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回到家里, 地暖没有提前打开,家里很冷, 温度甚至比室外能晒到太阳的地方还要低一些。
钟瑾开了地暖,看到小瞳站在客厅里脱外套,又朝她那边说:
“等下家里暖和起来再脱外衣。”
小瞳就乖乖地停下解扣子的动作,跑到保温箱那边,跪坐下去,小手搭在拉手上:“那我可以喂丧彪吃东西吗?”
钟瑾走过去看了一眼,丧彪的食盒已经空了, 就嗯了一声:“只能喂一勺。”
说完钟瑾也没再管她,脱了黑色外套,走进了厨房。
秋沉坐在沙发上,看到小瞳把放在保温箱上面的瓶子搬下来, 跪在地板上, 弯着腰,吭哧吭哧地把瓶子顶部的塞子拔出来。
那是一个装小米的透明瓶子, 瓶子里面有一支不锈钢量勺。
小瞳用手捏着勺子柄, 舀出一勺小米, 瞪着大眼睛盯着那勺小米看了一会儿,又伸出手指,谨慎地拂去顶部冒出来的一些米粒, 直到小米的高度和勺子边缘平齐, 她才把这刚刚好一勺的小米倒进小鸡的食盒里。
钟瑾端着一盆青菜苔走过来,把盆递给秋沉:“哥, 把菜择一下。”
秋沉下意识地伸手接过来, 又朝小瞳那边看了一眼:“她怎么这么听你的话?”
这孩子在他面前和在钟瑾面前,简直判若两孩。
钟瑾理所当然:“我是她爹, 她当然听我的。”
“我还是她舅舅。”
钟瑾意味深长地盯着他:
“你陪她玩过吗?有耐心听她说话吗?试着去理解过她的小脑袋瓜里都想什么吗?”
秋沉没法接话。
“那你算哪门子的舅舅?”
钟瑾手里拎着炒菜用的大铲子,在秋沉面前来回挥舞:“你别看她小,她可不是笨,谁是真正对她好,谁值得尊敬,要听谁的话,她心里都分辨得清清楚楚。”
教训了秋沉几句,钟瑾又拎着大铲子回了厨房。
秋沉坐在沙发上,把盆子搭在膝盖上择菜,越想越觉得不对味。
不是,他凭什么要去理解小屁孩,爱护小屁孩?
这个舅舅又不是他想要当的,是这倒霉孩子自己来碰瓷的,哪有碰上来就赖定他的道理?
而且……秋沉看着面前一盆绿油油的青菜陷入沉思,怎么莫名其妙又开始干起活来了?
他把不锈钢盆哐当一声扔到茶几上,钢盆碰到理石桌面,发出清脆的哐啷声。
钟瑾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又怎么了?”
秋沉抱着胳膊,一脸不爽地看向钟瑾:“我说,我不是来你家带娃做家务的,实在不行你找个保姆,少来烦我。”
“行,那你待会儿点个外卖,别吃我做的饭。”钟瑾又把脑袋缩回去。
小瞳喂完丧彪,用手扶着保温箱的把手站起来。
她回头看了看秋沉,见他闭着眼睛在那边生气,她便没走过去,而是去玩具角那边骑上三轮车,去厨房找钟瑾去了。
“爹,我可以脱外套了吗?”
