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剑大会还有两日便要到了,看到陆无咎房里堆着的那些稀奇古怪的书后,连翘深受刺激。
回去之后,她闭门不出,打定主意好好用功,谁也不见,包括她爹。
连掌门不求她一定得魁首,但知道这孩子好胜心强,也没阻拦。
昨日的事还没个解释,陆骁再去时吃了闭门羹,脸色不大好看,心想这个连掌门独女脾气着实有些大。
不过她容色实在美,清丽无双,他暂时舍不得放手。
于是想着等到仙剑大会后,让他母后同连掌门提提婚事,若是能定下来,她就没有拒绝他的理由了。
连翘回去后便开始用功,但是偶尔,她脑中会突然冒出陆无咎,微微发怔。
那天陆无咎该不会,是吃陆骁的醋了吧?
这念头一闪而过,连翘很快又否决,自从很多年前陆无咎把她送的东西全扔了之后,她就不喜欢自作多情。
只是为了解蛊而已。
礼尚往来,算不得什么,陆无咎毕竟不是故意要她这样。
连翘默默安慰自己,他的气息清冽,并不算难以接受。
但还是有些过不去。
连翘趴在桌子上枕着手臂,远远望向远处他的房檐。
有时讨厌有时又让人喜欢,她为什么会碰上这种人啊?
不管了,先打败他最重要,到时候看他失落的样子,狠狠出一口恶气。
连翘一向心大,郁闷了没多久很快又咬着笔头,埋头苦读起来。
——
仙剑大会三年一次,是修真界最顶尖的盛会。
只有蝉联大会魁首,将来才有资格轮值无相宗掌门,所以,各家子弟都卯足了劲,甚至连出事没多久,还在一团乱麻之中的周家都派了人来。
普通弟子虽然无缘掌门,但只要取得好名次,也可以前途无量。
瞥如,大会的第二和第三名,有资格接任掌教,地位仅次于掌门。
之后的三名则是无相宗三十六峰峰主的备选。
掌门之位角逐激烈,历来盛会胜出的都是天赋七段之上。
修士们一生只能参加三次,是以绝大多数的修士都很有自知之明,并不敢觊觎魁首,只想争个后几名。
尤其是今年的盛会,前有天赋异禀的祁山连氏大小姐,后有刚刚进阶的天虞皇氏太子,魁首之位本也轮不着别人。
每回盛会之时,黑市里的地下赌场也到了最热闹的时候。
不过,这次为了魁首之位更是争得不可开交。
一拨人觉得陆无咎三年前就已经是魁首,今年又进了阶,在昆仑神宫更是击败了玄霜神君,实力登峰造极,何况大国师还给了他大半修为,恐怕不久就要原地化神。而连翘虽然是九段,控水之术更是出神入化,但毕竟年纪尚轻,所以,陆无咎毫无疑问赢面更大。
另一拨人则很不认同,毕竟陆无咎虽然厉害,但听闻尚未完全炼化内丹,国师的修为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吸收,所以他根本没法完全控制自己的力量,灵脉紊乱,到时候别说赢了,他恐怕出手都难。而且,万一失控,可就是滔天灾祸。
相反,听闻连氏那位大小姐纵然姿容绝世,但除了修炼心无旁骛,这三年一直稳扎稳打,勤学苦练,有目共睹,加之天赋奇绝,她才是最有可能也最应该获胜的。
两拨人争得不可开交,从地下赌场一直吵到了无相宗,最终下注的人水火双方各一半。
外面传 得轰轰烈烈,无相宗的掌门掌教也有所耳闻。
他们倒是不管下注,只是担心一点,陆无咎曾经走火入魔过,虽然前面几日不用上场,但最后一定有一场是和这次的胜者比。
万一比试时失控,后果无人能承担。
衡量之下,他们想让他暂时不露面。
赵皇后却不许,给无相宗施压,要陆无咎必须上。
各位掌教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连掌门也愁肠百结,因为陆无咎若是上场,最后一场极大可能是和翘翘比。
倘若他再度走火入魔,首当其冲的就是翘翘,他自然不可能应允。
争议很快传到了连翘耳朵里,她明白,陆无咎若是不上,这次的魁首非她莫属。
但她不想这样,她想和他比试一场。
无论是输是赢,也算是给他们私下里比试了这么多年的一个交代。
何况,外面关于他走火入魔的流言甚嚣尘上,若是他不露面,肯定会坐实流言。
到时候,他还怎么面对旁人的眼光?
