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早膳吃得安安静静,战战兢兢。最后楼霓裳说明月楼来了几位异域美人,长得甚是特别,邀请鹿笙一同去欣赏。墨鹿铭跟着一起去,其余人这才从紧张的氛围中解脱。
“将军,自从鹿少侠出现,殿下就有点奇奇怪怪的。”
韩瑜正在琢磨鹿笙翻出来的新玩意,叫什么千里镜,可看见目力不及之处。听属下提起这茬,略一沉吟陷入思考。确实有点奇怪,总暗戳戳针对他不说,每每见着他与那小子一道,就明显的不高兴。他细细体会过,殿下没什么恶意,是单纯的不开心。
这会闲下来了,大胡子见他发愣,不免起了八卦的心思。朝其余人挤眉弄眼,招呼大伙凑过来分析:
“依我看,何止一点啊,殿下这是彻底翻脸啊。之前跟我们一路,那叫一个乖巧。全程不作妖不搞事,安分守己。现在吧,瞧他在鹿兄弟跟前那小媳妇样,恨不得时刻粘人身上。”
环顾一周,胖手指向前方灯火尽退的高楼,没好气道:
“那楼里装了多少牛鬼蛇神都不清楚,他还不听劝,非要跟着去。万一出事了,咱们全白搭。”
“他好像,很信任这位鹿少侠。”
“看她的眼神含情脉脉,依依不舍……”
“歪了啊歪了啊,你说的那啥可不叫信任。”
“那叫什么?”
似是提到禁忌话题,好一会,没人接茬。
大家伙对视一圈,又瞅瞅韩瑜那意味不明的神情,视线最后齐齐落在大胡子身上。后者不负众望,正色说:
“迷恋啊年轻人,那叫迷恋,倾慕。”
太明显了,就那么明目张胆和将军争风吃醋,嫉妒鹿兄弟给将军包子,只差直接宣誓主权了。大胡子心说,但凡殿下做得不那么明显,他都不敢这般肯定。
众人没瞎起哄,反倒如出一撤的茫然,包括韩瑜,黑眸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被这一席话冲散,似雾霾消弭,有种拨开云雾见明月的感觉。
从种种迹象看,可不就是这意思么?
“可……可是殿……殿下不会吧?”
“怎么不会?”
如此笃定,韩瑜不由看向大胡子,听听他还能说出什么让人惊掉大牙的话。
“说书先生讲的故事里,不是经常有这种情节吗?救命之恩,很容易让人产生非同寻常的感情。被救者在生死边缘跳横,情绪无处安放,就在这时,有个人突然像神仙一样从天而降,将他从地狱拉回人间。多么美妙的时刻,多美惊心动魄的缘分,多么让人疯狂迷恋。迷恋到不顾世俗,毅然决然以身相许。这种事很多的,不稀奇。”
“有几分道理啊……”
有个屁道理!
韩瑜敲敲桌面,皱眉道:
“我们没救他?”
按照这个逻辑,殿下岂不是要把自己许给他们所有人。
“将军说得更有道理……”
“啥呀,这不一样好吗?咱作为下属,保护殿下乃职责所在,这是应该且必须的。救再多次,也擦不出那种火花。但鹿兄弟和咱身份不一样,长得又好看……”男女通吃。
韩瑜单手支着膝盖,听到这眼皮霍然掀起:
“我难道不好看?”
大胡子觉得今天的将军好幼稚,只能先硬着头皮给他顺毛:
“将军自然好看,但是殿下对你……”大胡子一脸欠揍的表情:“没感觉啊。”
偏偏重点就是感觉啊,火花啊,大家盯着他做什么,都不看小人书,听故事的吗?
大胡子自觉这波分析十分到位,冲其他人得意吹了个无声口哨。大家都把这当乐子听,甭管听没听懂,一齐跟着他挑眉嬉笑,唯有韩瑜没半分笑意,脸色越来越不对味。静默片刻,舌尖顶腮,拿出怀中军令展开,上面只有一句话:护殿下周全,保皇室血脉。
深黑的眼从头到尾一字不漏地看一遍,他双手撑着桌沿。精壮的骨骼顶起肩膀一小块山峰,胳膊笔直,唇畔紧抿。可以延续的才叫血脉,若殿下无后,这后半个任务是不是就失败了?