开了地暖后,家里很快暖和起来,小瞳觉得热了,就用手扯着棉衣外套的领口,把领口扯开,让风灌进去。
钟瑾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难怪是属小狗的,火气重,这一小会儿的功夫,孩子已经热得出了汗。
“出汗了,得换衣服。”
钟瑾关上燃气灶的火,把小瞳连着三轮车一起推进卧室,给她换上一套珊瑚绒的宽松连帽家居服。
小瞳自己把帽子掀起来盖在圆圆的脑袋上,头顶还有两只毛茸茸的小猫耳朵装饰,看起来像是一只软软糯糯的小猫咪。
换好衣服,钟瑾又回厨房去做饭,小瞳骑着三轮车一直在钟瑾身后乱晃,钟瑾好几次都差点踩到她。
“去外面玩去。”钟瑾揪着她的猫耳朵,把小孩调转了一个方向。
小瞳的脚趾头用力抓住地面,用尽全身力气和钟瑾对抗:“我还是不要出去,我不喜欢舅舅,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钟瑾透过厨房门往客厅那边看,秋沉还是之前的那个姿势,抱着胳膊,像一座碉堡一样端坐在沙发上,还闭上了眼睛。
“你看。”钟瑾指着秋沉那边对小瞳说:“你舅被你气到都开始打坐了,他要是因此想不开出家了,你要负主要责任。”
小瞳捏起拳头,一拳打在钟瑾的小腿上:“才不是,你乱讲。”
钟瑾把她的小车推到外面去,小瞳骑着三轮车在秋沉面前晃了一圈,又回到厨房。
她开着小车直接撞上钟瑾的拖鞋,竖起一只手指,狗狗祟祟地说:“他不想搞青菜,所以在生气。”
钟瑾又把她推出去:“你去把青菜拉回来给我,你千万不要自己择菜啊。”
小瞳骑着小车回到客厅,回头看了厨房一眼,从车上下来,站在茶几旁,小胖肚抵在茶几的边缘处,从盆里揪出一根青菜苔,小声嘀咕:
“我就要寄几择。”
秋沉听到她嘀嘀咕咕的声音,睁开眼,就看到小魔瞳用手捏着一根青菜苔,嘟着脸,认认真真地把菜叶子全给薅了下来。
“你在干嘛?”秋沉问。
小瞳回头,黑眼珠转到一边,翻着大大的眼白看了他一眼,又淡定地继续择菜:“我在帮爸爸择菜。”
秋沉:“不是你那样弄的。”
他俯下身,把那盆青菜苔拉到离他近一些的茶几边缘处,拿了一根菜苔出来,开始手把手教学。
“这种黄掉的叶子要扒掉。”
“还有这种地方,看到没有?这个杆很老,要把外面这层撕掉。”
小瞳就低着头,严肃地嘟着脸,捏着兰花指,像秋沉教的那样,把菜苔的表面的一层硬皮撕掉。
“对,就是这样。”秋沉说。
舅甥两个一个教一个学,不知不觉就把一盆青菜苔择好了。
秋沉亲自端着那盆菜苔走进厨房,把盆递给钟瑾:“你的话她也不见得听。”
言下之意是,钟瑾让小瞳不许弄青菜,小瞳也弄了。
秋沉这是报之前钟瑾说她不爱护小瞳,所以小瞳不听他的话的仇。
钟瑾无所谓地笑一笑,接过择好的菜:“她不听话,你倒是挺听话。”
秋沉:“……”
钟瑾在青菜里翻翻捡捡,故意逗他:“菜择得不错,很干净嘛。”
秋沉:“……”我是不是被这小子套路了?
*
在家里吃过中午饭后,钟瑾要回所里上班,小瞳挂在他的腿上:“我也要去派出所,我不要和那个人在家。”
钟瑾把她从腿上摘下来,“派出所里空调坏了,你去那边会冻生病的。”
小瞳又闷着头往前冲,用圆脑袋向钟瑾发起猛烈攻击。
钟瑾伸出手掌按住她的头顶,小瞳就没办法接近钟瑾,只能划着小短胳膊,嘴里发出愤怒的咿呀声。
“和爸爸说再见。”钟瑾松开她的头。
小瞳这孩子虽然皮得很,但胜在很会看眼色,她能分清楚什么情况下可以作妖,什么情况下需要听话。
比如现在,钟瑾着急去上班,她就不能继续闹了。
小瞳站直身体,小手揪着肚子上的衣服,巴巴地说,“早点回来嗷,拜拜。”
她回头往沙发那边看了看,看到秋沉正拿出一套小玩具,一件件拿出来摆在茶几上。
小瞳又被吸引了注意,她迈着短腿走到客厅,小手扶在茶几上:“舅舅,介是什么?”