于是连翘说不怕,执意要他上。
纷纷扰扰争吵了两日,陆无咎倒是淡定,给了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案,他去可以,但不用修为,最后那一场只用剑。
连掌门捋着胡须,顿觉柳暗花明。
如此一来既不用担心他失控,也能一较高下。
最重要的,如此一来,也不必担心翘翘的安危了。
众人听了也都觉得甚好,于是便按此办法准备。
——
癸酉年八月初八,仙剑大会正式开始。
无相宗各仙门弟子云集,跃跃欲试。
大会一共五日,前三日是分组比试,弟子们角逐,决出前十,之后,这十位再抽签相互较量。
直到最后,本次的决胜者与上一次的魁首决战。
能被选来参加大会的弟子已经在各家经过层层筛选,各有所长,分组比试不仅包括比试,还有秘境试炼、文法、阵法……不一而足。
是以,每一日都精彩纷呈,越往后,胜出的弟子们越强,看的人惊心动魄。
连翘毫无疑问,轻轻松松走到了前十,晏无双也是。
周见南则要艰难许多,他修为并不十分出众,幸好文法和阵法一骑绝尘,就这么跌跌撞撞,也刚好擦着线摸到了第十,但也止步于此。
屁股还没捂热,就被姜邵在第四天直接从秘境中扔了出去。
周见南揉揉屁股,很是不忿。
而姜邵也没讨着便宜,很快又被晏无双扔了出去。
周见南顿觉雪恨,也知足了,于是后两日便当了跑腿,给连翘和晏无双送吃的喝的和补充精力的丹药。
不仅如此,他头脑十分灵活,还兜售起了自家的灵药。
毕竟是周氏,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比试时又常有受伤,一来二去,周见南赚得盆满钵满,虽然败了,却比赢了还开心。
鏖战一直持续到第五日上午,连翘最终不孚众望,从十人里胜出。
她赢得还是断档,尤其最后挑飞对手的剑缓缓落下时,霜色流仙裙被吹得随风飘扬,雪片从她四周纷纷落下,美得清冷出尘,不似真人,在场的上万人目不转睛,连呼吸都轻了许多。
对面那落败的剑修更是讪讪呆住,连剑都忘了捡。
还是连翘替他捡起了剑,好心地送过去。
她走近时,衣摆轻扬,肌肤胜雪,长而卷翘的睫毛上沾着雪片,把剑递过去时浅浅一笑,不知在场多少人心里的桃花瞬间绽放。
那剑修脸更是红得跟猴屁股似的,语无伦次,连道谢的话都说不好了。
连翘倒是没在意,脚步轻快,提着裙子朝她爹跑去求夸。
路过人群时,台下眼睛几乎都粘在了她身上。
陆无咎坐在上首,听着四周一片的抽气声和惊叹声,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酒杯,眼眸渐深。
连翘正在得意之时,连掌门当着众人的面,虽然高兴,但不好太过表现,咳嗽两声掩饰笑意,挥挥手让她赶紧下去休息。
连翘这才离开,晏无双和周见南立即围了上来。
两个人满眼兴奋,说她比三年前进步了不少,恐怕也要进阶了。
连翘挠挠头,觉得应该是这几个月寻找碎片历练的结果。
想到碎片,她又转身看向台上,恰好与陆无咎不经意的眼神撞上。
两人视线一碰,连翘迅速挪开,心跳砰砰。
再悄悄看一眼,陆无咎已经收回了眼神,淡漠又矜贵,一杯一杯饮着酒。
连翘扭头,不看就不看,午后,他们应该就要正式交手了吧,于是提着裙子离开,休整休整。
休整时,不断有人上前恭贺,晏无双全替她挡了,还给她准备了许多补充体力的灵食。
很快,连翘便恢复如初。
——
日头偏转,午时即刻就到。
台下格外热闹,毕竟今日下午才是重头戏。
这两位别的不说,光是往那儿一站就足够吸睛。
又是传说里多年的不合,谁输谁赢还在其次,互相看不惯的两人出手才是最大看点。
可惜的是,今日陆无咎不用修为,所以两人只比剑。
午时一刻,两人先行比试文法。
一个一身霜色流仙裙,一个一身玄色锦衣,一黑一白,分外养眼。
无相宗的文法比试出了名的难,上古至今,所有阵法,心法,甚至是秘术都有可能涉及。
且设在幻境中,两人互相看不到对方,也和外界断开,而外界则能看到他们手书,最后交由无相宗最渊博的大长老评阅。
连翘答到头昏脑胀,幸好她这些年功底还算扎实,公布结果时,文法比试和陆无咎不相上下,都将近满分。
她小小得意了一下,出来时冲陆无咎哼了一声。
陆无咎眼神掠过,没什么情绪。
之后,便是比试剑法了。
因为他们不能用修为,所以这次各执佩剑。
陆无咎的那把饮血剑自是不必说,骊姬失落的青合居然在连翘手里,令不少人瞠目结舌。
如此一来,两把剑都是神兵,不存在什么差异,下面就是真正的较量了。
开始之前,按照惯例,两人需要先说点什么。
连翘得意地提着剑走近,悄悄垫脚,朝他抬了抬下巴:“这几天看了我比试吧,怎么样,我也很厉害吧,你可要小心了!”