豁然冷冽肃穆的脸色令大家为之一振,全部冷静下来,面对黄纸上的那一个个字,没人能再笑得出来。
头顶一片乌云,气氛有些凝重。
好半晌,大胡子弱弱举手:“我有办法。”
他有点后悔,要不是他这么无聊八卦,不会搞出这么闹心的事情。一早上的好心情,难得的放松时刻眨眼就没了,他得想法子挽救。
注意到韩瑜慢慢挪过来的目光,他小小声:
“拆散他们?”
辨不出韩瑜喜怒,他缓了口气,更小小声:
“或者加入他们?”
韩瑜扯唇笑,眼里却没什么笑意,嘴角更加看不见弧度,笑得特别瘆人,特别可怕,也轻飘飘地问:
“哦,谁去?”
这次,大家一致看向他。
烟雨蒙蒙的清晨,山风舒爽,空气清新,置身这样的环境下,人很难生出不好的情绪。如果有,那一定是火气大到压不住了。清爽晨风吹来时,就见男人浓眉轻挑,眼尾下压,如墨瞳孔藏着狂风暴雨。知道这是他发脾气的前兆,大胡子赶忙后退,边退边说:
“要是方才鹿兄弟那包子是递给我,我立马义不容辞,立刻就去,伏低做小也愿意。”
但是,她偏爱的不是他啊。
你们三个人的戏,我只能当个旁观者。
压抑到极致,韩瑜暴怒:
“老子不做小!”
……
明月楼东厢阁,青檀关上门下去,楼霓裳才欠身行礼:
“冒昧了,妾身邀公子和大人前来,其实有话要说。”
这屋闻着香味就知道是女子闺房,虽然这位楼主已作妇人打扮,墨鹿铭亦是没乱看,止步门口三步,随口道:
“哦,所以美人是假的?”
“自然不假,大人若想看,可得备好银子。”
明月楼可是只认钱。
鹿笙啧了声,着手敲墨鹿铭脑袋:
“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打岔。”
没阻止他跟来就不错了,还敢得寸进尺,试探楼主。忒嚣张了些,别忘了这里可是人家的地盘啊。
转而笑咪咪问楼霓裳:“要同我说什么?”
她向来没个正形,偏偏从不越矩。即便是冲她调笑,也是站在墨鹿铭身旁,不给旁人模糊的错觉。
两个客人站着,楼霓裳自然也没坐下,在摆好的棋盘上落下一子:
“昨夜楼里一共来了四批刺客,找妾身要什么七皇子。公子也知道,妾身一个妇道人家,做些市井生意罢了,哪里认识天家贵人。”
墨鹿铭讶异她话说到这份上了都不挑明,分明就知道他是谁,彼此面对面,她偏装作不知情。
他不懂,鹿笙却约莫明白楼主用心。
明月楼以卖杀手和消息为主,拥有天底下最厉害的杀手,也自有其一套庞大的消息网。据说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只要是这世上存在,发生的事情,最多一个月,都可以在此打听到。
之所以被称为天下第一楼,除了这些,还因为它自诩中立,永远不会偏向朝廷,江湖,或者某个势力,只做买卖不掺和。
而且,明月楼永不掺假。只要花钱,买到的一定是真的消息。
明月楼楼主知晓天下事。
但她此时,不是楼主,只是妇人楼霓裳,是她的朋友,不用顾忌明月楼的规矩,亦不将其掺和进来。
鹿笙觉得,自己这双眼生得甚好。自小到大,没看错人。交的朋友都还算靠谱,有事是真帮。
“给你添麻烦了,我们会尽快离开此地。”
楼霓裳摇摇头,晃动的金步摇衬得颜面昳丽,红唇抿出一笑:
“都杀了,不麻烦。那些人不给钱,就想在我的地盘撒野,妾身只是气不过他们目中无人。”
她低头看桌上棋盘,白子被黑子围死,没有出路。这一盘,黑子赢。
三人视线一同落在分出胜负的棋盘,楼霓裳柔声说:
“这样大规模,且摆在明面上的追杀,妾身生平头一次遇见,觉得颇为好奇,便想同公子说道说道,顺便也想请教公子,这一局死棋,该怎样才能让白子起死回生呢?”
