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行检在第二天的下午等到了简梨。
彼时消停了大半天的大雪纷纷扬扬的飘散下来, 简梨穿的羽绒服快到脚踝,手上拎着两个大袋子,里面塞着一些书本和换洗衣物。
她的毕业论文早就交了, 研究生也保送了。
可以说在一片忙碌的大四学生中,简梨是最幸福的那一批。过完年她再去跟组, 等到剧组杀青, 正好回校参加毕业典礼。
简梨呼口白气, 把睫毛上的雪花融化掉。
视野恍惚之后再清晰,道路尽头是一身黑衣的陶行检。
陶行检无比自然的走上前,从看到他就磨磨蹭蹭的简梨的手里拎过两个大包。
“怎么不戴个帽子?”
简梨尴尬的迟了半拍才回道:“……忘在宿舍了。”
下了楼才发现, 可要是回去再拿, 她又嫌麻烦。
陶行检把自己的围巾解下, 在简梨的脑袋上围了两圈。
简梨:!!!
两条大围巾的缝隙里,简梨一双眼睛明亮的闪烁着。
陶行检提起包:“走吧,我送你。”
简梨:“不……”
陶行检抬了抬下巴:“你该不会要等着雪下大了走回去吧?”
今年的雪来的迟,但是一场比一场大,下的时候洋洋洒洒,路灯下面都能看到银色光屑。
简梨坐上陶行检的车。
陶行检把人送到楼下,却没熄火。
简梨:“谢谢你送我回来……”
陶行检把眼镜摘掉, 没了眼镜的遮挡, 他整个人都看着小了几岁。
“简梨,你躲着我, 是因为那天晚上的事?”
简梨不防陶行检这样直接, 闹了个大红脸。
红了脸, 简梨却突然生气。
她觉得成年人的心照不宣是一种美德。
陶行检以前是多么知情识趣的人,现在怎么突然变得这样“不安全”?
不管是那天晚上喝醉也好,现在突然又提起也好。
简梨都觉得这段友情超出了应该有的范围。
范围之外, 是她厌烦的未知。
陶行检了然道:“你生气,是因为我不够懂事?”
陶行检都被气笑了,他觉得简梨平时看着聪明机慧,怎么在感情上这样的鸵鸟心态。
亏他还觉得简梨是无知无觉,现在还小。再往远一点想,觉得简梨是没想好要不要谈恋爱。
事实呢,简梨只不过是觉得这段关系在安全可接受的范围内。
这样的性子,实在是难搞。
一直待在简梨画出来的圈子里,固然安全,但是想要谈爱,是痴人说梦。
可要是走出试探的一步,代价就是对方的彻底远离。
陶行检没接过这么棘手的案子。
本以为自己色,诱已经足够卑微了,但对方是“糖衣吃掉,炮弹打回来”的典型。
腹肌也摸了,结果最后是要跟他再不见面?
简梨还在不说话。
陶行检头疼的厉害。
小小的车厢里,是两人的无形对峙。
简梨想的是,回去之后就把陶行检的电话删掉!
陶行检光是看着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不能就这样放她下车。
陶行检试图重启谈判:“我还是不明白你到底为什么这样避着我。”
简梨抠了一会儿指甲,然后觉得今天怕是说不清就下不了车了,于是摆烂道:“程瑜说你酒量很差,但绝对不是一杯倒。”
陶行检:……
千算万算,没算到问题出在妹妹身上。
程瑜怎么这么大嘴巴!
简梨顺势又补一刀:“程瑜还说,去年跟我爸妈吃饭,我们走了之后你对着树喊妹妹。”
陶行检的老底子被妹妹卖个彻底。
因为卖的太干净了,陶行检也索性丢掉脸皮。
他目光灼灼:“那你为什么去问程瑜我酒量怎么样?你希望得到一个什么答案?”