陆无咎淡淡地嗯一声:“厉害。”
这么敷衍,连翘心想他肯定也是有点怕了,正要离开,陆无咎忽然又开口提醒:“嘴唇。”
连翘疑惑,他没说什么,抬手示意了一下唇角:“馋得你,吃什么了?”
连翘顺着手去摸,刮下了一粒糕点残渣,恼得跺了下脚跑回自己位置:“动手吧。”
陆无咎无声地笑笑。
两人站在高台上,说话声极小,四周人压根听不清他们说什么,只能看到小动作。
只见连翘似乎有些生气,台下人料想两人应该是在放狠话,于是议论纷纷,感叹这两人真是冤家路窄,今日有好戏看了。
也有些感慨陆无咎实在太不怜香惜玉了,面对如此佳人,竟然也能说出狠话。
人群嘈杂中,只有一个正在热恋中的小弟子摸了摸下巴:“我怎么觉得,他们不像是来打架的,像是在调情呢?”
一群人哄堂大笑,纷纷说他没眼力见。
这怎么可能,先不说从前他们那些相看两厌的事迹,听说上回在昆仑神宫,陆无咎走火入魔时第一个掐住的可就是连翘脖子。
而连翘这脾气又岂是好惹的,还不得更讨厌他。
那小弟子还在嘀咕:“我听说了,可是……”
“可是什么,要打起来了,快看吧!”
众人纷纷收敛了心神,目不转睛看着台上,毕竟两位年轻有为,随便一招都够他们学许久了。
那小弟子也看过去,一黑一白,打斗时衣裙绞缠,还是觉得十分登对。
两人即便都没有用修为,光是剑招已经看得人眼花撩乱。
身法极快,缠斗之间剑招已成虚影,招式相碰,剑风扫过一处栏杆时,栏杆直接被削断,竟是比很多人用了修为还要厉害。
手心手背都是肉,周见南已经紧张地不敢看了,谁赢谁输对他来说都难过,都高兴。
他闭上眼,嚷嚷着让晏无双隔一会儿给他讲讲进展。
晏无双嗤笑他没出息。
但台上两人速度太快,她也不能完全分辨,只能模模糊糊地讲着。
不一会儿,看不懂的人围在她身边围了一圈听她讲解。
一会儿陆无咎占了上风,一会儿连翘占了上风的,听得周见南七上八下,捂住耳朵:“不行不行,我心要跳出来了,你待会儿直接告诉我结果。”
一群人纷纷鄙夷。
话虽如此,他们看得也惊心动魄,只能勉强看出一黑一白两道残影交织在一起,时而剑锋激荡长鸣,听得所有人都捂住了耳朵。
许久之后,两道身影忽然停下,只见陆无咎的剑指着连翘脖子,连翘的剑则指着陆无咎的心口。
晏无双用手捣了捣装死的周见南:“出来了,好像是平局。”
周见南迅速睁开眼,单论剑术,两人不分上下。
就在这一刹那,连翘突然使坏地剑尖拐了弯,碰了碰陆无咎肋下三寸到腰的位置。
她知道,那是陆无咎敏感的地方,还是前天她无意中发现的。
果然只见陆无咎眉头一皱,连翘趁机夺了他的剑,把剑一横抵着他脖子:“你输了。”
陆无咎挑了下眉:“耍赖?”
连翘哼哼:“那又怎么样,反正你的剑被我夺了!我不管,你要认输!”
陆无咎笑笑,很干脆收回了剑:“好,你赢。”
剑一回鞘,胜负已分。
连翘心花怒放,笑得眉眼弯弯:“我赢啦!”
台下人皆愣住,然后随着晏无双一声高兴的大叫,才回过神来,沸沸扬扬炸开了锅。
周见南凑上去,问连翘究竟是怎么赢的,他们在底下都没看明白,只见连翘忽然碰了一下,陆无咎就松了剑。
连翘抿着笑,瞥了陆无咎一眼,只说:“秘密。”
周见南一头雾水:“你们俩能有什么秘密?”
