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已经噌噌冲了过来,两条腿短短的,也不知怎么就跑得那么快。
“你知不知道我昨晚担心了你们一晚上?呵,你倒是好,昨晚一定睡得很香吧。你就是想捉弄我!”
连翘心虚,还有点尴尬,赶紧躲到了陆无咎身后。
她倒也没有睡得很好,甚至整夜没睡,睡一会儿又被弄醒,哼哼唧唧,没完没了,早知这样,还不如被关在地牢呢,起码能落个清净。
她从后面冒出一个头来,笑眯眯道:“开个玩笑而已,是你自己主动开口的嘛,是不是呀饕餮大人!”
“你……”
饕餮一听她还在调侃,小脸悄悄红了。
它不依不饶,绕过来要逮她,连翘迅速往另一边躲,冲它做了个鬼脸。
两人绕着陆无咎转起了圈,陆无咎摁了摁眉心:“好了。”
可惜没人听他的。
追了七八圈,饕餮死活追不到,气急败坏,它眼珠子一骨碌,冲连翘叫道:“神后大人也挺威风的嘛,把人耍得团团转,可真有本事!”
这回轮到连翘脸红了,她反过去捉饕餮:“你、你胡说什么,谁是神后了!”
饕餮嬉皮笑脸:“难道不是吗,神宫只有你一个女子,不是你还有谁?再说,你当初不是为了主人连命都不要了,听说你一个人拦住上千人呢,好威风啊。”
连翘脸红耳热,揪住饕餮耳朵:“不许胡说!”
饕餮便要扯着嗓子喊,杀猪似的:“神后大人欺负小孩了!以大欺小啊!”
连翘被闹得脸颊红透,一把提起了饕餮的后颈:“你要是再敢胡说,小心我把你嘴封起来,你不是贪吃?这样以后都吃不了东西了!”
“恶毒的女人,我就知道你本性难移。”饕餮求救似的拽着陆无咎衣袖,“主人救我!”
陆无咎低笑:“谁让你惹她的,我也没办法。”
饕餮呆住了,总算明白谁的地位更高了,顿时又悲愤交加。
它刚断奶就被陆无咎捡到了,陆无咎还帮它报了杀母之仇,又让它作剑灵,结束了之前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
它一直以为自己在他心里是最重要的,万万没想到啊,这个总和他不对付的连翘居然后来居上。
连翘有什么好,聒噪,小气,老是抢它的东西吃,还老是耍它!
除了长得漂亮一无是处!
但是……谁叫她之前舍命救主人了呢,还那么相信主人,比之前那些口口声声恋慕主人关键时刻又躲得远远的女子好多了。
那它就勉为其难,让一让她吧。
饕餮挣开她的手:“算了,我大人有大量,这回就不跟你计较了。”
连翘漂亮的眼睛扑闪扑闪的:“啧啧,饕餮大人身份变了果然不一样了,真是宰相肚子里能撑船啊。”
饕餮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低头看了看自己刚吃完十二盘点心圆滚滚的肚子,顿时又恼羞成怒,追着连翘打。
等到陆无咎把粥盛好,搅得没那么热了,两人才终于气喘吁吁地停下。
陆无咎把粥碗推给连翘:“不是说饿?一闹起来就不管不顾的。”
连翘一回神才觉得肚子里真的瘪了,于是从善如流地接过来。
饕餮凑过去,眼巴巴:“主人,我的呢?”
“想吃自己盛。”陆无咎淡淡睨它一眼。
饕餮悲愤欲绝:“你偏心!”
话毕它把药瓶拍下,愤怒地跑开了。
连翘失笑:“不管它?”
陆无咎不以为意:“到饭点它自己就回来了。”
连翘捂着嘴笑,一抬眸看见桌上的药瓶,又奇怪:“这是什么药,饕餮特意给你拿的?”
陆无咎收入袖中:“清心的,最近被吵得有些头疼。”
连翘也没多想,胡吃海喝一顿。
陆无咎一直没走,也不用吃,就那么看着她。
连翘实在吃太多,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你看我干什么,你不是很忙吗?”
“最近不忙。”陆无咎慢悠悠给她剥枇杷。
“不是说大国师已经醒了,正坐镇天虞?”连翘搁下勺子,隐约听到妖将们提过一嘴。
“没醒,那应该是个傀儡。”陆无擦了擦手,“他恐怕不会醒了,即便醒来也不再是大国师。”
连翘听糊涂了,陆无咎摸摸她的头:“有些事我还需确定,过两日告诉你。”
连翘毕竟沉睡了三个月,对时局不大了解,于是没多问,张嘴接过他剥好的枇杷。
一顿饭吃了许久,外面已经陆续有妖将在候着,连翘左推又推,才把陆无咎送走。
临走时,陆无咎捉住她的手指细细摩挲,让她把指甲修一修。
连翘也觉得自己指甲有点长了,深以为然,正点头是突然又回过味来,他昨晚后背被她挠出了不少血痕,这是嫌疼了吧?