陶行检像个最佳辩手,拿出了审判庭上的咄咄逼人。
简梨鼓着眼睛看陶行检。
陶行检:“不要这样看我……那我换个说法。”
陶行检转过身子面对着简梨,他个子很高,所以车也买的越野车型,今天开了一辆悍马,硬朗的背景衬得他更加锋利。
是简梨避无可避的那种锋利。
陶行检神色之间满是认真:“我喜欢你,这个说法你喜欢吗?”
“别急着拒绝我,毕竟你也没有那么讨厌我不是吗?”
简梨想说谁不讨厌你?可话到嘴边又咽下去。
陶行检叹气道:“简梨,我们来商量一件事吧。”
“我不逼着你,你也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陶行检:“你看我,知根知底,家境良好,父母高知,程瑜还是你的好朋友。”
“我本人,律师事务所工作,年薪过百万。对了还有……”
陶行检挑了下眉毛:“我身体很好。”
简梨:“……你疯了?”
她再不想听下去,下意识就要去推车门,只有耳朵上的一点红色暴露出内心的慌张。
陶行检拉住她,正色道:“不是疯话,我只是想要告诉你。不用有太高的道德包袱,如果你没想好,就不要拒绝我。吊着我也没关系。”
简梨:“……”
陶行检脑子有病吧?谁会主动跟求爱对象说“你吊着我没关系”这种话啊!
陶行检平静的像是自己只是说了一句今天中午吃什么一样的坦然。
“我告诉你我的心意,但并不意味着你一定要跟我在一起。”
程瑜的话点醒了陶行检,陶行检意识到,简梨要的是一段安全的感情。
可这天生跟爱情相矛盾。
如果安全,简梨就不会有动力去改变,她只会把爱情框在一个安全的范围内观察,而不是去体会。
陶行检破开了窗户纸,现在又要像个裱糊匠一样去糊一层让简梨不会害怕的窗纱。
“或者说,你给我一个恋人未满的身份,我保证,在你需要的时候出现,在你不需要的时候离开。”
简梨沉默良久。
就在陶行检的心一寸寸沉下去的时候,简梨嘀咕道:“你还挺洋气的,连SHE的歌都知道。”
陶行检绷紧的后背一寸寸放松。
他展颜问道:“什么SHE?”
简梨:“没什么,我要下车了。”
陶行检打开车门锁,又想到了什么,喊住简梨。
“这个送给你。”
简梨缩着手:“什么东西?”
陶行检:“不是很贵重的,你打开看看。”
简梨打开包装,只见里面是一颗镶嵌过的欧泊手链。
欧泊的戒面上,是一片彩色的华光。
简梨:“这就是你说的不贵啊?”
陶行检笑着把东西取下来,戴在简梨的手腕上。戴好之后又打量了一下。
“确实不贵,而且你戴上很好看。”
简梨别扭的收回手。
陶行检:“你下个月去横店吗?”
简梨急忙道:“我坐飞机去!”
“我知道,我的意思是,我下个月会去出差,到时候去看你,可以吗?”
简梨:“……随便。”
陶行检帮着简梨把行李拿下车。
雪花已经在车上落了厚厚一层。
两人说了再见,陶行检却突然说道:“简梨,我拿的是一号号码牌吧?”
“那不管后面还有多少号,我都是一号吧?”
陶行检:“就算是剧组的男演员再好看,都只能排在我后面。”
简梨:……
*****
这一年的春节,简梨觉得变化太多了。
先是家里所有人齐聚一堂,比原先在桃城还要热闹。
再然后因为王云云马上就要再出国,所以这也注定是最近几年家里人聚的最齐的一次了。
简锋在小年过后就来了首都,现在的简锋比原来更像个老板了。
简梨见到她爸,扑上去才发现她爸手上多了一串珠子。
简锋乐呵呵的摘下来给女儿看:“和田玉的。”
简梨扒拉了几下,开始盘问多少钱买的。
简锋虚了一下:“八千,不过你看这料子,多好啊。”
简梨气不打一处来:“这东西一百都多!”
