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Neighbor

骗子!?

周之莓一怔, 没料到赫维托居然会说出这种话。

他是什么意思?

又是什么眼神?

周之莓不由看向赫维托那双蓝色的眼眸。浓密的眼睫下,浩瀚如海的眸子中带着复杂的神色,又有一些黯然的轻柔。

不知是否周之莓看错, 她竟然从他的身上看到一丝楚楚可怜?像被遗弃在路边舔舐着潮湿皮毛的小动物,等待主人的爱抚。

赫维托和周之莓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没有过分强势地靠近, 因此并未给周之莓造成任何压迫感,也让她更清楚地看到他的样子。

周之莓可以确定的是,这个人的确是赫维托。

让人捉摸不透的的赫维托,他又想做什么?

周之莓的心绪紊乱,仿佛笼罩着一层拂不去的阴影。

她一脸防备地看着他。

无声地注视和对峙中, 赫维托再次开口时, 语气染上更加浓烈的幽怨:“欺骗了我那么久,难道你就没有什么要对我解释的吗?”

解释什么?

他难道费尽心思追过来, 只为了来质问?

按照他一贯的作风, 难道不是直接掐住她的喉咙吗?

周之莓复杂的心绪中又染上一些心虚, 一瞬不瞬地看着眼前的赫维托, 防备的眼神中似有一丝皲裂的缝隙。

正在这时,小橘猫突然从小院里窜出来, 竟然直勾勾地朝赫维托的脚边蹭过去。

它躬着身体,眯着眼睛, 用脑袋在他的脚边拱了拱,接着再用身体在他脚踝边绕了一圈。整个过程流畅到,仿佛他才是它的主人。

小橘猫的毛发落在赫维托一尘不染的鞋面上, 难以计数的肮脏细菌留在他的身上,令他感到厌恶。

几乎是下意识的,赫维托想要抬起脚踩死这只恶心的生物。

周之莓连忙俯身从赫维托的脚边抱起星星, 用掌心摸了摸它的脑袋,脸上温柔的神色一闪而过。

她再抬头看向他时,又是一脸防备。

她知道他讨厌任何带毛的动物。

他有严重的洁癖。

赫维托的视线短暂地停留在周之莓的手上。

他看到她用手抚摸着那只恶心的生物。

那么软和,那么眷爱,那么小心翼翼。

嫉妒这令他更想一把掐死这只东西。

然而,更为诡异的念头在赫维托脑海里浮现——他想成为这只恶心的生物。

他想代替它,想把自己的脸埋在她柔软的身体里,用力嗅着她身上的气息,占据她所有的温柔。

“赫维托,”周之莓的声线里夹杂着警惕和防备,“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他想干什么呢?

赫维托极力按捺着内心的渴求。

如果他现在是那只猫,他一定会收起自己锋利的爪子,小心谨慎地扒开她的衣服,温柔地用舌头舔舐她的皮肤,仔细用味蕾品尝她的味道。

他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他会匍匐在她白皙的脚下,那些甜蜜的汁液会让他血液沸腾。

而她会伸手抚摸他的头颅,用手指抓着他的短发。

小橘猫突然从周之莓的怀里跳了出来,接着纵身一跃,转身回了小院中。

与此同时,从屋子里出来的周策看到周之莓不在院子里,跟着唤她:“乖乖,你在门口干什么?”

周之莓听到爸爸的声音,心下一紧,她抬头看向赫维托,眼底无声乞求:“赫维托……”

“放心,我对你的家人不感兴趣。”他只是想要她。

赫维托的视线掠过周之莓,看向院子里的男人。

家人。

这是她的家人。

可是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赫维托并不懂父女之间的亲情纽带。

他认真思考,如果周策死了,她是否再也没有什么牵挂和留恋?