连翘扭头不肯细说,拉着晏无双一起去找她爹庆祝。
一旁,陆骁走过来挑了挑眉:“皇兄竟然也会输,弟弟还是头一回见到,真是稀奇。”
赵皇后不悦地看了他一眼,陆骁这才闭嘴:“好好好,皇兄永远不会输总行了吧。”
陆无咎平静地跟皇后道歉,说恐怕和无相宗宗主无缘了。
“怎么偏偏是这一次…… ”赵皇后欲言又止,“算了,改日你亲自回去跟你父皇说吧,不过,他恐怕未必会高兴。”
陆无咎答应下来。
赵皇后揉揉眉心,借口头疼离开。
此时,一向少言少语,性情孤僻的剑圣也罕见地朝徒弟开了口,他倒没有在乎宗不宗主,只说:“你心不静。”
陆无咎垂眸应了声是。
“故意输的?”剑圣又问。
“不。”陆无咎道,“并非故意,她一向古灵精怪,有时我的确摸不准她的想法,不慎被她找准了弱点。”
剑圣皱眉:“你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又怎么会轻易暴露?”
陆无咎抿唇不语。
“罢了。”剑圣道,“你体内多股力量碰撞,好好调理,一旦融合,不日便能脱胎换骨,原地飞升,到时也不必留恋俗世了。”
陆武记淡淡应声,似乎并不十分希冀。
剑圣不是个善言辞的人,拍了拍他肩膀,沉默离开。
——
这边冷冷清清,那边倒是热闹到不行。
今日在众人面前赢了陆无咎,连翘的确十分开心,虽然只是剑术,也格外扬眉吐气。
过去十几年被他笼罩的阴霾一扫而空,她得意到神采焕发,眼睛亮晶晶的。
连掌门也喜上眉梢,安排晚宴去了。
晏无双嚷嚷着要连翘再请一顿,她要去最贵的酒楼尝一尝。
周见南则在算计两边下注到底是赢得多还是赔得多,算得头都大了的时候,瞥见陆无咎和饕餮要离开,他立马凑上去安慰。
不过陆无咎看着连翘开心至极的模样,唇角只是轻轻一笑,似乎并不在意今日的输赢。
周见南顿觉怪异,一时间,安慰的话完全说不出口,看着他离开。
对面,连翘和晏无双还在庆祝,连翘跟她重现了几招今日悟到的招式。
嬉闹之间,晏无双眼尖,突然瞄到连翘袖底仿佛一闪而过一根红线。
她提醒道:“哎,等等,你衣服线头松了。”
连翘茫然:“哪里?”
晏无双摇头:“袖子,好像是里面,你里面是不是穿了红衣裳,我好像看到了红线头。”
“有吗?”连翘一时忘了,待袖子稍稍一翻,看到雪白的手臂上那根印在上面的红线时,顿时面红耳赤。
这哪是红线啊!
分明是蛊毒发作了。
但是,为什么这次红线已经这么长了,她还没什么感觉呢?
她心生疑惑,晏无双凑上来咦了一声:“这是什么,好像不是线头?”
连翘迅速放下袖子:“没、没什么。朱砂不小心划了一道。”
晏无双也没多想,拉着她要继续庆祝。
连翘觑了远处已经走得有点远的陆无咎一眼,找了个借口拒绝,又道:“还有,今晚的宴席你们先去帮我爹,我待会儿再去。”
晏无双答应下来,然后,连翘碎步追上陆无咎,叫住了他。
“等等。”
饕餮听见连翘的声音,很是不忿:“怎么,耍小聪明赢了还不够,你还想怎么样?”
连翘弹了一下它脑壳:“你懂什么,赢了就是赢了,你管什么招数呢,走开一点,我同你主人有话要说。”
饕餮当然不肯,还是陆无咎淡淡一瞥,它才退后。
“有什么话?”陆无咎语气倒是平静。
连翘看了一眼明显在偷听的饕餮,不好直说,走到他身边,微微咬着唇,把袖子往上撸了一点。
爬着红线的手臂露出了一截,然后她迅速拉好。
陆无咎沉寂的眼底泛起了一丝波澜,看了一眼她微红的侧脸,然后转头,语气平静:“饕餮,你先回去。”
饕餮当然不肯:“主人你可要小心她,她一定是不安好心!”
陆无咎一个眼风扫过去。
饕餮不情不愿地往回走。
连翘总算长舒一口气,不过,刚刚才交过手,还在人家面前耀武扬威,现在又变成这样,实在有点尴尬。
她绞着手指,有些忐忑陆无咎的反应。
陆无咎久久没说话,该不会生气她耍心思抢了他风头吧,片刻,连翘忍不住催促道:“你想什么呢,怎么不说话……”
陆无咎终于开口:“在想去哪里,今日宗门人太多,人多眼杂,对你不好,去后山,那里有个空庙。”
连翘心口一怔,一起离开时,轻轻牵住了他宽大的袖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