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只在摄心官,日观元同月观看。
孟婆七七最近很是发愁,自她接替母亲在黄泉的熬汤一职,已有一年之余,可她仍是熬不出香甜醇厚的孟婆汤。
母亲在世时曾交予汤之秘方:“一滴生泪、 二钱老泪、三分苦泪、四杯悔泪、 五寸相思泪、 六盅病中泪、 七尺别离泪、这第八味,便是一个孟婆的伤心泪。”
可七七还未领会这其中奥秘,其母就撒手人寰,她本就年少,于爱恨苦悔更是无从而知,又如何能熬得出好的孟婆汤呢?
近日,她又收到了不少小鬼的投诉,好在她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冥王怜惜她自幼丧母,故每月投诉的小鬼只要不满六十六,就不会扣她月俸。
固在此数目内,她倒是觉得无所谓。
当冥王之女十殿带着黄泉使者司寇敲响她府邸的大门之时,她正在藤椅上笑的四仰八叉,
“啊哈哈哈哈哈,这书生真会说话。”
十殿扶额上前,夺下那本书来,睁眼一瞧乃是《聊斋志异》四个大字,又怕瞥见七七笑的那不争气的模样,悄无声息的翻了个白眼,冷声开口,
“不就是一本凡间的志怪小说,你一个黄泉孟婆什么鬼没见过,何至于笑成这样?”
手中一空,七七抬眼正好与十殿对望,凑上笑道:“哟~今儿个十殿怎的有空来访,还带着司寇,莫不是有啥好事?冥王打算给我涨月俸了?”
一旁的司寇觉得好笑:“还涨月俸?我说你莫不是看话本子给脑子看出什么毛病来了?你可知这月投诉你的小鬼有多少?”
“多少?”
“六十六......差二。”
七七大惊,瞪圆了杏眼直呼:“什么?!我昨日让白无常替我去主司那里瞧过,明明才三十不到啊!”
十殿缓缓从黑纱袖中递出一张宣纸,“是啊,可今日凡间烧了座青楼,来投胎的全是些细皮嫩肉的女鬼,本就不曾吃过什么苦,你那汤又确实熬的难以下咽。这不,一个不高兴,全去告状了。”
八百里黄泉,有谁不知这位新上任的孟婆爱财如命?这克扣月俸之事对她而言可是桩顶顶重要的大事儿!
这不,得知此事后,十殿立马带着司寇来给七七敲警钟了。
深吸一口气后,七七勉强冷静下来,哆哆嗦嗦的问道:“今为卯月几何?”
司寇贴心的提示道:“卯月二十二日,离月末尚有八日。”
这话犹如一颗烟弹,“轰”的一声将七七方才的喜悦瞬间炸的灰飞烟灭,
“要命了!这可如何是好,还有八日,我这汤一时半会儿也熬不好啊!若是再有小鬼投诉,那我这个月岂不是白干了?”
说到此处,七七立马憋出几滴像模像样的清泪,反身抱住十殿,一副娇滴滴的小娘子做派,
“十殿~要不,你替奴家去跟那主司求个情?”
“少来,这招上个月已经使过了。”
“那要不我们把这去主司府把告状的信纸都给烧了?”
“诶哟,你可放过那老头吧,上次烧信纸差点没一把火把人家府邸烧了干净,现在他书房那堵墙都还是黑的呢!”
七七一屁股坐地上,“那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我那近在咫尺的月俸离我而去吧!”
十殿也很无奈,主要是七七熬的那汤实在是惨不忍睹,为了保住月俸,这一年下来,该使的手段都使的一干二净,可这厮熬汤的手艺却是一点儿都没有精进。
正当三人愁眉苦脸之时,司寇默默的说了个提议:“要不......”
地下一万三千里的冥府,近日出了一档子怪事。
据说那孟婆不知为何转了脾性,扮作一个女娇娘柔柔弱弱的在黄泉道上熬汤。
若是有前来投胎的小鬼嫌她那汤熬的难以下咽,她便开始捏着一张锦帕,哭哭啼啼的说起自己那悲惨的身世,众鬼见状皆不忍再去告状,好几日下来,主司府竟然没有收到一张状纸。
七七一边擦着眼角那毫无存在感的泪花,一边暗自咬牙:“司寇这给我出的什么馊主意,老娘这几日演戏演的鸡皮疙瘩都快堆满山了。要不是为了月俸......”
突然一阵清淡疏离的男声在她面前响起:“来碗孟婆汤。”
七七抬头,只见一少年身着一身月牙色长袍,其上用金丝绣着华丽的图案,那长袍质地极好,可抵得上她好几个月的月俸。再观其人,乃是下颌方正,目光清朗,剑眉斜飞,器宇轩昂。
这位一瞧便是九重天有仙阶之人,怎么会来了冥府?莫不是犯了禁忌,被那天帝老儿罚下凡受劫吧?
