑:“她倒是狠心,竟想饿死自己。”
“你去告诉她,若不想她母亲兄弟没了性命,必须得保住性命才好,我才没空留在宫里和那些蠢货周旋。”柳贵人说着话,手却不自觉抚上自己的小腹。
“咱们乾清宫那边的人手可曾传了消息过来?”
“暂且没有,最近边境战事胶着,陛下已经许久未入后宫了。”便是去了永寿宫也很少过夜,便是过夜了,也几乎未曾叫过水,可见皇帝是真的劳累。
柳贵人抿了抿嘴:“不能再等了。”
她必须得快些才行。
“继续盯着,一旦陛下要出乾清宫便立即来报。”哪怕是去永寿宫,她也得去截胡才行。
“是,贵人。”
阿沅还不知晓有人想来截胡,她这会儿正看着侍书给两个小儿子做肚兜。
侍书手巧,这些年不仅学会了梳头化妆,针线活儿也日渐精进,之前给两个小皇子做了两件小肚兜,加了点巧思在里面,原来的小肚兜容易上翻,露出肚脐容易着凉,侍书做的肚兜却不会,所以阿沅便叫她再做几件给两个小皇子换洗。
这些日子账本子已经梳理完毕,阿沅也难得松快了下来。
“再过不就又要到前往行宫避暑的时候了,只是今年战事吃紧,也不知道会不会去行宫。”
阿沅趴在美人榻上,目光黏在侍书手中地绷子上,听到金姑姑这样说也没有回头,只是眉头却也蹙了起来:“若不去行宫的话,宫里的冰可够用?”
“该是够用的,只是往年夏季都去行宫避暑,京城这边的冰便紧着寿康宫使用,今年若不去行宫,寿康宫那边……”寿康宫中住的都是太上皇那些不受宠的妃嫔。
受宠的要么住在宁寿宫,譬如储太嫔,要么跟随太上皇久居赤水行宫,譬如甄太妃,只有那些不受宠的太妃才会住在寿康宫,由于人数众多,居住环境甚至不如东六宫集体宿舍。
往年阖宫的冰紧着寿康宫使用,哪怕人再多也不觉着热,今年若不去行宫避暑……
阿沅坐直了身子:“寿康宫中的太妃们身子骨如何?”
“都尚算康健。”
年纪最大的也有五十多了,却都挺康健没什么病症。
“那就好。”阿沅松了口气,要是身体不好就很容易熬不过去,万一真在宫里过夏天,寿康宫里却死了人,无论对陛下还是对她,名声都不好听。
“虽说暂时还没消息传来,但咱们也要提前做好准备。”
阿沅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行,干脆起身换了件衣裳,便带着金姑姑去了乾清宫。
乾清宫里,水琮刚刚批改完奏折,打算休息一会儿便去永寿宫看望阿沅和两个小儿子,最近战事繁忙,他已经好久没有睡个好觉了,下午批改奏折时更是双目干涩刺痛,他知晓自己这是疲累过度的缘故。
所以他急需去找自己的充电宝充个电。
谁曾想,他还没休息好呢,充电宝就来找他了。
“过来坐。”
不等阿沅屈膝行礼,水琮便拍拍身边的空位,叫阿沅过来坐下。
阿沅也不坚持,便径直走到水琮身边坐下,见他半闭着眼睛,眼下泛着青黑,便往里靠了几分,伸手为他轻轻揉捏着额角。
她身上用的是能够叫人凝神静气的香,并不浓郁,刚一靠近,水琮便顺势身子一歪,靠进了她的怀中。
阿沅被这么一压,直接动弹不了了。
她有些无奈地拍拍水琮的肩膀:“陛下往下挪一挪,臣妾给你揉揉头。”
水琮竟真的往下蹭了蹭,将头枕在了阿沅的腿上,让出了她的一双手来给他揉头。
温软的指腹轻轻揉捏着胀痛的额角,水琮舒服地闭上了眼睛,声音也有些瓮声瓮气的:“爱妃无事不登三宝殿,轻易不会往朕的乾清宫来,今日特意来此,可是有何要事?”