赫维托带着疑惑和求知,近距离地观察了解周策。

周策,年过六旬,一个创造过辉煌的民营企业家。他曾经有一个和睦的家庭,有恩爱的妻子和疼爱的女儿。然而一场企业内部的权力争斗,让他成为残兵败卒。含冤入狱,差点在狱中自尽。

如果周策直接掉入河中,不用十分钟就可以沉入河底,一命归西。

可是,他好像不能坐视不理。

——“小心。”

赫维托皱着眉拽住周策的胳膊,事实上他根本不愿意触碰任何人。肮脏、恶浊,让他想要作呕。

周策比赫维托想象中要骨瘦,他有一双和周之莓相似的眼眸,只是眼白不再清明。

在周策的笑容中,赫维托似乎能够隔着一层薄雾看到周之莓的身影。

他们是父女,所以相似。

“啊!真是太谢谢你了啊小伙子。”周策抬起头,撞见一张俊俏的脸庞,对方脸上带着凌厉的严肃。

周策刚才明显吓了一跳,他脚底打滑,差点就要掉进河里。没想到这个时候却有人眼疾手快地上前拽住他,对方力气很大,直接将他提了起来。

“没事吧?”赫维托一脸平静地询问。

周策摇摇头:“这刚下过雨,太滑了。得亏是你拽了我一把,不然我肯定就要掉下去了。”

赫维托的视线不着痕迹地从周策身上扫过,提醒:“有不适的地方吗?”

“可能是低血糖,刚才起来的时候有点头晕。”

“坐会儿吧。”赫维托将周策带到一旁,给他递上一瓶葡萄糖水。

“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了。”

“应该的。”

……

周策见周之莓站在院门口,似乎在和人说话,便下意识地走过来。

在看到站在周之莓面前的那抹熟悉的高大身影之后,周策眼底明显有些意外,语气更是轻快地上扬:“小周?原来是你来啦!”

赫维托看着周策那一脸的喜笑颜开,跟着机械地勾起唇角,礼貌周到地喊道:“周叔。”

“你可总算来了!”

不明所以的周之莓茫然地看向这两个人。

周策转头跟周之莓介绍道:“乖乖,这就是爸爸跟你提过的小周。前些天爸爸在河边钓鱼摔一跤,幸好小周扶了我一把。”

周之莓怎么都没有想到事情竟然是这样的走向,她不由看向赫维托,眼底的情绪更加复杂:“小周?”

赫维托向周之莓自我介绍道:“你好,我叫周槃。”

“周槃?”

槃,涅槃重生的槃。

这个字通常用作死亡的代称,没有人会用来当名字的。

“快进来,快进来。”周策上前拍拍赫维托的后背,他一米八的个头无论是在同龄人之中还是年轻一辈中都算高个的,但站在赫维托的面前看着竟然有点矮小。

“稍等。周叔,我这次来给你们带了一些礼物。”赫维托话音刚落,有眼见力的助理立马从后备箱提出礼物。

周策啧了一声,笑着摇摇头:“你说说你,来就来吧,还带什么礼物呢?要说,应该是我带着礼物去谢谢你还差不多。”

赫维托笑了笑,满脸的谦虚:“周叔,这几个月隔壁在装修,一定对你们多有打扰。这算是我的一点心意,不算是多么贵重的礼物。”

“隔壁?”周策说着看了眼紧邻小院旁边的那栋现代化别墅,“难道,这是你的房子?”

赫维托点点头。

“那这真真是太巧了!”周策热情地拉着赫维托的手,准备带他进小院,“没想到咱们还是邻居呢!”

仅仅只是巧合吗?

周之莓知道事情远远没有那么简单,她不由上前搭住爸爸的手:“爸……”

周策侧头:“怎么了?”

周之莓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欲言又止:“其实,我一直想去隔壁看看。”

她说着看向赫维托:“周槃,你可以带我参观参观吗?”

赫维托声线微哑:“当然。”

周策闻言想跟着凑热闹:“那我也跟着一起去看看。”

周之莓却拦着:“爸,我肚子饿了,你让于阿姨先去做晚饭吧。”

周策自然是以女儿为先:“好好好,我这就让小于先去做饭。正好,小周晚上也留下来吃晚饭,我让小于做多几个菜。”

“爸……”

“谢谢周叔。”

两个人几乎异口同声。

周之莓并不想让赫维托留下来吃饭。

赫维托却是一点也不客气。

周策一脸眼笑眉舒,转头进了小院去喊正在楼上打扫卫生的于阿姨。

院子外,周之莓与赫维托无声相峙。

“赫维托,你究竟……”

“不是说想去隔壁看看?”