见半天不曾有所动静,那人再次出声:“来碗孟婆汤。”
七七来了兴趣,盛汤递去之后,殷勤道:“瞧仙君这通身不凡的气质,可是下凡有何要事?”
少年捏出一颗碧绿色的果子,掷入碗中,不咸不淡的开口:“与你何干?”
七七本欲反驳,可又想起自己这月所剩无几的投诉余额,张了张嘴,刚想把话给咽下去时,
那人却吐了一口唾沫,瞪大了眼大吵道:
“呸呸呸!这是何毒物?你莫不是想毒死本君?”
“这是孟婆汤啊,每个前往奈何桥投胎的都得喝上一碗,这是规矩。”七七压了压眼皮道。
怎的这九重天的人连这个都不知?
“本君当然知晓这是孟婆汤,可你好好睁大你那眼珠子瞧个仔细了,这碗汤黑黢黢的一碗汤是又腥又臭,如何下咽?”
七七心想为了月俸,该忍还是得忍,于是又换上那副楚楚可怜的神色道,
“让仙君见怪了,在下母亲本是上一任孟婆,可无奈天有不测风云,她连熬汤的秘方都未曾来得及告诉在下就不幸陨灭,还望仙君多多包涵。”
瞧瞧咱这场面话说的,还不得让这眼高于顶的仙君愧疚得今夜睡不着觉。
“那本君便不喝了。”说着抬腿就往奈何桥上行去。
可这冥府的规矩怎可坏在她的手里,当下便拦住道:“仙君莫不是高居于天宫云端,怕是忘了,无论是谁,要入奈何桥必饮这孟婆汤。”
“这也配称之为汤?本君不饮,你又当如何?”
她从未见过如此胡搅蛮缠之人!
这下,七七也来了脾气,再怎么说她也是这冥府唯一的孟婆,没学到娘亲的手艺又不能怪她,有必要如此阴阳怪气么。
她放下了手中的汤勺,一把夺过那人手中的汤便饮了下去。
别说,味道是有点刁钻,可是怎么还有一个果子,尝起来一股血腥之味。
为了证明自己的汤没有难喝到如此地步,七七拼命强忍下那股作呕的欲望,三下五除二的便灌完了那碗汤,还在顺手把那碗搁在桌上之时打了一个响嗝。
“你看,我喝着感觉还行啊,味道奇佳。”
少年大慌道:“本君的菩提果!”
七七一脸茫然:“什么果?”
还未弄清楚这劳什子果,那人便伸手掐住了七七的咽喉,将食指伸入其中,非得逼她将那玩意儿吐出来才可。
这厮先前那般讲究,现下倒是如此不卫生!谁知道他那食指有没有挖过鼻屎!
若是先前七七只是来了脾气,那现下她便是气冲发冠,一股火气自丹田而起,活像是要将她燎个透底。
她也顾不得这人到底是何身份,推开那人便抄起方才盛汤那只瓷碗往他头上砸去,“你这骚包!脏死了!脏死了!”
少年面色更加扭曲,伸手便去扯她头发,边扯边骂:“你说谁是骚包!你吃了本君心头血所化的菩提果,还敢嫌本君脏!你......你......”却是气的哆嗦起来。
头皮一阵吃痛,七七扭头便揪住了那人腰腹的软肉:“你什么你,姑奶奶是你大爷!”
自此,七七与少年便在这奈何桥头开启了一场恶战。
他狂薅七七的秀发,七七便强撕他的衣袍;他死揪七七的耳朵,七七便朝他狂吐口水;他折坏了七七一只手臂,七七便狠踢他的□□......
场面混乱之极乃黄泉前所未见,闻所未闻,当真是看到了身后那一群正在排队投胎的小鬼。
又有胆大者怀揣一颗好奇之心,撑长了脖子想看个热闹,却不小心被踢了一脚,还被喷了口唾沫。
一时间奈何桥桥头乌泱泱的一片,待十殿赶到之时,七七与那人早已滚做一处,直直朝着那轮回道去。
十殿清晰的看见,投胎之前,七七还十分称职的强灌了那人一碗孟婆汤,并恶狠狠道:“让你如此贬低姑奶奶熬的汤!这下叫你喝个痛快!”
七七以为这只是一场闹剧,事后让十殿将她从凡间捞了回来便是,但做人做鬼万万不可输了气势,何况她还是黄泉孟婆!
但待她重返黄泉之时,她倒是觉得,有时候气势也没有那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