乾清宫是水琮寝殿,更是妃嫔侍寝居所。
这么些年,也就永寿宫和坤宁宫得了皇帝的留宿,其它妃嫔尽数被召来乾清宫侍寝,侍寝完了还不能过夜,得在一刻钟内穿上衣裳回去自己的寝殿。
所以阿沅很少会来乾清宫。
水琮也不强求,他只当阿沅是吃醋了。
“倒也算不得要事,只是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个章程,特意来请教陛下。”
说着,阿沅便将寿康宫老太妃的事给说了。
水琮今年确实没有避暑的打算,玄清行宫虽然也能处理政事,但到底不如皇宫内来的方便,战事复杂,几乎每隔两日就有八百里加急信件传来,若去了玄清行宫便很容易耽误事。
毕竟许多官员在行宫周围并没有庄子,不用开大朝会,很多事都是开小会解决,着实浪费时间。
之前他只想着宫内处理政务方便,倒是忘记考虑用冰的问题了。
“……臣妾想着,若当真不去行宫避暑了,咱们便趁着现在天还不算太热,将行宫的冰运到京城的冰窖来先养着,省的到时候不够用了,再去行宫运冰,到时候天气炎热损耗更大。”
水琮立即点了头:“也好,此事当尽快解决。”
他可不想自己留在宫里过个夏天,反倒逼得老太妃死了几个。
“臣妾立即叫全禄去一趟内务府。”
说着便打算起身,结果刚一动弹就被水琮给拉了回来:“叫长安去一趟便可,你继续给朕按头。”
他确实累得头疼,而按头也确实有所缓解。
最重要的是,靠在阿沅身边,他的身体下意识地就会放松下来,这是一种很舒服的状态,水琮很喜欢,所以不愿叫她这般骤然离去。
一直做隐形人的长安一听到自己的名字就立即冒了出来,勤勤恳恳地去内务府传话去了。
有了长安这个御前大总管传话,内务府干起活儿来就更快了。
阿沅见他将事情给办了,便又重新开始为他按头。
水琮被按的昏昏欲睡,恨不得晚膳都不用了,就这样枕着珍贵妃软软的大腿,闻着她身上香香的味道,享受着她的按摩服务沉沉地睡过去。
只是政务并不会让他继续安逸下去。
一封八百里加急的急奏到了。
长安不在,是有福进来禀告的。
“你先在里面等着,朕去去就来。”水琮听到有福的禀报,立即睁开眼睛猛然坐了起来,丝毫不见刚才那疲累困倦的模样,显然刚刚那短暂的小憩,已经让他精神恢复了许多。
他先看了奏报,才立即宣召了几位大臣来议事。
阿沅在后面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水琮回来,干脆随意拿了本书,坐在靠门的小榻上,歪着身子仿佛在认真看书,可实际上几位大人一到,便竖起耳朵听前面的讨论声。
声音断断续续,听不太清楚。
“……真真国国君重病缠身,已经命不久矣。”
“长公主夺权……太子失踪……”
“顺王殿下……京城勾结……一队匪徒已然逃窜到了凉县……”
阿沅手里还拿着书,目光落在书页上,思绪却已经跟着耳畔的声音飘了很远。
顺王率军攻打真真国,三日内连下两城,最近几乎每日都有八百里加急的奏报,可皇帝瞧着却并不很着急,可见顺王此番进攻是很顺当的,再加上军备粮草补给及时。
至于那个凉县,乃是一座军城。
早年是军屯,后来随着家属流民人口越聚集越多,便慢慢形成了一个小县城,取名为凉县。
凉县不仅是一座县城,还具备着军屯的作用,城墙外面是一望无垠的农田,里面种植出来的粮食便是军队补给,此次攻打真真国,凉县多年的囤粮便是极其重要的军备物资。
为防止有人弄虚作假,虚报产量,水琮甚至还派了心腹前往凉州粮仓检查。
如今南安郡王的庶子邹文林便坐镇于凉县。
这一队匪徒逃窜凉县,邹文林却未能及时抓捕,可见这一队绝非普通匪徒,很有可能是真真国内部的精锐,而他们的目的……很可能是凉县粮仓。
不过……真真国内部瞧着也很乱。
太子失踪,长公主夺权,真真国国君还重病缠身,眼看着就要一命呜呼。
如此看来,也怨不得顺王能如此攻入真真国,拿下数城。
阿沅暗暗吐出一口气,手指攥了攥,心跳的有些厉害,这还是她头一回真正的面对政事,这寥寥数语,当真叫人听得心潮澎湃的厉害。
果然她还是眼界不够。
她闭了闭眼,深深的吸了口气,不能再将视线放在后宫这一亩三分地了。
“真真国自二十多年前皇室中人死伤大半后,便元气大伤……长公主怕重蹈当年覆辙……鲜卑边境异动频频,真真国腹背受敌。”
“……大单于偏心幼子,长子心中不满……”
“内乱之相已现,不若以真真国为棋盘……”
老大人们声音越来越小,到了最后阿沅已经完全听不见了,她不敢冒头,只敢悄悄撩开珠帘看了一眼,才发现水琮跟几个老大人头碰头地研究着桌案上得舆图,一个个紧闭着嘴巴,一句话都不说。
前面气氛紧张,阿沅也跟着屏住呼吸。
也不知过了多久,前面突然一片寂静,连剩下的声音都消失了。
阿沅又撩开帘子偷看了一眼,才发现早已空无一人,水琮已经带着老大人们去了乾清门,那边左右偏殿皆是军机处的办事场所,比这里更方便谈论事务。
阿沅:“……”
皇帝都不在了,她还留着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