两个人又一次异口同声。

周之莓拧了拧眉,赫维托倒是一脸坦然自若。他垂眸看了她一眼,继而转头走向隔壁的房子:“过来吧。”

周之莓不得不跟上赫维托的脚步。

她有很多话和很多事情要和赫维托说清楚,并不想让爸爸周策知晓。

她在爸爸面前一向是报喜不报忧。

之前周策问起过周之莓在国外这几年的生活,她说自己过得很好,刻意忽略和赫维托的那段荒唐情事。

虽然她总是会在梦中见到赫维托,梦到他掐着她的脖子,用嗜血的眼眸死死盯着她。

可是只要赫维托不出现,她就能在爸爸面前维持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假象。

“小心脚下。”赫维托提醒时伸手拽了一把周之莓的胳膊,她一脸心神不定,差点踩空。

周之莓几乎是第一时间挣脱了赫维托的手,和他隔开一定距离。

他们进入了这栋线条干净利落的别墅,里面的装修全部已经完成,因为家具还未全部进场,显得异常空旷。客厅落地窗正对着的便是还未蓄水的泳池,窗外美丽景色一览无余。

这套房子从开始动工到装修,进行了将近半年的时间。周之莓几乎是看着这套房子一点点建起来,但她从来没有想过这套房子居然和赫维托有关。

只不过,周之莓现在根本无心参观欣赏。

她知道这一切绝对不是巧合那么简单。

所以,他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知道这一切?

宽阔的客厅里,只摆放着一张白色的真皮沙发,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赫维托走到沙发前停下脚步,转头深深看着那个一脸防备的人。

如果她能够看穿他的话,一定会发现他内心的龌龊与挣扎。

他在极力抑制自己的本能,就像成千上百次在暗处注视着她时,他想上前将她密不透风地按进自己的怀里。

如果可以的话,他更想折断她的双腿,让她永远无法走出自己的视线范围。

但,他不能这么做。

赫维托闭了闭眼,压抑本能就像将自己架在火焰上炙烤,痛苦煎熬,却只能任由火势蔓延。

他多么想触碰她,但他不能这么做。

“周之莓。”

这是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用中文。

周之莓蹙着眉,目光里带着些许慌乱:“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的名字吗?”赫维托想了想,“大概是在Bonnie死后的第三天。”

竟然那么早?

他那么早就知道她是假死的?

可周之莓并不知道的是,那三天的赫维托究竟是如何度过的。

赫维托站在周之莓面前,高大的身影笼罩着她,整个人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周之莓,恭喜你,浴火重生了。”

周之莓有点崩溃,她好不容易远离了他,他为什么又要找上门来?又要将她囚禁起来吗?

为什么要打扰她平静的生活?

为什么?!

赫维托能清楚看到周之莓整个人都在颤抖。

她双手紧握成拳头,并不是在恐惧他,而是满腔的愤怒。是那种捉迷藏被人找到之后下意识的不甘,而非害怕。

赫维托当着周之莓的面缓缓坐在沙发上,他微仰头看向她,伸手拍了拍自己身边的空位:“坐吗?”

“不了,你自己坐吧。”

能如此“心平气和”地面对面,这是周之莓没有料想过的。

她现在更是琢磨不透赫维托究竟想做什么。

既然他那么早就知道她没有死的话,那么按照他的一贯作风,肯定早就站在她的面前,扼住她的喉咙。

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在隔了将近两年的时间后,他一脸风平浪静。

“你在想什么?”无声的宽阔空间里,赫维托低哑的声线似乎带有淡淡回音。

“你说呢?”

“我只知道你一直在骗我。”赫维托漫不经心道,“我将你从流浪汉手中带到车上,但你告诉我,你叫Bonnie。你说你父母双亡,只身一人,无依无靠。”

周之莓难得无言以对。

她的确是这样说的。

赫维托的声线愈发阴冷:“周之莓,从一开始,你就在骗我。”

“我……”

“你要否认吗?”

这个的确没有办法否认。

周之莓张了张嘴,她想说她也有苦衷。但现在再说这些,显然是多此一举。

他未必不知道。

从一开始,赫维托就知道她在说假话。

但无妨,一个称呼而已,他不在意真假。无论她叫Bonnie还是Bunny,她都是一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兔子。

他甚至懒得去调查她的身份背景。

谁会浪费时间去调查一只蝼蚁的背景呢?