黑子布下天罗地网,吃了许多白子。剩下孤苦伶仃几颗被围在中间,进退不得,无路可逃。
墨鹿铭和楼霓裳意识到某人只看了一眼就转移视线,几乎同时朝她看过去。这么快,就想到办法了?
鹿笙眼神飘忽,本来不想自己揭短的,但这两人乍然亮起的目光让她心虚,左右看看,瓮声瓮气地说:
“有没有可能,我不懂下棋?”
她只会打打杀杀。
学艺十余载,只修了一门武学。
墨鹿铭低头笑笑,却没带半点轻视或嘲笑,一张处变不惊的脸难得浮现些许宠溺,整个人有了几分少年气。
但是鹿笙觉得他笑得不怀好意,牙齿咬得咯咯响:
“又欠了啊你!”
她站在窗边,不想去看墨鹿铭那欠揍的模样,头一偏,却正好看到楼下停了一辆马车。车里人下来,五十岁左右的男子打扮中规中矩,那张脸鹿笙有点印象。
“这个人……有点眼熟。”
楼霓裳慢慢走过去,只堪堪看到一掠而过的侧脸,却也分辨出是谁,笑问:
“公子竟也认得朝中丞相?”
这话引得墨鹿铭多看她一眼,心道,这提示给的未免太明显,反问的话里直接告诉了鹿笙答案。
他心下默默做出判断,从目前为数不多的相处来看,这女子,对鹿笙甚好,是友非敌。
鹿笙背靠着墙,忽然想起来了。确实,虽有几年没见,但她以前回宫看望父皇时,在屏风后悄悄见过赵丞相。看面相,听说话语气,是位很和善的臣子。
她点点头:“见过一次。”
人已经进去,楼霓裳稍退,似不经意提起:
“听闻赵丞相家风清廉,是出了名的惧内,家中只有一妻一妾,已经许多年不曾纳人。”
清廉还会来这?
墨鹿铭向来心思敏锐,一听就知道她话里有话。待她顿住,他侧耳跟鹿笙说:
“那四位异域美人,应该就是给这位丞相的。”
鹿笙神色微怔,丞相,异域美人。
两者联系在一起,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细思极恐。
她送墨鹿铭回了后院,自己留在这里,看能不能找个机会,她也想瞧瞧异域美人长什么样。
楼霓裳给了她一块门牌,是间空着的厢房,正好在那四位美人对面。她慢悠悠找过去,身旁忽地多出一个人。
眼尾一斜,她轻笑:
“你怎么来了?”
韩瑜脸色不太自然,根本不去看她,几次想张口说点什么,愣是憋不出一个字。
抬手摸了摸鼻梁试图掩饰那点不舒坦,却好巧不巧看到一张十分眼熟的面孔。
鹿笙正在对门牌,恰好到了她的厢房,可不等她校对清楚,就被拽了进去。换做旁人搞突袭,不死也差不多了。但这人是韩瑜,她顺了他的意。
韩瑜本意是避开那人,防止被对方发现。
一个利落闪身,他是没撞见那人,却被这人撞了个满怀。
他方才用了很大力气吗?
韩瑜忍了忍,语气克制:
“你……做什么?”
嘴上鹿笙是不会让他的,抬起头:
“配合你啊。”
她生了一双很好看的眼睛,不过分大,也不似那位楼主媚眼如丝,像山间清泉,清爽干净,黑白分明。
看到这双眼,韩瑜想到来之前,被大胡子不小心看到那块玉牌。他没想那么多,顺口解释玉牌是她的,他留着有用。可他们完全不理会他的解释,大胡子还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特别笃定地说:
我一早就看出来了,鹿兄弟看你的眼神……不清白。
既然不清白,还把他推出来?是人吗他们?
还有他自己,竟然真来了?脑子离家出走了吗他?
简直疯了。
这都什么事,他不干了。
鹿笙欣赏了一会韩瑜精彩的表情,戳他心窝:
“你怎么回事?心跳好快啊。”
韩瑜低头凉凉看这幸灾乐祸的小子,虽然他这心是快被气死了因怒而快的,但她过分淡定了吧?抱他这么久就这反应?
说好的不清白呢?
可真是……差点就着了她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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