她抽回手,一脸警惕:“我才不要剪呢!”
陆无咎失笑:“不剪?那你是想翻过来。”
连翘耳后烧了起来,他早上把她摁在门上时就是这样,沉重的檀木门吱吖吱吖,她指甲都也要抓裂了。
现在回想还是很生气,连翘一口咬在他嘴唇上,咬得出了血,然后飞速跑开。
陆无咎摸了下破损的唇角,也不处理,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出去。
内殿与外殿相连,连翘是从侧门跑出去的,等候的妖将隐约窥见了一抹女子的背影,还以为是看错了。
等到陆无咎唇角破损地出来,一群人心里霎时翻江倒海,无比震惊。
看来,刚刚内殿里的确有个女子,那么,昨晚君上早早歇下难道也是同这女子共寝?
如今神后之位空缺,这位如此娇纵,把神君咬成这样也不见他生气,想必她十分得君心。
众人面面相觑,可也没听说神宫有什么女子啊?
今日倒是听闻有一群无相宗的修士被抓了,无相宗的那位大小姐也在内,但君上毫不吝惜,将她也一起关进了地牢。
想来想去,只有那个被君上带回的鲛人族的王姬瑶姬最有可能了。
一定是她了,刚刚那女子虽然只有个背影,但身姿曼妙,且衣裙翩然,肖似鲛纱。
众人心如悬旌,暗自打定主意等议完事一定要备些厚礼提前讨好那位瑶姬。
——
连翘回到便殿时发现他们一行被抓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
周见南和晏无双被叮嘱暂时不要外出,他们以为连翘也一样,并没发现她昨晚不在,还问她睡得怎么样。
连翘干笑两声说睡得不错,实际上眼皮都快抬不起来了,强撑着给爹爹传信报平安之后倒头就睡了。
等她再醒来,天已经黑了。
有些疼往往要到次日才能觉出,连翘此刻便是这般,起身时骨架都被撞散了一样,暗暗骂了陆无咎许久,这几日都不想再见他了。
话虽如此,她还惦记着饕餮。
饕餮虽然嘴和他主人一样硬,心肠却不坏,万一离家出走在外面遇到什么可就麻烦了。
幸好,的确如陆无咎所言,刚到饭点,饕餮就已经屁颠屁颠回来了,听说此时已经吃完了两桶饭,外加三根大棒骨。
连翘听了稍稍安心,正好陆无咎命人给她送了什么启阳山上产的少见的棠梨果,她心想饕餮食量大,干脆借花献佛把自己这份也拎去送给它,也算是赔礼。
饕餮说好了出走的,这么快却回来了,见到她时有些尴尬,尤其嘴边还有饭粒。
连翘没忍住噗嗤一笑,饕餮脸色又红又胀,拔腿就跑。
连翘把它叫回来,又把手里的一筐果子递过去,它脸色一变,立马神气地不得了:“哟,原来是赔礼来了,你别以为一筐果子就能让我解气。”
“那你还要怎么样?”连翘毕竟理亏,脾气好了许多。
饕餮其实也没什么想要的,它跟在陆无咎身边什么都有,想了半天,觉得连翘虽然讨厌,但是耍完它以后会赔礼,态度也算不错了。
它真正应该警惕的是那只还没被接回来的坏猫,于是道:“我要你帮我劝说主人,不要把那只坏猫接回来。有你一个已经够烦了,我可不想再来一个。”
连翘皱眉,心想这样不好吧,但为了安抚饕餮,只好答应下来:“行,那我帮你劝一劝。”
饕餮心情总算好了点,瞅了瞅连翘,越看越顺眼了:“难怪主人喜欢你呢,你比其他那些女人要好那么一点点,不枉他想了你整整十年,给你画了好多画。”
连翘有点懵,陆无咎虽然一直暗暗喜欢她,但一开始对她态度那么坏,根本没有十年吧,何况,她也从来没见过他给她画像呀。
连翘不以为然:“胡说八道,哪有什么十年。”
这回轮到饕餮震惊了:“你居然不知道?主人难道没告诉你?”
连翘更茫然了,饕餮发现说漏嘴了,也乖乖闭嘴。
连翘揪住它耳朵,它嗷嗷乱叫,才和盘托出。
饕餮说陆无咎的灵脉修复根本没有他嘴上说得那么简单。他的确是借助碎片修复,用的是之前在江陵时收集到的第二块碎片,也就是吴永待了五十年的那块碎片。
外面一日,里面一年。
他正是利用这个时间差,在碎片里整整待了十年,被毁的灵脉才长好,身上的几股力量也才终于找到融合之法,所以一出来便能原地飞升。
连翘听完,冷笑一声:“不可能吧,你是不是还在怪我捉弄你,也编个谎话来骗我?”