可是后来,赫维托希望她自己能亲口对他坦白。

他给她很多次机会,诱导她说出实话。

哪怕她说是受到某些人的指使来暗杀他,他也会给她递上一把枪,给她一次朝他开枪的机会。

但机会只有一次,如果她杀不了他,那么他也不会放过她——是的,他会将她囚禁起来。

“别那么紧张。”赫维托站起来,背对着周之莓走向落地窗前,“以后就是邻居了,还请多多关照。”

周之莓看向赫维托的巍然屹立的挺拔背影,“只是邻居吗?”

“不然呢?”赫维托转过身,眼底意味不明的淡淡笑意,“不然你想有什么关系?”

周之莓摇头:“没有。”

她几乎是落荒而逃,转身离开了这栋别墅。

赫维托站在落地窗前,清楚看着周之莓离开的身影。她像极了一只被猛兽追捕而四处逃窜的小兔子,甚至差点摔了一跤。

赫维托深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撑在玻璃上。刚才这番对话,似乎已经用尽了他全部的自控力。

*

中秋刚过不久,头顶虽然不再是月圆,但桂花皎洁,傍晚在秋风里铺上一层薄薄的甜霜。

坐在这个被精心布置过的小院里,是最美丽的秋天。

周策偷偷摸摸地拿出一瓶酒,状似不经意地倒了三杯,一杯递给赫维托:“小周,来尝尝这村子里酿的白酒,又纯又香。”

他一边说着,将其中一杯酒偷偷挪到自己面前。

赫维托正准备接过周策递来的酒杯,一旁的周之莓忽然生气地朝周策大喝一声:“爸,你敢喝一口试试!”

赫维托接酒的手还举在半空中。

周策有点拉不下来脸:“就一杯,最多最多一两。”

“那也不可以!”周之莓一把夺过爸爸面前的酒,说什么都不让他喝。

之前周之莓带周策去做过全身体检,医生告诫让他无论如何都要戒酒。

年轻的时候周策为了做生意,经常应酬、出现在各种酒桌上。每次他回家的时候,总是醉意熏熏。这也是周之莓最厌恶的一点。

如此周策到了这个年纪,难免染了酒瘾。越是不让他喝,他越是想喝。就跟小孩子要吃糖一样,看到就嘴馋。

周之莓自然是要管着点。

周策没办法,只能转头对一旁的陈嘉年说:“那么,小陈,你就代叔叔跟小周喝一杯吧。”

陈嘉年也是晚饭不久前才到的小院。

中秋那天,他的车因为半路抛锚被拖到镇上修理。今天镇上的修理员告知他可以去开车,他便直接从镇上开车到了山上,打算和周家父女一起吃顿饭。

秋风阵阵,陈嘉年举起手上的酒杯,朝眼前的男人敬了敬酒:“你好,我是陈嘉年。听说周叔叔在河边差点滑下去,幸亏你出手拉了他一把,我在这里替周叔叔谢谢你。”

周之莓不由阻拦陈嘉年:“你一会儿不是还要开车下山吗?怎么还喝酒呢?”

陈嘉年笑了笑:“没事,我可以找个代驾。”

“哦,那行吧。”周之莓说完自顾自夹菜,没看一眼坐在自己对面的赫维托。

赫维托垂眸,手指搭在酒杯上,愔愔轻点。

陈嘉年举着酒杯的手还悬在半空中,朝着赫维托的方向,提醒道:“周槃?”

闻言,周之莓才抬头看了眼赫维托。

赫维托冷然的视线往陈嘉年身上淡淡一扫,漫不经心:“抱歉,我的中文不太好,听不懂你刚才在说什么。”

“没事,喝酒吧。”陈嘉年说。

“不巧,我也不会喝酒。”

周策跟着在旁边打圆场:“那正好,今晚我们都不喝酒,吃菜吃菜。”

赫维托望向餐桌,看着他们手中握着的筷子。

那么肮脏、恶心、令人作呕的进餐方式,将所有人唾液搅合在一起。

脑海里一闪而过的念头,为什么他们不能全部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呢?

赫维托闭了闭眼,看向周之莓咬着筷子的嘴唇。

在场唯一能够让他感觉到舒心的,也就只有她。