潘家园那儿一抓一大把。
简锋还不服气:“瞎说,我这都是找了认识的人在和田买的,人家都说了好东西,要不是你爸我手快,这东西都落不到我手里。我都想好了,给你攒着,这东西当嫁妆压箱底,等你结婚,这都给你带着。”
简梨:“……我不要!”
她是万万没想到,她爸没掉别的坑,却掉进了文玩玉器的坑。
简梨气呼呼去找王梦梅告状:“你管管我爸啊,这钱都白花了!”
王梦梅正在做炸藕夹,闻言一点没炸,反而劝简梨想开点。
简梨想不开!
八千块的一串手链,这东西有什么用!
不当吃也不当喝,就一串石头!
王梦梅看闺女大呼小叫,有点不解:“你自己不也买吗?我看你屋子里堆了不少瓶瓶罐罐的。这点你就随你爸了,他这一年多在家也是弄这些,还有茶具啥的。”
简梨被王梦梅噎了一下,嘴硬道:“那怎么能一样!我是修过考古的,而且我是专业的!”
“那么专业也没见你买过一个真的回来。”
简梨之前为了画第三部作品,经常去潘家园,去的次数多了,难免手痒。
人要是一点不懂,反而不会跳坑。因为就知道自己不懂,晓得都是套。
最怕的就是一知半解的懂,学考古跟真考古的两码事,简梨一个半吊子,买回来的全是各式各样的仿品。
王梦梅也懒怠说,随着丈夫和女儿去折腾。
反正这两人都不傻,不会拿着家底去玩。
简梨气急败坏:“那也不能这样啊……八千块,把人骗死了。”
王梦梅:“过年说什么死,赶紧呸两下……你爸这个手串买的时候我知道。”
简梨要疯了,她爸买手串,她妈不但不拦着,居然还说知道?
天真是要变了。
王梦梅这才说道:“你裘叔叔要调走了。”
简梨愣了。
王梦梅本来是不想跟女儿说的,但话赶话到了,她也就不再隐瞒。
“你知道你爸做这个生意靠着你裘叔叔多一些,这些年当然也有点别的关系,但到底是人要调走,有些单子就要黄。”
裘主任拉拔简锋这几年,简锋手里几个机关的米面粮油都包着,去年还包了两个后勤食堂。承包之后再找人做,里外里比零售批发强多了。
但现在裘主任一说调走,人手续还没办完呢,那边的食堂就开始经常的有人去检查。每次简锋都得花几千块请人去吃饭。
这手串,就是其中一个人的亲戚卖的。
简锋跟个傻子一样买贵了,实际上谁都知道这钱去了哪儿。
简梨傻乎乎的问道:“那我爸不干了不行吗?咱们家现在也不一定非得要接这一摊子吧?”
王梦梅没说女儿幼稚,而是神色冷淡:“你爸就说不干呢,但合同期还有三个月。他的意思是,前面的九十九下钟都敲了,最后好好收个尾。”
是搭着人家裘主任的人情,最后别再因为这个给裘主任留了个坏名声。
简梨思索了片刻,询问起简锋的公司情况。
简锋的公司这几年发展的很不错,但很不错之外,是一直都没有正常化的困境。
王梦梅的连锁店稳扎稳打,名声逐渐打出去。
但是简锋的产业线太长,又是礼品,又是粮油,还有承包,虽然挣钱,可就给人一种草台班子的感受。
王梦梅也知道丈夫的困境在哪儿,但两口子商量了之后,决定还是维持现状。
做品牌要打广告,可现在谁不知道广告好?桃城本地的电视台一条广告都是论秒算。
两人一合计,划不来。
可要是不做品牌,挣钱是挣钱,但十年后还想这样挣钱,难。
简梨恍然大悟,然后她一拍脑门。
“我真是忙的都忘了。”
要论广告效应,她现在手头上正有一个合适的项目!
“爸,妈,我给你找个人来拍广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