饕餮急得上蹿下跳:“谁骗你了,灵脉资质有多好,就有多难修补,幸好主人悟性高,才能修补好。其实就算十年也不够,是因为担心你的毒他才提前出来的,要不然怎么会留下旧伤?”
连翘今日的确记得饕餮拿了药瓶过去,唇角的笑容慢慢淡下去。
还有,今早她质问陆无咎的时候,他说太久没见,一时控制不住。
她当时嗔怪他说胡话,三个月算什么久,但现在想想,他也许是真的很久没见过她。
饕餮见她发怔,干脆全说了:“你都不知道,太久没说话,主人出来时连话都说不好了,过了很久,他才慢慢恢复正常。那洞窟里什么都没有,他就叫我给他定期送纸笔,他画了好多幅你的画,你若是不信大可以回去找找。”
连翘听罢转身就走。
她记得陆无咎的寝殿里似乎有一间密室,他是个很无趣的人,她也懒得窥探他的秘密,现在想想,也许里面装的就是她想找的东西。
密室下了禁制,但连翘熟知他惯用的几种,一试便打开了。
推门一看,只见十尺见方的密室里挂满了她的画,各种样子的,各种年龄的,生气的,开心的,哭闹的,跋扈的……除了墙上,还有整整三个大箱子没打开。
连翘眼泪几乎瞬间便掉了下来,走进去,一张一张地细细抚过。
——
前殿。
今日天黑没多久,陆无咎罕见地放众人回去。
妖将们一时难以置信,转而又想,肯定是那位鲛人族瑶姬的功劳。
果然啊,英雄难过美人关,春宵一刻值千金,纵然是神君,面对如此美人,食髓知味之后,也免不了俗。
妖将们简直感激涕零,离开后,把原本的厚礼又加重几分,准备明日给那位瑶姬送去,期盼她今后晚上可千万要把神君看牢。
陆无咎从看到连翘的衣摆进了内殿之后,坐在御座上便有些心不在焉,此刻回去的步履依旧沉稳,却明显比平日快上不少。
然而推门而入时,却看到连翘抱着膝坐在密室门口。
他步履忽然停下,静静地看着那缩成一团的人。
连翘也听到脚步声,一抬头,看见他的面容,眼眶又红了。
怪不得,重逢的第一面她就觉得陆无咎五官虽然同从前一样,但眉眼分明深邃不少,英挺冷峻,周身沉稳。
并不是错觉,他是真真切切多长了十年。
陆无咎垂在身侧的手微蜷,嗓音温沉:“你知道了?”
连翘没说话,扑过去抱住他。
这十年,他一个人该有多寂寞,灵脉修补尚且不知能不能成功,他又有多煎熬。
他天资的确过人,但运气比任何人都要差,差到令人心疼。
“你为什么不说,我还以为你很轻松……”
连翘眼泪止不住地掉,一下一下捶打他后背。
陆无咎反过来安慰她,摸了摸她的后脑:“已经没事了,都过去了,没那么难熬。”
连翘心口又酸又胀:“真的?下次再遇到这种事,你不许不开口了,不许一个人忍着了。”
陆无咎尽数答应:“好。”
连翘吸了吸鼻子,又改口:“不对,下次也不许有这种事了,你不许再出事,也不许再骗我。”
陆无咎笑着答应:“好。”
连翘轻轻叹气:“我才不信呢,你一向答应得爽快,从来做不到。”
陆无咎回抱住她,十年的确难熬,但知道外面有人等着他,反而前所未有的安宁。
两个人一起静静抱了许久,到腿都站麻了,连翘才终于肯放手。
她抓住陆无咎的手细细地看:“饕餮说你的手一到雨雪天旧伤就会复发,现在疼不疼?”
陆无咎刮了刮她湿红的眼角:“疼的可不止手。”
连翘眼泪一顿,湿润的睫毛眨了眨,突然明白过来,甩开了他的手:“你、你又话里有话,说好不许骗我的。”
“我话里还有什么话?”陆无咎圈着她的腰低低笑。
气氛忽然变得嗳昧,连翘不肯明说,挣扎着要回去。
但陆无咎手上还疼,她又不敢用力挣开,就这么半推半就,没几步,便被他拐到了新换了一张干净的雪狐毛的榻边。
陆无咎从后面吻她的脖子,角度刁钻,专挑耳后她脆弱的几个点,没几下,连翘已经开始腿软。
尚存一丝理智,她抓住陆无咎搭在她衣带上灵活的手:“不行,饕餮说了,你的手上有旧伤。”
陆无咎从善如流地收回手,贴近她耳边,气息不稳,声音低沉又悦耳:“嗯,我的手疼,那你自己过去趴好?”
连翘今晚心软得一塌糊涂,尤其当看到脚边似乎是被风吹过来的画像时,压根拒绝不了。
天人交战一番,她咬了咬唇,还是照他说的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