秋沉打开一个造型古朴的茶叶罐,从里面舀出一勺茶叶,放进紫砂小壶里。
“这是茶具。”
小瞳巴巴地问:“茶具是干嘛的?”
“茶具当然是泡茶的。”
“我要玩。”
秋沉往紫砂壶里倒入开水,拿起茶壶摇晃几下,又把洗茶的茶水倒进一只白瓷大碗里。
小瞳看秋沉不理她,她又重复道:“舅舅,我也要玩。”
秋沉挥了挥手:“玩你的小鸡去,这不是玩具。”
小瞳还没放弃:“舅舅,我和你天下第一好。”
“呵。”秋沉哼了一声:“你刚还和你爸说我是【那个人】,我可全都听到了。”
小瞳站在茶几旁,沉默地看了一会儿,心想,舅舅不让碰的,一定是好东西。
她突然伸手端起那只装洗茶水的大瓷碗,闷着头就要喝。
秋沉吓了一跳,眼疾手快地从她手上把茶碗抢下来。
茶水很烫,秋沉的声音也不自觉地严厉起来。
“你这倒霉孩子,你信不信我打你屁股?这多烫啊你就上手?我看你就是欠揍。”
小瞳被骂了,马上缩回手背在身后,憋着嘴,大眼睛里含着一包眼泪。
秋沉瞪了她一眼:“你还好意思哭?差点闯大祸自己不知道?”
“我不要和你好了。”
小瞳大喊一声,哭唧唧地瞪着秋沉,转身跑回卧室里,哐当一声把门给推关上了。
倒霉孩子走掉了。
秋沉心想,终于可以清清静静地喝一杯茶。
嘴唇还没碰到茶汤,他又想,这孩子就是被钟瑾和秋笙给惯坏了,简直无法无天,整个就是个小霸王。
喝下一口茶,秋沉又想,她自己在房间里干嘛呢?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茶越喝心越乱。
秋沉干脆放下茶杯,起身走过去,推了推次卧的门。
家里的卧室门都是没有门锁的,秋沉一推就开了,小瞳背对着他,正在那边自言自语。
“一个舅舅他其实是大坏蛋,我不要和他好了,我要去派出所,我要找胡得伯伯把舅舅抓起来。”
秋沉走过去,又听到钟瑾的声音说:
“舅舅说得没错,茶汤是很烫的,你不能去碰,烫伤了是很痛的,还会留下疤痕。”
原来小瞳不是自言自语,是在用儿童手表和钟瑾打电话告状。
秋沉故意咳了一声,小瞳像是吓到一般,立马钻进了床底下。
“你出来,我带你去看茶具。”秋沉说。
小瞳趴在床底下,露出半个毛茸茸的圆脑袋:“我不要你,你出去。”
钟瑾听到这边的声音,就说:“哥你不用管她,她犯错了就让她自己待一会儿。”
秋沉的视线落在地上的儿童手表上,又看到地上的一摊口红印。
这倒霉孩子一边给爸爸打电话,说得可怜兮兮的,一边又在这边玩妈妈的口红,她还真是什么也不耽误。
秋沉捡起那支被她嚯嚯得乱七八糟的阿玛尼口红,脑瓜子嗡嗡的。
以前秋沉不小心踩坏她的一支口红,秋笙一个星期都不和他说话,后来还是买了新口红才哄好。
口红简直就是秋笙的命,倒霉孩子这下可真是闯祸了。
秋沉对电话那头的钟瑾说:“你闺女可闯大祸了,把她妈的口红嚯嚯了。”
钟瑾的声音透着一种见过大风大浪的平静:“没事,你让她尽快考清华,在她妈回来之前考上就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